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碰上災星（3）

碰上災星（3）

像童博這個年紀的人，不管怎麽熬夜宿醉，只要好好睡上一覺就又能生龍活虎了。可兩天過去了，他的臉色還是蒼白。童博仔細檢查了傷口，恢複得也差不多了。過去一些小磕小破，沒留意就自個兒好了，這次或許因為是刀傷，虧了元氣，還得要休養一陣才行。

不過今天是中秋，按慣例他得去趟大伯家，不能再賴床。他得盡早出門，事先還要去一趟北山寺，排隊買兩筒素月餅帶給奶奶。

北山寺離他住的地方可不近，公車倒來倒去的，小半天時間就沒了。等他趕到大伯家，已經快飯點了。

是大伯母給他開的門。童博把剛在樓下買的一袋蘋果遞過去，“帶了點水果……”

“誰呀？”裏屋傳來了老太太的聲音：“是東東回來了嗎？”

“是童博！”大伯母回了一句，随手接過蘋果，然後就轉身進了廚房。

老太太正在客廳裏看電視。她大兒子在一旁修剪盆景，見到童博點點頭：“來了啊……陪你奶奶說說話。”說完便抱着花盆去了陽臺，好像那些話他不能聽似的。

電視裏正在播着小燕子鸠占鵲巢當上還珠格格的那一幕。紫薇在大街上哭天喊地：“皇上被騙了，我才是格格……”

這戲演得實在太好了，讓老太太的眼睛根本沒法挪開。她朝童博揮揮手，示意他先坐下。怕童博接不上戲，還熱心解說道：“是小燕子把紫薇的信物給拿走了……”

這劇她看了快八百遍了，劇情早已爛熟于胸，但這些名場面還是值得再反複觀摩。

等演完了這經典的一幕，老太太方才把目光放到童博身上。一比較，她發現自己這大孫子長得真是俊，比電視裏的阿哥還要好看。個頭也高，唯一不足就是身板有點單薄，臉色也不太好。本來念書不行，憑着這副長相也能試着去娛樂圈混混。可偏偏天生一副寡淡的表情，就沒一點靈氣。老太太試想了下，如果換童博來演五阿哥……啧啧，那小燕子非得哭死！

“又瘦了！”老太太捏了捏童博的胳膊：“怎麽就穿件單衣……你們年輕人為了好看，也不怕凍着。東東也是這樣，講了他也不聽。”

童博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只能由着老太太又捏又拍。

“工作還好吧？談女朋友了嗎？”老太太連珠炮似地發問。

“沒呢……”童博有些招架不住了，趕緊把月餅遞上去：“早上剛買的，吃一個吧。”

“哦喲……這個我喜歡。現在先不吃了，馬上要吃中飯。對了，晚上你要留下來，今天東東會回來……”

童博心想，這堂弟跟他一向都沒什麽交集，在與不在又有什麽關系？！話雖如此，但他還是找了個借口拒絕：“不了，我今天要上夜班。”

“哦哦……”老太太連連點頭，又道：“工作還好吧？不要太辛苦了，身體第一位……”

“媽，這你就別操心了。童博的身體是最沒問題的！”

童博聞聲扭過頭，一眼就看到了大伯母。

“小時候，他跟東東兩個出去玩。東東回到家裏，總是眼青鼻腫的。童博呢？一根汗毛都沒少！”

“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老太太不滿地嘀咕道：“小孩子嘛，打打鬧鬧的很正常。”

雖說這麽多年過去了，但老太太知道大兒媳的心裏一直紮着根刺。今天過節，她不想把氣氛給弄僵了，于是故意提起一樁讓兒媳開心的事：“小博，忘記告訴你了，東東考上了研究生！就是咱們這兒的青城大學。”說完，又特意補上一句：“名牌大學呢！”

青城大學童博怎麽會不知道。從小，他爸就在他耳邊叨叨：“小博，你将來要考青城大學，一直讀到博士……錢爸都給你存着呢！”

當時，像童博那年紀的小孩，哪聽得進去這些。他一心只想着追雞攆狗、上房揭瓦，最愛的就是打游戲、看漫畫。那樣的日子才快活！

他媽天天犯愁，生怕寶貝兒子一不小心給磕着、碰着。他爸也愁，主要是擔心兒子玩物喪志，将來當不了博士。而童博在父母憂愁的目光下，如同石頭縫中鑽出的一棵倔強小草，鉚着勁兒地悶頭瘋玩。

他爸沒辦法，只能苦心婆心地給他講道理：“游戲、漫畫永遠出不完，年年都有新的，以後你有得是時間玩。但學習一旦錯過，可就來不及了。所以，你現在一定要把精力全都放在學習上，知道嗎？！将來考上了博士……”

“不要！”被一次次規勸的小童博終于忍不住爆發了。

童一山瞪着兒子，沒好氣地說：“不好好讀書，你要幹嘛？！”

“我要當齊天大聖！”

當時，童博是這麽回答的。

把他爸一下給愣住了，然後他爸開始放聲大笑。笑得一張臉上所有器官都仿佛在經歷着劇烈的地殼運動。別人都說童博長得和他爸一點也不像，童家人都是小眼大嘴，面瓜臉。就連童一山自己也說，得虧兒子随了娘，才長得這麽好。

可童博卻不這麽認為，他爸笑起來那才是真的好看。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全都各自成了精，龍騰虎躍、翻江蹈海、各顯神通！把童博都給看傻了，也跟着他爸一起笑。可他只會咧着嘴傻笑，發出那種母雞下蛋似的咯咯聲。

還是他那尖酸刻薄的大伯母講話一針見血，說他沒有童家人的那股靈氣。不過，這還只是在人前委婉的說法，私底下她則直言不諱道：童博就是個聰明面孔笨肚腸。

有件事，童博一直想不明白。像他爸這麽勤勉努力又神完氣足的人，怎麽會一下就沒了？！按他爸的說法“天道酬勤、愛笑的人運氣不會差”，可他怎麽四十來歲就撒手人寰了？童博的奶奶說，是因為兒子沒娶個有福的女人來幫他分憂。童一山的媳婦走得比他還要早。

自從童一山走後，童博一年裏也就來大伯家兩回，一回是中秋，一回便是過年。

飯桌上，老太太回想起自己的小兒子，不禁感慨：“一山在的時候多熱鬧啊……他最會逗人開心了。”

大兒子寬慰她：“以後有孫子、孫媳婦逗你開心。”

老太太一聽眼睛馬上亮了，問道：“怎麽，東東有女朋友了？”

“不知道。”兒媳接過話：“現在的年輕人不喜歡我們多打聽。東東嘛，還要讀書的。就算談戀愛，結婚肯定還早着。這事得童博先！”

正埋頭扒飯的童博突然被點到名，一臉懵逼地擡起頭：“啊？”

老太太笑嘻嘻地看向大孫子：“我們小博長得好，喜歡你的女孩子一定不少吧？”

“沒有。”

見話題轉到自己身上，童博多少有些不适應。

“都快二十七了吧？！差不多要考慮了。”老太太出主意道：“要是單位沒合适的，不如聯絡下以前的女同學，知根知底……”

“媽！”兒媳打斷道：“童博高中畢業都多少年了，還找女同學呢？！要是有戲也不用等到現在了。”

童博沒吭聲，三兩口把飯扒完。碗一放，他便拿出早已預備好的紅包交給奶奶。

自從童一山走後，他依照着老爸生前的慣例，逢年過節便給奶奶包一個紅包。數目不多，只能說是盡力而為吧。

老太太收下紅包後，誇了孫子一句：“小博最孝順了！”

這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老太太的話一下惹惱了兒媳。

“童博是能幹……早早地就掙錢了，不像我們東東只會讀書。童利民，你老跟我說什麽來着？”女人突然轉向丈夫：“童家祖上是出過狀元的，所以你這一代無論如何都要培養個高材生出來。東東嘛，其他都一般，就這點還争氣，算是給你們童家光耀門楣了吧？”

童利民有些尴尬，瞪了老婆一眼，“你莫名其妙地說這麽一堆幹嘛？！”

等到童博走後，童利民跑進廚房，站在水槽邊上就開始訓斥老婆。說她做人太沒氣度，講起話來又尖酸刻薄，怎麽就一點上不了臺面？！

誰料老婆根本不聽他這一套，不僅不思悔改，還毫不留情地揭他的短。

“童利民，你這個假仁假義的僞君子！是誰在背後說，童博煞氣太重克死了你弟弟和弟媳？！這話連你媽都聽不下去。你弟媳結婚前就是個病秧子，難道說童博還沒投胎就開始克她了？”

童利民氣急敗壞地說道：“我這麽講也是有根據的！老河山是個什麽地方？墳頭一茬接着一茬，多少個朝代的新鬼、老鬼都窩在那塊兒。當初，一山他……”

“行了吧！”老婆粗暴地打斷他的話：“成天搞這些封建迷信，還說什麽書香門弟……我呸！人模狗樣的，還敢教訓起自己老婆來？！一山死的時候，童博才17歲。我說把他接過來，你不同意。寧可讓我每天去給他送飯菜，也不讓他住進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頭到處跟人家說，是我不同意，不肯讓童博進家門。呵，叫我來當惡人……還說我沒氣度？上不了臺面？要不要我去告訴人家，是你害怕侄兒會克到自己！”

“你這個人……怎麽不可理喻？！”盡管童利民嘴上還犟着，但态度卻明顯軟了下來：“我……我這還不是為了家裏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