35 姜桐日常

姜桐日常

【過去的老貓書店】

一天，宋鳴夏在老貓書店裏面看書。說來也是奇怪，自打鳴夏六歲上小學的時候，這個書店就在他家的旁邊了。但是自鳴夏幾年前搬離原來的城市，到這邊生活之後，這個書店居然也搬了過來，而且依然在鳴夏家附近。好像有種玄妙的巧合？

書店的店面并不算大，普通大小。牌匾是一塊不知道已經風化的老榆木。上面是草書刻的四個大字：老貓書店。而且據說這是店主自己寫的。鐵畫銀鈎、鸾漂鳳泊，字寫的有力量，又不受約束，十分飄逸。其中可見店長的性格。

一進去就是滿目的圖書，所有的書櫃都直通天花板，書櫃是老舊的深色橡木所制作，上面有一些劃痕，那是歲月的痕跡。并沒有塗油漆，其上的年輪裸露在外，看起來都是百年的老樹，和松木地板一樣散發着木頭的香氣。

各種顏色的圖書琳琅其上。沒有玻璃櫃門，但是圖書卻都奇異的沒有一點灰塵，書頁也沒有一點泛黃，甚至沒有一絲折痕。宛如剛從書廠運出來一般。好像那些顧客都不試讀，或者每個人都約定俗成的絕對不折書頁一樣——這是何等的默契和素質。

四年級的時候，鳴夏在這裏看書。有一次不小心把《查令十字街八十四號》撕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當然并不明顯。他不是故意的，但是這樣就非買不可了。可是自己又沒有錢，只能回家去拿，他像店長說了這件事——店長是一個溫柔十足的人，店長說不用他賠償，然後把這本書又放回了書櫃當中原來的位置。

可是等到第二天鳴夏拿到足夠的錢來買這本書的時候，卻在原來的位置的那本書上，怎麽也找不到原來的撕裂痕跡了。這真的是那本書嗎？難道我記錯位置了？又或者有人買了，還是店長把它拿走了呢？他翻了店裏剩下的幾本同一書名的書，但是都沒有撕裂的痕跡。真想不得而知，這成了他心裏的一個小小的謎團。

而且書店雖然不大，但是卻仿佛什麽書籍都有一般。有一次鳴夏做了一個奇妙的夢，在夢裏他夢見了一本叫《雞鴨人畜鳴》的書，看不見封面，也不知道有多厚，只記得這個書名和他的作者：哭玦。書名和筆名都十分的奇怪，難道他能相信在夢裏看到的一本書是真實的嗎？這顯然不能相信。

但是他去學校周邊的大書店裏找的時候，那裏盡管書更多，但是并沒有這本書。問了那裏的服務生，他們也說：“根本沒聽說過這個書，還有這個作者。”他立刻知道自己在胡思亂想。

但是一個月以後，當鳴夏去老貓書店，并且不報任何希望的問店長有沒有這本書的時候。店長碧綠色的如同翡翠一樣的瞳孔先是收縮，而後放大。仿佛聽見了什麽驚異的話，而後淺粉色的總是微笑的嘴唇上有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是的，意味深長。

“你确定你要找《雞鴨人畜鳴》這本書？”店長碧綠色的眼睛，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戴了美瞳。

“……是的。”鳴夏心裏也沒數。

“你從哪裏知道這本書的？”

聽他這麽問，鳴夏覺得不能說是自己做夢夢到的，要不然肯定被當成瘋子，于是撒了謊：“我實在另一本書裏看見的，它引用了這本書。當然……那本書我已經不記得了。”

“引用？哈哈哈~”店長的手擋住臉笑。好像聽見了什麽了不得的笑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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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夏被笑的有點後背發涼，“有這本書嗎？”他試探着問。

“有，當然有。作者是哭玦，對吧。”

“對……”居然真的有？

只見店長進入了一個後門——那裏大概是放書的倉庫，裏面找了幾分鐘，而後拿出來了一本純黑色的書，它的封面包裹着黑絲絨，摸着特別光滑細膩。封面上并沒有字，然後翻開扉頁，上面用宋體工整的寫着：雞鴨人畜鳴，哭玦。

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了！所有書都有的作者介紹，它并沒有。也就是說，即使讀完了這本書，你對于作者依然一無所知，因為它只有一個名字。實在是太過神秘。

而且不管是前面還是後面，就連圖書在版編目（CIP）數據也沒有：出版社、出版地址、電話郵編、印次版次都沒有，甚至是……定價和條形碼。那它是怎麽出版的呢？

詭異的是，這本書有一千多頁，但是紙張卻很輕薄，光滑，而且不透。而且只有其他普通書的一半那麽厚，掂量起來居然也只有像兩百頁的圖書那麽輕……

它看起來既神秘又昂貴。但是店長卻直接送給了宋鳴夏，說：“你和這本書有緣。”

宋鳴夏也沒有客氣的收下了，如果沒有緣怎麽會夢到呢？但是他總覺得這本書不像人世間的東西，或者是這個世界。

最有力的證明還是其中的文字：裏面完全描繪了另一個世界，另一種語言習慣，另一種社會體系，另一種經濟、政治、文化與信仰，包括聞所未聞的歷史、不可思議的哲學、駭人聽聞的科學、建築與生活習俗。許多他從未所知的植物和動物——在網上也搜不到。還有一群匪夷所思的的擁有異能的人，依據各種異常的理由，做的異乎尋常的事情。

所有引用的書和作家也沒有一個他聽說過，或者能找到的。但是作者卻把那些不可思議的事情，寫的如同親身經歷一樣真實，細致。那些事物的顏色、聲音、觸感都有詳細的介紹。而書中的內容既波瀾壯闊又細如微塵，描繪人性的美與醜、戰争與末日、希望與絕望、親情與友情。

（但是這些如果細說，會讓你完全忘記這個世界。鳴夏在看了這本書之後，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他感覺暈頭轉向，好像靈魂飛往了他處。他感覺這個世界都是虛假的，只有那一邊才是真實。他忘了吃飯忘了睡覺甚至忘了上學——然後落下了很多功課。那些書中的內容不斷地入侵他的大腦，也蠶食着他本來平靜無波的人生。

看完了好幾天之後，他才猛然驚醒，覺得這是一本有魔力的罪惡之書——不是內容罪惡，而是徹底毀了他的生活。但是又不敢毀壞它，只是放在了床箱裏，再也不去翻動了。又休息了很久，他才恢複了原來的生活。）

鳴夏只能這樣解釋：這是一個異世界的人寫的一本關于異世界的書。要不作者就是一個瘋子。

店長綠绮，更是個神秘十足的美人。他一頭長發輕挽，搭在肩膀上。表情和語氣都溫柔十足，穿着粗麻布衣服，有時候是黑的，也有白色、米色、青灰色。醜陋且沒有廓形的麻衣，如果別人穿一定是災難。

但是他像一個模特，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不論是一八五以上的身高、不超過一百的胸圍、烏黑柔亮的長發、宛若神明般美麗的臉還是那種恬淡柔美的氣質。就算你是一只性格古怪的貓，也會抛起你的傲嬌卷起尾巴栖身在他腳下。

綠绮的脊背像竹一樣挺直，而肩膀消瘦，鎖骨上有一顆小小的黑痣。眼中圓而眼尾尖，更重要的那雙祖母綠色的眼睛，和他常抱在懷裏的黑貓的眼睛一模一樣。（老貓書店當然有貓）有時候鳴夏懷疑他是不是一只貓妖？但這個想法太過離奇了。

而且店長的容貌在鳴夏六歲到十六歲的十年時間裏，沒有任何變化。依然是二十歲的青年模樣？容貌驚豔一如往昔。仿佛他根本不會變老。

而且店長在書店門口總是放着一盆貓糧，來給附近的流浪貓吃，所以店門口常常聚集了很多的貓咪，它們都很喜歡綠绮。（但只有那只黑貓是店長自己的）

每當它們喵喵叫的時候，而鳴夏恰巧在店裏看書。綠绮會露出十分抱歉的樣子：“它們沒有打擾到你吧。”

書店是買書的地方，博物館才是看書的地方。所以鳴夏理虧，自然也沒有什麽意見。

後來鳴夏發現店長是一個很有愛心的人，有些受傷的貓，他會自己給他們看病，打針吃藥？——鳴夏沒見過這一過程。然後店長把貓咪從店裏抱出來的時候，貓咪的傷就好了。畢竟店裏只有他一個人，不是他治療的又是誰呢？

因此鳴夏有時候會想店長是否孤獨，附近沒有一個人認識他，他的家也不在這裏。當然鳴夏也沒問過。

店長常常給他切些水果吃，也從來沒收過錢，而且還給他換了一個特別舒服的椅子在窗前——那是絕好的觀景位置，旁邊還有一個小書桌。每次鳴夏沒有看完，店長都讓他帶回家看，只說：“看完再帶回來吧，沒關系的。”弄丢弄壞也從來沒索要過賠償。所以鳴夏很喜歡他。

他們不能算是是朋友，只能算借書者與看書者的關系。比那還要親密一點，偶爾也會聊些天。

他說他來自遠方，他的家鄉不在這裏。

他說他喜歡随心所欲，四處漂泊，沒過幾年就換一個地方開書店，所以兩次都碰到了鳴夏，真的很有緣。

他說他喜歡看書的人，也很喜歡鳴夏。

他說他并無家人。

他說他的貓叫老妖（以前叫小妖）養了好多年了。

他的手腕如同白霜，戴着祖母綠色的翡翠手镯，那和他的眼睛、貓的眼睛是同一種綠色。

他的面容永遠寧靜，微笑永遠溫柔。既不焦躁，也不冷漠；既不追尋，也不迷茫。

他看書的時候，每一個低垂的眼神、每一個翻動書頁的手指、每一根發絲、每一聲嘆息都極具智慧，又浸淫在包羅萬象的深潭中。

他總是孤身一人，又猶如一個泡影。

因為這個書店和店長過于不尋常，所以宋鳴夏第一次看見人偶柯蒂斯的時候，很快就接受了，他早已遇見過不能理解不可名狀的事物。

【現在的老貓書店】

而今天鳴夏在店裏，在那個店長給他安排的絕妙位置，翻看《環形廢墟》。

店長在店鋪深處，躺坐在搖椅裏，手捧着一本不知名的書，腹部躺着黑貓老妖，看起來惬意十足。

直到一個陌生的人，來到這裏，是姜桐。

鳴夏問他：“你怎麽來了？”

“我去你家找你，發現你不在。你媽媽說你可能在這。”然後姜桐走進了這家書店，但他并沒有第一時間發現這裏的不同尋常。姜桐發覺他在看書，并沒有第一時間驚擾他，而是默默看了書的封面，是博爾赫斯的《環形廢墟》。

立馬發現了不尋常。

因為這是一個短篇小說，都是收錄在作者的合集當中的，而沒有單獨做過一本書的書名，至少在本國，并沒有……他去年收過這麽一套全集，所以知道了這件事。于是他從桌子上，把書拿了起來。問鳴夏是不是在這買的。

鳴夏說：“我剛才問了老板，老板說去倉庫給我拿，然後拿了出來，怎麽了？”鳴夏不知道這有多少個不同的版本，所以以為這只是簡單無奇的一本書而已——畢竟他連《雞鴨人畜鳴》都見識過了，再看別的都不會發現那裏怪異了。

“沒什麽。”姜桐說。

此時，店長聽見了他們的談話，将書放下，而後從搖椅中坐了起來。卻不似往常那樣淡漠，而是用那雙碧綠的雙眼注視着姜桐，仿佛認識他一般。但姜桐知道自己并沒有見過這個人。如果見過，憑借綠绮的樣貌，不可能沒留下深刻印象。

“怎麽了，要買什麽書？”綠绮看向姜桐。

“你這有什麽。”沒有人會這麽問，所有人都會先去書架浏覽，或者直接向店長指定一本固定的書。但姜桐就是這麽問了，因為那本他沒見過的《環形廢墟》，因為店長出衆的樣貌和不尋常的态度。

“什麽都有。”綠绮站了起來，走上前與姜桐平視。兩個人的氣氛多少有點不對勁……好像發動着無形的戰争。

什麽都有嗎？好大的口氣。即使是國立圖書館，也不敢這麽說的。就算是坐擁百萬圖書，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圖書、每本書所有的版本、所有的不同的翻譯，不同的語言：法語還是西班牙語、插圖版還是無圖版、平裝還是精裝、發售中還是已售罄的，都囊括其中。

“我要一本《通天塔圖書館》”（當然也只是短篇小說，沒有這個單獨的書名）

“好，什麽出版社？”

“人民文學。”（并沒有）

“什麽翻譯？”

“王永年。”（此翻譯在上譯）

“什麽出版年份？”

“1991”（當然最早才1992）

“還有什麽要求，一并——都說了吧。”綠绮直視着姜桐，即不退縮也不憎恨，但是卻不怒自威，顯然是有所戒備。鳴夏這才發現這些對話不同尋常，正常人買書誰會分這麽細致呢？然而姜桐還沒說完。

“不要輕型紙、不要平裝版、不要膠粘要線裝的，另外如果可以，有沒有西班牙語原版的。”姜桐當然看不懂西班牙語，他只是為了增加條件。

……非常苛刻的要求，所以世界并沒有這本書。

而綠绮并沒有生氣，反而是笑了笑，笑聲很清朗，說了一句：“有，等着吧，我去給你拿，很快。”

等綠绮進了那個神秘的倉庫小門之後，姜桐跟宋鳴夏說：“他有問題，大問題。”

鳴夏說：“我知道。”

姜桐看鳴夏平靜的樣子，就知道他已經看出來了。但是居然毫無防備的坐在店長身邊：“你們認識？”

“很早就認識了，但他是個好人。”

“真是人嗎？”姜桐已經領略過超自然的事物，自然也沒有大驚小怪。

“算吧……”

“我總覺得他對我有敵意，可我卻明明不認識他。”

過了一會，店長出來，“找”到了那本世間并不存在的書，扔到了姜桐手裏。姜桐反複觀看，發現和他的要求竟然一模一樣……至少表面上如此。他驚奇不已。

而後姜桐問：“你說世上真有通天塔圖書館嗎？”

綠绮聽見後，抱起地上的貓。老妖的眼睛注視着姜桐，發出了凄厲的貓叫聲，那種叫聲鳴夏從未聽過，像是戰鬥前的號角。

而後綠绮輕松地說：“誰也說不準。也許……我那間倉庫就是呢。”

姜桐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他覺得店長對他（包括他的黑貓）不太友善，想盡快離開。“多少錢？”

“送你了。”綠绮溫柔地笑了笑。

在他們離開之前，青繪看着懷裏的貓說：“不要做什麽不該做的事情啊~你說是吧，貓貓。”好像是對貓說的，似乎在責怪它剛才對客人兇猛的态度，又好像不是。

姜桐覺得這句話是對他說的，随後和鳴夏走出了書店。

而綠绮對着他們的背影，輕蔑的一笑，抱着貓轉身去了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