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

一

遇到蕭炎的那一年，蕭淼應該說是四歲吧。

而蕭炎，則也只是個三歲的奶娃娃，盡管一臉的興趣淡淡讓他看似像極了一個小大人。

陰雨霏霏。屋外是渾濁的雨聲，屋內的光線并不強，整個世界都是無盡的黑暗。

映着紅燭不停抖動的燭光，記憶中相貌已經變得模糊的老管家，用着他那稍有微顫的聲音嘟嘟囔囔的說着，最終卡在了一句清晰的話語上，“蕭淼，從今天開始，你就要伺候蕭炎少爺，知道嗎？”

“是！”小姑娘蕭淼，一絲不茍的對着眼前這位小少爺打着招呼，“蕭炎少爺。”

“...嗯。”只是小少爺似乎不怎麽領情，只是敷衍似的應了聲。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一天的蕭淼顯然有些失望，因為她今後就要開始伺候這樣的一位不願搭理自己的小少爺，想想就有點可悲。

蕭炎小少爺的娘親是個漂亮的大美女，每每和虎背熊腰的蕭族長站在一起都會有幾分美女與野獸的視覺沖擊。盡管如此蕭淼還是很喜歡野獸派的蕭族長，以及她伺候的小少爺的兩位哥哥。

“小淼啊，不要總是跟在小炎子身邊忙前忙後的，你太慣着他了！”蕭厲看着不論何時都像跟屁蟲一樣跟在蕭炎身後鞠躬盡瘁的蕭淼，果斷揉了揉小姑娘烏黑的短發，勸告得說着。

蕭淼乖乖地站在蕭炎身後，聽到後只是呆呆的眨了眨眼，最後在蕭厲惡狠狠的表情下模模糊糊的應了一聲。

“二哥，你在說什麽，下人聽從命令才是對的吧！”蕭炎還算是有點厚道，沒有面對當事人說出來，轉頭看了眼身後跑去端茶水的蕭淼，偷偷地對着身邊的哥哥耳語，結果小腦袋就挨了一拳。

“混小子！”蕭厲一時不知該如何教訓眼前這位天賦橫溢的男孩，只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蕭炎看到自己瞪向他的眼神是有多麽的兇神惡煞，無奈男孩的自負心理實在是過于強烈了些，對于哥哥的怒視視而不見。

在不久的成人禮過後，二少爺蕭厲與大少爺蕭鼎美其名曰是出去歷練了，于是便少了兩個能為蕭淼說一些公道話的哥哥。

蕭淼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繼續伺候着蕭炎，只是這位小少爺在兩位哥哥離開後就開始對族中一些人的态度有些淡淡然了，不過蕭淼不在意，她只要照顧好小少爺就行了。

烏坦城的人都知道蕭家有個天才少年，今年不過十歲，便已是擁有九段鬥之氣。并且所有人也知道，這位天才的身後永遠都會跟随着一個為他做這做那的小丫鬟。

小丫鬟一頭利索的短發，黑黑的皮膚再加上那一身永遠都是簡樸的男裝布衣，讓第一次見到她的人總以為她是個男孩。

盡管大家都很喜歡這位一直都盡心盡力、忠心耿耿的小丫鬟，但對于她的小少爺蕭炎來說，就算是這個小姑娘已經跟着他度過了七年的時光了，他依舊不是很喜歡蕭淼，因為蕭淼總會用她那一雙碧綠青翠的雙眼盯着他，他不喜，感覺渾身發毛。

蕭炎對于蕭淼态度的轉變是在，蕭炎十二歲，蕭淼十三歲的那一年。

黑雲壓城，厚重的雲層将天空布滿，黑壓壓的一片。密集的雨點頻繁的打落在地上，逐漸堆積成大大小小的水窪。

明明已經成為鬥者的蕭炎，一夜之間，辛辛苦苦修煉十數載方才凝聚的鬥之氣旋，全部化為烏有，天才之名，逐漸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剝奪而去。一時成為了烏坦城人們最大的笑柄，就連同族的人也沒有放過這個可以嘲諷那個往昔高高在上，嚣張無比的天才的機會，平日讨好蕭炎的人此時紛紛開始避嫌他。

積了滿滿一肚子苦澀、不甘與委屈，這位男孩在這個雨天終于是跑到了兩年前就已經逝世的族長夫人的墳前，雙膝跪在潮濕的泥地之中，手拄在墓碑上，蕭炎的頭發淩亂的黏在臉上，淚水鼻涕混入落在臉上的雨水中，不斷的哀嚎哭泣着，像一只獨自發洩着不滿的野獸。

漸漸的哭號聲越來越小，雨水聲越來越大。

蕭淼氣喘籲籲的踏着泥坑跑了過來，将手中的紙傘舉到蕭炎的頭頂，阻擋住了雨對蕭炎的侵襲，清脆的聲音在雨中響起，“少爺，可算找到您了，該回家了！”

蕭炎愣愣的擡起頭，滿臉的液體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就這樣靜靜的看了蕭淼許久，最後默默地看了一眼身前的墓碑，低聲的嗯了一下。

蕭淼感覺自己頓時松了口氣，将蕭炎從地上拉起，把雨傘交到蕭炎手中，又蹲下身揉了揉蕭炎一直跪在地上早已酸得沒有知覺的膝蓋，完全不顧自己被雨水淋濕，眯着被雨水不停擊打的眼睛，蕭淼的雙眼突然有些酸疼的想要流淚。

這時，頭上的雨滴不見了，蕭淼抹了把臉的水，驚訝的擡起頭，在一片漆黑中勉強看到了頭頂的一把紙傘，然後看向了自己的小少爺。在她的眼中，自己的這位小少爺是絕對不會做出這樣體會下人的舉動的。

但是，那個一直被稱為天才的蕭家三少爺蕭炎，此時正為蕭淼舉着傘，死咬着嘴唇，悶聲的哭着，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

蕭淼連忙站起了身，詢問道：“少爺這是怎麽了？不是說好和阿淼回家嗎，怎麽又哭了？”

蕭炎這麽多年從未見過蕭淼這般手足無措過，一時間竟被逗笑了。

“少爺這是腦子出問題了？”

“阿淼，不許說少爺我的壞話！”蕭炎一掃之前心頭的陰霾，此時佯裝着生氣。

“那少爺還是快和阿淼回家吧，感冒可就不好了！”蕭淼奪過蕭炎手中的紙傘，将傘舉在蕭炎的頭頂。沒走幾步，蕭炎就撇到了蕭淼露在傘外的大半個身子，一把拉過高出自己一頭的蕭淼，兩人擁擁擠擠并肩共傘。

回到房間，蕭炎在洗漱後倚在床上，看着在那邊整理着衣服的蕭淼，此景中的蕭淼倏地與記憶中一直在自己身邊忙碌着的身影重合，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暖流，又嘆息一聲，“阿淼，你還要跟着我嗎？”

一旁的蕭淼聽到這句話後手中的動作先是一頓，随後馬上扭頭看向蕭炎，語氣中充滿了緊張，“少爺，這是要趕我離開？！”

蕭淼雖不是蕭家的人，卻可以稱得上是在蕭家長大的孩子，在她三歲被送到蕭家後，就被灌輸着要照顧三少爺的思想，四歲後開始實踐這件事，除了伺候蕭炎，她現在一時想不出來自己還能在幹一些什麽其他的事情。

“我已經不是什麽天才了，你呆在我身邊反而也會受連累，我這麽多年都沒有好好的待你，不當我的丫鬟，就靠你找藥材的那一好手養活自己完全只是小事而已。”蕭炎越說語氣越是低沉，像是想到了這近十年來對蕭淼的态度，慚愧的無地自容。

蕭淼在她自己看來的确是除了伺候蕭炎便就什麽也不會了，但在別人眼中不同，蕭淼是個尋找藥材的好手，找到的藥草不僅量多，而且品級也好，如果真靠這個過日子，沒準還能在烏坦城當個富婆也說不一定。

“少爺，您這麽說我就不依了！我是自願伺候少爺，不論您變成什麽模樣，我都會伺候您的，您娶妻了，我就伺候少夫人，您有孩子了，我就伺候小少爺。總之，我這輩子都不離開您，我蕭淼在這裏起誓！”說到最後，蕭淼直接跪在了蕭炎的身前，吓得蕭炎趕快從床上蹦下來将她拉起來。

“你這傻丫頭，何必呢？”蕭炎看着不知何時那一頭的及耳短發已經堪堪至肩的小姑娘，無奈的說道。

“少爺這些年不乏關照我的，我心裏明白，少爺沒有虧待我，明明對我這麽好！”蕭淼便自顧自的抽噎了起來，開始悉數蕭炎是如何如何待她好。

蕭炎聽着小姑娘一一列舉着他都不記得了的那些細小瑣事，那些也不過是他偶爾的心血來潮罷了，怎麽就能算得上是對她的好了呢！

握緊了自己的拳頭，蕭炎目露決心，對着仍在抽噎的蕭淼說：“如若我蕭炎還有成為萬人之上的一天，絕對會回報今日蕭淼不棄之舉！”

“少爺您說什麽呢，阿淼這麽做又不是希望您回報我！”蕭淼擦拭着淚水。

“我蕭炎男子漢大丈夫，說到做到！”蕭炎對着比自己還要大上一歲的蕭淼挺了挺胸脯，誇下海口。

“好吧，那阿淼等着少爺您的回報！”蕭淼顯然是對較真中的蕭炎很無奈，最終只好妥協的笑道。

這個夏雨連綿的夜晚，少女那還挂着淚水的笑臉在十二歲蕭炎的記憶中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