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章

第 17 章

人群沸反盈天,尖叫和吵鬧此起彼伏。

這一幕發生得太快,柳靈均還沒反應過來,她呆愣愣擡起手,在臉頰上抹了一把。看着指尖鮮紅的血液,她才明白發生了什麽。

窗外的光景将青鹽吓退了兩步,她撞到顧憐的胳膊,才回過神來。

原是自己方才看得入迷,将半個身子都伸出窗外,顧憐怕她不慎失足從樓上跌落,始終在她身後扯着她的衣服。

看青鹽回了神,顧憐緩緩放開手。

管不得道謝和感動,青鹽當下只覺得心口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說不出話。

她推開顧憐,沖出房間,向東市奔去。

青鹽趕到的時候,歸梁正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看着柳靈均。

張福娘發了瘋一樣沖上臺,将柳靈均護在身後。

青鹽站在臺下,看着柳靈均不知所措抓着被血浸濕的手帕,淚水中映出滿眼的不甘。她咬着嘴唇,正用力将絕望和慌亂吞回肚子裏。

一片七嘴八舌的嘈雜中,張福娘将柳靈均帶下了臺。

周遭的議論紛紛讓柳靈均看起來矮了幾分,青鹽接過香塵遞來的藥箱,跟上了柳靈均的身影。

沒過多久,臺上樂聲又響了起來。

柳靈均的這幾道血痕,被輕易遺忘在人海茫茫中,衆人心照不宣,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他們生怕有人提起此事,耽誤了今晚難得的盡興和歡快。

青鹽跪坐在柳靈均身邊,輕輕擦拭她糊了滿臉的血漬,那幾道琴弦抽出的傷口很深,像是魔鬼在她臉上留下的爪印。

方歸梁又跳起青鹽的那支舞,笑靥如花,妩媚動人。

伴着熟悉的樂聲,青鹽和柳靈均隐匿在旁人看不到的街角,默默擦拭傷口。青鹽看到柳靈均的嘴唇顫抖起來,即便是她用牙齒咬住下唇,咬得嘴唇發白也無法克制。

青鹽不知道是因為傷口太痛,還是恨意洶湧,柳靈均渾身都跟着顫栗。

而她能做的,只是放緩力道,上藥的手更加輕柔些。

張福娘在一旁念叨不停,從她因為受了驚吓而語無倫次的話中,青鹽聽了個大概。

方歸梁早就與平康坊內另一家青樓私下達成了交易,只要方歸梁在今天毀了宴春樓中最有可能拔得頭籌的人,她就能當即成為那家青樓的當家花旦。

若不是青鹽一早就擺出徹底不打算上臺的模樣,今日要挨上這麽一遭的,就是青鹽。

就在青鹽全神貫注,盯着那幾道刺眼傷口的時候,她的手腕被柳靈均猛地抓住。青鹽低下頭去看,撞上了柳靈均淚眼婆娑的目光,那雙平日裏總是什麽都不在意的眼睛裏,此刻銳利如刀,帶着刺骨寒意。

柳靈均用力咽了口唾沫,勉強壓住顫抖的聲線。

“你為什麽不上場?”

青鹽當即停了手上的動作,壓了壓眉頭,注視着柳靈均的眼睛問:“你現在該不會是在懷疑我和方歸梁合謀害你吧?”

的确,青鹽今日不上場本就反常,柳靈均又遭遇了這樣的事,她懷疑青鹽和方歸梁聯手也是情理之中。

柳靈均盯着青鹽看了一陣,她眼睛一眨不眨,幾乎都要把淚水瞪幹了。

她像是在賭氣,想要将心裏全部的怒火都發洩在青鹽身上。可她太了解青鹽了,她嫉妒了青鹽這麽多年,青鹽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心裏清清楚楚。

青鹽是就算把琴弦抽在自己臉上,也不會讓別人因為自己毀了容的倔驢脾氣。

怎麽可能是她幹的。

柳靈均心思百轉千回,手上力氣一弱,纖纖玉指從青鹽手腕滑落。她垂下眸子,豆大的淚珠瞬間像是斷了線的珠子紛紛落下。

她哭得很安靜,甚至沒有啜泣聲。

如果不是人群喧嚣聲太大,青鹽覺得自己甚至能聽到柳靈均的淚珠砸在裙擺上發出的巨響。

青鹽收了藥罐子,又從房間裏翻出一張面紗,籠在柳靈均臉上。可那幾道血印又長又深,無論青鹽如何調整,都沒辦法将它們完全掩蓋在一張薄薄面紗之下。

柳靈均一把打掉青鹽小心翼翼的手,凝視她鄭重開口:“我不管你有什麽計劃,今天方歸梁無論如何都不能成為長安城第一花魁。”

眼看着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血的傷口,随着柳靈均的動作又隐隐有血珠子滲出來,她就像是感覺不到痛,只管扯着青鹽。

青鹽明白柳靈均的意思。

她們身為賤籍,依靠讨人歡心來賺些碎銀子。

可她們是人。

或許是比旁人更嫌貧愛富了些,但宴春樓中的姑娘們都是憑着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走上來的,從來沒有誰是将別人的未來踩在腳下平步青雲的。

從來沒有。

打敗對手的方式有很多種,方歸梁偏偏選了最下流的一種。

如果今天方歸梁真的成了長安城第一花魁,芳名百裏。往後,青樓中再也不會有什麽百花齊放的光景。如果登天成神這樣容易,也不必去精進什麽琴藝舞技,只要毀了姐妹的臉,就萬事大吉。

青鹽正擰眉沉思,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就聽到柳靈句帶着酸勁兒地數落了一句。

“把你逼到這個份上,也是你自找的。誰叫你那舞那麽難學。”

“嗯?合着又怪到我頭上了?”

“這責任你總要擔上一半,不,一大半!”柳靈均賭氣看着青鹽,“你今日不将她踹下神壇,就是在給自己蒙羞!”

柳靈均臉上那幾道血印子此刻顯得更刺眼了,今日發生的一切對于柳靈均來說都是無妄之災,今後的路要怎麽走,她連想都不敢想。

在平康坊,柳靈均的名妓之路,算是走到頭了。

柳靈均和青鹽默契地沒有提起這件事,她們都相信,在偌大的平康坊,漂亮姑娘如雲的地方,沒有人會願意專門來看一個臉上有幾道疤的女人。

青鹽低眉,沒說話。

見她還猶豫,柳靈均收了那副裝出來的滿不在乎,她認認真真看向青鹽,沉着嗓子道:“就當是幫我出口氣,行嗎?”

柳靈均從沒求過人。

她将浸了血的帕子死死抓在手中,用力到關節發白,指甲都嵌進肉裏。

青鹽定定看她,銅牆鐵壁築起的心牆逐漸消融。青鹽不得不承認,她這一刻對柳靈均心軟了。

“好。”她幹脆利落應了一聲,将藥罐子塞在柳靈均手中便轉身向人海中走去。

臺上臺下,截然兩幅光景。

方歸梁的目光掃過臺下仰望她的臉,她在确認,自己的一颦一笑是否足夠美得動人心魄,讓人流連忘返。

從一雙雙眼睛裏,她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于是笑得更開了些。

又是這一刻。

在她最興致勃勃,舞跳得興起的時候,一塊雪白色的布從天而降,将她蓋在其中。

顧憐跨坐在東市旁的牆上,青鹽踩着他的肩膀騰空而起,随着那雪白的布一同落在臺上。

樂聲斷了,青鹽偏過頭看了一眼,那幾個樂師即刻會意,頓時重新敲打起來。

是青鹽最擅長的曲子。

臺下衆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先是一片驚呼,當看清了青鹽的臉,随後又是一陣叫好。

沒有人關心方歸梁的去處,就像沒有人關心柳靈均的死活一樣。

青鹽穿着一身白色裙子,幾乎與她身後白布融為一體。

顧憐遠遠看着,心裏突然湧起鈍痛。青鹽死在雪中的時候,也是這樣鋪天蓋地的一片白。

樂聲緩緩流淌,青鹽手中拎了支毛筆。她擡手一揮,白得透光的披帛從衆人頭上掠過,手中毛筆精準落在香塵擺在臺側的染缸裏。

那是染坊今日新調的朱砂紅,紅得新鮮,紅得妖豔。

青鹽将披帛跟着扔進去,那染缸中的紅就像是猛獸蛇蠍一樣順着披帛向上爬,很快就将她原本雪白的披帛染成紅色。

她身上披着還在滴紅色染料的披帛,手中握一支通體朱紅的毛筆,緩緩向臺中間走去。

白布下,方歸梁還在竭盡全力尋找出口。

白布外,青鹽翩然起舞,披帛在白布上留下濃淡不齊的紅色。她的舞姿不如往日嬌媚,反而如雜草般狂野。

坐在高處的顧憐知道,青鹽的每一步都在阻止方歸梁從這白布的籠罩中逃離,她用舞步将方歸梁困在這方寸之間,感受着白布下恣意生長的慌亂。

青鹽體輕如風,姿态曼妙,宛若雲卷雲舒。她舉手投足自然順暢,似乎她就該站在那裏,就該鸾回鳳翥,裙尾飄風。

臺下衆人看得出神。

忽然,她猛地将披帛向外甩開來,衣袖随着她的動作猛烈晃動,紅色的燃料在她身上留下飛舞的痕跡。

她像是大雪中紛飛的迷途蝴蝶,整個人宛如置身烈焰中燃燒,明媚耀眼。

樂聲轉急,青鹽的也舞得愈來越快,她手中的毛筆在身後的白布留下紅色印記。

燈火搖落,青鹽在夜色中劈開一道蒼涼的美。

燭火映紗,讓青鹽的身姿更顯朦胧清冷。

樂曲走向尾聲,青鹽淩空而起,将已然浸成紅色的披帛搭在白布最高處,另一頭系在腰間。

樂聲漸弱,無可挽留地走向消散。

青鹽一躍而下,臺下衆人慌亂不堪,瞬間焦躁起來,甚至有人捂住了眼睛,生怕看到青鹽血濺當場。

樂聲結束,披帛拉住了青鹽,将她恰到好處懸在半空。

正在衆人疑惑之時,有人率先看出了門道——青鹽以身後白布為卷,用滿身塵嚣為筆,自身染墨,在雪白中潑灑紅塵,比丹青宣白更濃郁浪漫。

往方才劈天而來的白布看去,一朵盛放的芍藥花躍然紙上,它剛好盛開在青鹽身下。

遠遠看來,此刻将自己挂在空中的青鹽,就像是即将墜入這巨大的芍藥花,快要被它吞噬殆盡。她懸在半空,扯着一根浸染成紅色的絲線,極力逃離這一片帶着美妙幻象的朱紅深淵。

下一瞬,掌聲雷動。

青鹽的耳朵被呼喊聲震得生疼,有一瞬間她甚至覺得生活在洛陽的人,若是耳朵靈光點,今晚也能聽到這裏的呼喊聲。

歡呼聲持續了很久,久到讓青鹽覺得她此刻就這樣墜下去,都會直接懸浮在空中。

但她沒有。

她緩緩松了手,安然落地,那道濕漉漉的披帛離開了青鹽,像是瞬間失去靈魂,頹然打在芍藥花上。

青鹽定定站在原地,看着那朵芍藥花。

她猛然舉起手,眼神篤定,照着花瓣中最紅的一片,毫不猶豫狠狠戳了下去。

刺啦一聲,畫布裂開,青鹽的筆尖直直戳在方歸梁眉心,在她臉上留下醒目的紅。

方歸梁堂皇失措的臉在青鹽筆下顯得有些呆滞而滑稽,像是始終生活在暗處,突然見了光的老鼠,驚愕又害怕。

此時此刻,青鹽身後是漫山遍野的歡呼,似乎能夠撼天動地,震碎星星。

方歸梁看着青鹽,她覺得只要青鹽輕輕晃動手腕,就能将自己從世間抹去。她害怕得瑟縮成一團,緊閉雙眼,兩腿發軟,幾乎就要跪在青鹽面前。

靜靜看了她很久,青鹽手中的筆緩緩落下,筆尖在方歸梁臉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紅色痕跡,和方才柳靈均臉上的異曲同工。

直到很久都沒有痛覺傳來,方歸梁才堪堪張開緊閉的雙眸。

方歸梁被張福娘帶走了。

臺上只留下了青鹽一個人。

她清晰地聽到,身後有一道高亢的聲音,激動宣布。

她,青鹽。

長安城第一花魁。

世間珍品。

價高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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