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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月下飛仙流血淚◎

到府外相應, 尹惜華想着自己有些日子未曾見到林滢了。

然後他就看到林滢輕巧的從馬車上下來。

少女身材輕盈如一片靈巧的羽毛,穿着一身淡藍色衣衫,衣飾既簡單又大方。那一張巴掌大小的秀麗臉頰之上,一雙動人的杏眼也是盈盈而生輝。

林滢唇角泛起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清脆喚道:“師兄——”

不過幾月不見, 尹惜華覺得林滢仿佛又有所改變。

這個年齡的女孩子, 本來就處于成長的時間段。在一年之前, 林滢還會因為親眼見到蘇煉殺個犯人而發病。

可是現在, 這麽一雙清涼的杏眼卻如洗滌後的玉石, 開始變得沉潤動人。

林滢像是一枝動人的花, 令尹惜華眼底伸出流轉一縷晦暗的情緒。

這張明媚可人的面孔上如今透着歡喜欣喜,是故友重逢的歡喜欣喜,故而尹惜華臉上亦綻放了故友重逢的歡喜欣喜。

然後馬車之上, 又下來一人, 正是衛珉。

衛珉在馬車上一下一下打瞌睡,頭發有些亂糟糟的。不過他是個要面子的少年郎, 用手指理順了發絲,方才從馬車上下來。

他端莊而矜持見禮, 以顯示家教風度。

林滢想起衛珉方才在車上打瞌睡的樣子,再看這位貓眼少年如今硬凹出來的樣子, 唇角忍不住冉冉綻放一絲笑容。

不過這笑容綻放一半,又生生忍住, 一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樣子。

尹惜華溫文爾雅笑着, 說道:“這位就是衛小郎?果然是衛氏子孫,氣度不凡。我離開幾月, 如今看來, 你跟阿滢也已經頗有默契, 真是極好。”

他看出林滢跟衛珉相處得也還不錯,也已經有一些默契了。

自己離開之後,也很快會有另外的人填補自己位置。顧公何許人也,他怎麽會缺追随之人。

林滢不知怎的,覺得尹惜華嘴裏說極好,但大約并不真的如何歡喜。

不會吧不會吧,師兄這種冷靜的人,也會酸溜溜的計較自己離開後很快有人填補他的位置?

衛珉剛來時候,是有些不讨人喜歡之處,為人也別別扭扭的。

桃子有點兒暗戀尹惜華,小姑娘有些不能接受這麽快有人填補尹惜華的位置。所以第一次出任務時候,桃子只給阿滢準備了點心,沒有衛珉的份兒。

若換做尹惜華在時候,桃子會準備雙份。

可憐衛珉這個天然呆,那時候他根本沒感受到自己有點兒不受歡迎吧。

不過後來大家相處久了,林滢覺得衛珉為人也不錯,桃子也想開了,于是大家成為了自己人。

于是這一次,桃子也準備了雙份點心。

衛珉路上還咬着桃子準備的小餅,稱贊了桃子的手藝。

這些念頭流轉間,林滢盯着尹惜華平靜如水的面容,一時又覺得自己怕是想得有些多了。

最近她的腦補顯得有些過于發達。

福王是個十分喜歡聚會的人,為了林滢的到來,還特意開設晚宴,如此宴請。

這陣仗本來還搞得林滢有些不自在,還是尹惜華安撫于她:“王爺就是這樣子的一副性情,他為人豪爽,最喜聚會,時常請人飲宴,是個好客之人。阿滢不必在意。”

林滢聞言,也不覺輕輕松了口氣,如此領受了這件事。

聽師兄口氣,福王還是個性格很不錯的上司。如此看來,師兄在福王府過得也很不錯,林滢心裏也是禁不住替尹惜華開心。

是的,她替尹惜華覺得開心。

因為不知怎的,她覺得如今的師兄要比跟在顧公身邊要開心。

尹惜華如今身上散發出一縷光輝,好似有一種熱情,似乎因為什麽亢奮歡喜不已。而這樣的光輝,在尹惜華呆在顧公身邊時,林滢并不能感受得到。

當然這亦是讓林滢的心尖兒泛起了一縷淡淡的古怪,不過她終究并沒有深思。

她覺得師兄開心就好,也許師兄真的喜歡鹹魚舒适的生活呢?鹹魚又沒有什麽錯。

然後在晚宴之上,林滢就見到了師兄的新上司福王。

作為當今陛下疼愛的幺兒,其實福王也三十多歲,快到四十了。

不是言情小說裏面那種過分俊美的皇子,福王其實生得十分和氣寬厚,而且,他還有點兒微胖。

所謂身寬體胖,一個人若吃好喝好,又沒有什麽事情需要操心,長點體重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果然如尹惜華說的那樣,是個開朗的胖子,也十分健談,跟桃子一樣喜歡聽林滢講點兒詭異的案子。

在場陪同飲宴的王府屬官們也都見怪不怪了,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喜歡頻繁團建。

酒過三巡,歌舞姬退下之後,尹惜華上前說道:“王爺,惜華今日為府中尋到了月下飛仙圖,正可趁着貴客在此,賞玩此話。”

福王眼睛頓時一亮:“尹卿真是深得我心!”

就像林滢聽過的傳聞一樣,福王十分着迷那些怪力亂神之說,放現代估計便是恐怖片加鬼片愛好者。

尹惜華早就安排好了,輕拍兩下手掌為號,便有人擡來畫架,再小心翼翼将這副畫展開展示。

在下人這麽操作時候,尹惜華還繪聲繪色講述這副月下飛仙圖的背景故事,以此烘托一下氣氛,增加一下娛樂性。

“這幅畫,是平州有名的書畫聖手孫蘊所畫,此畫不但與孫蘊之前作畫風格截然不同,這其中還有一個十分詭異的故事。”

“孫蘊少年成名,才名遍平州,一手好丹青在平州文壇也頗有名氣。然而年少成名,也總是會有些壓力。兩年前,孫蘊忽而性情大變,他突然覺得自己之前之作并不能如他的意,那些都是平庸作品。可怎樣畫出一副令人心折的作品,他亦不知如何下筆。”

也就是說,藝術家突然遇到了瓶頸期了!

“他變了,突然間畫不出畫。便算平州城權貴重金相求,他也閉門謝客,不肯多畫一筆。孫蘊甚于與曾經的故交盡數斷交,不肯加以來往,俨然一個與世隔絕的隐士。這樣的情景,一直持續到一年前。”

“那天月亮很大,月光如牛乳一般灑遍大地。心情抑郁的孫蘊來到了春風樓飲酒,當他擡起頭時,便看到一個仙子從月下輕落,灑淚飛入凡塵。這副畫面頓時深深烙印在孫蘊眼裏,激發了他無窮的靈感。”

“這世上并無仙子,至于墜落而下的女子,是當時平州一個出名的妓子徐慧卿。她是春風樓最出挑的美人兒,出落得花容月貌,據說有仙人之姿。平州城許多達官貴人都還記得她動人的風姿,并且因為她年紀輕輕就香消隕玉,因而惋惜不已。如此佳人,就在這樣的年紀結束了自己生命,誰也不知曉是為什麽。”

“又或者這徐慧卿當真是天上的仙子,如此誤入世間,又這般離開。她墜入水中,就這般消失了,連屍體都好似化入了湖水和月光中,根本無法尋到。這樣的美人兒,又是這般離去。就好似她來到人間,也無非是為了渡劫,突然而來,又這樣而走。”

“更不必說徐慧卿死的那日,天空一輪明月出奇的大,比平時更為皎潔。那樣的月亮,當時許多人都瞧在眼裏的。”

“那時候孫蘊看到這樣子的場景,頓時深深為之震撼。一年不曾拿筆的他,忽而有了重新作畫的沖動,故而又拿起了自己的筆。他閉門作畫,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做出了這副月下飛仙圖。”

“據聞孫蘊為了畫這副畫如癫似狂,他性情大變,原本性子十分溫和的他,突然變得脾氣暴躁。家人稍加打攪,他必定厲聲呵斥,誰也不能打擾他作畫。”

“待這幅畫現世,整個平州畫壇都為之震撼。這副畫畫風詭谲、凄美,帶着一種難以形容的魔力。據聞此畫現世,便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魔力。當時有人欲出萬金購買,卻仍被另外的人高價已奪。據說,誰看到這副畫,都會被這幅畫所吸引,并且為之癡迷。”

“而這副畫幾易其主,據聞每任主人都遭遇不幸。此物不吉,留在王府恐怕也是會留有所不吉。故而此畫今日賞鑒之後,最好是送入佛寺供養。如此借助寺中清聖之氣,以此化解此幅畫的邪氛。”

此刻畫架已經擺好,下人已經取來卷軸,如此緩緩展開,挂在畫架之上。

尹惜華的口才非常的好,也是令在場之人好奇心攀升到了頂點。

林滢自然并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事。就比如徐慧卿死時候,那天月亮仿佛特別的大,平州城許多人都瞧見。也因為如此,徐慧卿的死頓時浮起了一層神秘的光彩。

可這種天文現象也是可以解釋的。

這種超級月亮,是因月亮靠近地球近端所導致。若那時剛好的滿月,這月亮也是會顯得格外之大。

但就算如此,林滢也被尹惜華的描述吊起胃口,也想看看這幅月下飛仙究竟是怎麽樣的一幅畫。

仿佛也沒有人留意到賀懷之面上的古怪。

這位王府長史臉色十分難看,他雖竭力忍耐不露痕跡,可是卻仍顯面色十分難看。

他端起了酒杯,咕咕往自己唇中灌了一杯酒,雙頰也浮起了一層潮紅酒氣。

賀懷之容貌談不上俊美,卻也算得上清秀,而且性子也尚算溫和。可是如今,賀懷之看似溫和的雙眼中,卻掠動了一抹利光。

孫蘊花了幾個月時間描繪的月下飛仙圖是尺寸不小的橫畫,他用的是四尺整紙,換算下來是136*68cm,加上裝裱,畫幅更為顯寬。

如今這幅畫緩緩展開,讓仆人小心翼翼挂在畫架上。

孫蘊不但描繪了徐慧卿這位月下飛仙,還畫了當時春風樓附近的建築風物,甚至飲酒作樂客人被徐慧卿這位飛仙驚到樣子也被孫蘊描繪下來。

林滢也是第一次看到畫中的徐慧卿。

畫中女子衣袂翩飛,似與雲霧萦繞在一起,如鬼如仙。

一個女子投水而死的死亡,也被美化成月下魂歸天地的飛仙。只不過若真是仙女歸天的意境,為何這副畫最後卻有不吉的傳聞。

這副月下飛仙圖确實鬼氣森森,帶着幾分詭谲和凄豔。

然後,然後林滢就看出了浸出來的一點紅。

席間亦發出了一聲受到驚吓的尖叫!

發出尖叫的是福王的小妾清娘,她有一副好嗓子,靠着動人的歌喉勾着福王寵愛不衰。

可是如今,這送人嗓音發出的尖叫卻顯得有些刺耳。

清娘尖叫着,顫抖着指着這副月下飛仙說道:“血!有血!月下飛仙裏的徐慧卿流血淚了!”

當然看到這一幕的不僅僅是清娘一人,只是清娘膽子最小,最不淡定。

在場飲宴的客人看到了,甚至林滢也看到了。

畫中人本是死物,可如今飛落的徐慧卿眼下生生浸出了一縷血痕,豔紅如胭脂,赫然便是浸透出的血淚。

這樣血痕之前本沒有,是這副月下飛仙展開後浮出來的。

賀懷之雖沒有跟清娘這般叫出聲,可他面頰已經如雪般蒼白,竟無半點血色。他手中酒水已經打翻,殷紅如血的葡萄酒流淌幾面,一滴滴淌落,弄污了賀懷之的衣襟。可此時此刻,賀懷之卻好似癡了一樣,竟似渾然不覺。

他此刻哪裏有心思留意酒水污衣。

賀懷之眼前仿佛又浮起了徐慧卿的樣子,他想起了小時候那堵矮牆,想起小時候自己踮起腳往牆那邊看。

然後他看到了小時候的徐慧卿,看到徐慧卿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美麗眼睛,宛如白水銀裏包着黑水銀。

他全身在顫抖,眼中透出了一種恐懼之色。

哪怕他內心不斷安撫自己,說慧卿是愛着自己,甘願為自己犧牲的,她死了真是令人惋惜啊。

可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內心深處其實對徐慧卿充滿了懼怕。徐慧卿生前不恨自己,可是徐慧卿若是死了呢?死人就什麽都知道了。

況且自己那時候還——

他口幹舌燥,只覺得好似喘不過氣來。

而這時候,林滢卻是無畏向前,去檢查這副畫中人流血淚的畫。

衛珉擔心林滢,亦是如此跟上。

衛小郎警惕的四處張望,似擔心真有什麽惡鬼。

林滢檢手指撫摸這副月下飛仙,摸過了這幅畫流血之處,這手指所觸之處,亦是有一些濕潤之意。故而林滢查一番之後,心中已是有數。

她轉過身,對着福王說道:“王爺不必擔心,此地并沒有什麽鬼魅作祟,只不過這畫是被人做了一些手腳。”

此刻王妃吳氏已經死死攥緊了福王手臂,那愛妾清娘更驚恐不已偎依上福王。福王固然左右擁抱,卻大感煩惱。

得聞林滢此言,福王頓時眼睛一亮,有幾分急切說道:“林姑娘,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你快快道來。”

林滢回道:“其實這不過是江湖術士欺騙百姓的一些手段,王爺身驕肉貴,自然無從得見。這民間若有神棍裝神弄鬼,這其中有斬鬼的把戲。就是在黃紙上塗了黃姜水,黃姜水幹後自然亦是瞧不出來。可若再在斬鬼的木劍上塗上白堿,桃木劍揮舞之際,黃紙頓時會被斬出鮮紅,如斬鬼後流血一樣。”

“同理,月下飛仙之所以流血淚,亦是同樣手段。方才我看到仆人把花架擡起來時候,地上已經做好标志方位。師兄是個做事仔細的人,為免展示時候出什麽岔子,必定事先排練,甚至定好方位。如此一來,這幅畫擺放位置才最方便王爺評鑒,不遠不近。”

“所以有人做了手腳,在畫上用姜黃水塗抹後,又在定好方位畫架上方做了一個小機關。”

林滢擡手,一滴水滴落在林滢的手背上。

這無色的堿水,是從上方滴下來,滴落在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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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當然這滴水位置也不可能那麽完美精确,只是水滴落畫紙之上淌落浸潤。這沒有姜黃水塗抹的地方被水打濕也不會生出殷紅血痕,唯有墜落的徐慧卿眼下做過手腳部位會浸出嫣紅。

衛珉飛身掠向橫梁,下來時候手裏已經有一枚竹筒。

竹筒塞了棉花油蠟封口,引出一道細線,水珠浸透這根線後在線端慢慢變大,就會不着痕跡滴落一滴水。

然後嫣紅的血痕就會透出來,造成如此之詭事。

伴随林滢如此解釋,福王方才緩過神來,安撫似的拍拍王妃肩頭,然後說道:“林姑娘果然心思機巧,善于解密。若非如此,尹卿也不會向本王推薦于你。”

林滢倒是稍微吃驚了一下,沒想到自己這次來平州,還有師兄替自己舉薦呢。這可真是出乎林滢意料之外。

不過林滢雖加以解釋,但鬧出這等事端,福王也不免興致全無。

這一場宴會草草收場,尹惜華提着燈籠送林滢、衛珉去福王府早就安排好的居所。

蠟燭從薄紗燈籠裏透出光暈,輕輕的撲在尹惜華的面頰之上,夜色燈火映襯之下,亦越發襯托尹惜華面若珠玉,俊逸非凡。

比之白日,尹惜華一張面孔夜裏燭火微映,似也更為俊秀幾分。

林滢順便跟尹惜華說說話:“想不到是師兄舉薦,福王才特意想請。”

尹惜華似乎笑了一下:“福王雖然為人和氣,但耳根子并不軟。也是因為師妹你如今有些名氣,确實破了幾樁案子,福王才覺得請你前來也不錯。再者今日晚宴之上,你很快便查出月下飛仙這副畫流血淚的秘密,也顯你才智出衆,我并沒有推薦錯人。你也算是給我長了面子。”

林滢一雙杏眼在夜色裏明眸似水,禁不住問道:“其實以師兄的本事,不必讓我前來。所謂驗屍斷獄,師兄比我能幹多了,我還有許多要學呢。說起來,也不必特意請我前來。”

尹惜華微笑:“只因為我已然不想再驗屍斷獄了。就像現在,我給王爺搜羅一些小玩意兒,給他講講故事,這樣不是很好?若我出這個風頭,平州府若出了什麽詭案奇案,非要讓我去斷一斷,我是去,還是不去?”

人各有志,林滢也不好勉強。不過林滢仍然忍不住好奇:“師兄可信這月下飛仙當真不吉?”

尹惜華微笑:“子不語怪力亂神,我自然是從來不信這些。不過福王喜歡聽這些故事,對這些傳聞津津樂道。我自然繪聲繪色,說一些他喜歡聽的故事。”

說到底,福王就是人菜瘾大,今日明明被月下飛仙吓了個夠嗆,可又偏生對這些鬼怪故事十分好奇。

林滢忍不住笑了笑,心想還是古代過于無聊了。

然後尹惜華問林滢:“阿滢,你覺得一幅畫的價值最重要的是什麽?”

不待林滢回答,他已經說道:“這畫工、意境自然不能說不重要,但活人比不得死人,新人不如舊人。孫蘊是有才華,可他是尚存于世的畫家,縱然薄有名聲,可他的話也不足以打動養尊處優見多識廣的福王。若沒有這麽一個故事,這幅月下飛仙也不會聲名大噪。”

“孫蘊畫過很多畫,可是那些畫沒一幅像月下飛仙這麽有名氣。一年前徐慧卿在一輪大月之下投湖,不見屍骨之事在平州城引起熱議,不但老百姓喜歡聽這樣玄之又玄的故事,就連很多官員士子也對帶着美人的志怪傳聞津津樂道。”

尹惜華笑容越深:“如果你要問我,我覺得孫蘊很聰明,他順利将自己作品跟這個故事聯系在一起。”

所謂傳說,扒開真實仿佛确實是如此。

林滢和衛珉都聽得目瞪口呆,這是蹭熱度啊。

尹惜華則繼續把這個故事給扒一扒:“其實我打聽過,孫蘊兩年前手指受傷,不能作畫。一個用慣右手的人,很難把左手訓練得跟右手一樣靈活。不過他這樣的書畫聖手,是既脆弱,又敏感,并不願意別人知曉如今他已經不行了。所以他不願意将此事外道,停止作畫一年。”

“直到一年前,可能他手傷痊愈,又可能他鍛煉了自己左手,方才如此作畫。至于孫蘊為何會突然消失無蹤,可能是出了意外。”

“聽說他牙并不好,因常年随性,飲食不調,又喜食甜食,所以牙齒糟糕之極。失蹤那日,他曾去醫館補牙。然後他便一去不回,家人尋覓不得。”

古代其實已有補牙技術,典籍中記載“以白錫、銀箔、水銀煉制,以補齒”,算是一種銀汞合金,當然安全系數另說。

也許孫蘊并沒有死,只是他手疾發作,因此幹脆跑路消失,又炒作一把。

衛珉亦忍不住多看了尹惜華幾年。

本來衛珉并不怎麽贊同尹惜華的不攬事鹹魚論,他畢竟算是個很有進取心的少年郎,心裏不免微微失望。

可如今聽尹惜華這般娓娓道來,尹惜華可謂心清如鏡,将諸般之事看得清楚明白,當着是個通透聰慧之人。

衛珉心中亦是十分佩服,不覺說道:“尹公子,你這般人才,留在福王府實在可惜了,何必這般委屈自己呢。”

他覺得尹惜華明明什麽都一見邊透,卻藏拙不露鋒芒,還要迎合福王繪聲繪色講鬼故事,實在有點兒委屈尹惜華了。

但這話說出來,倒好似對尹惜華的一種責備一樣。

林滢用手肘撞了衛珉一下,對尹惜華說道:“師兄你別聽他亂說,衛小郎這個人,就是口無遮攔。”

尹惜華也沒生氣,反而笑着說道:“我反倒覺得衛小郎心直口快,想什麽說什麽,很是有趣。可不想楊炎,也不像阿滢你。你們對我說話總是小心翼翼,只怕哪句話說得不對,我便自憐自傷,故而處處客氣。”

林滢臉一紅,她确實如此。

念及尹惜華身世,她總不免斟酌詞語,在師兄面前也是畢恭畢敬,不算如何熱絡親近。又或許尹惜華周身有一種淡淡的光芒,自帶一種莫名的疏離感。

然後尹惜華望向了衛珉:“衛小郎如此看重,我甚為感激。不過人各有志,我現在這樣,很是開心。”

接着尹惜華就将手中那枝薄紗燈籠塞入了林滢的手中。

原來幾人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

等尹惜華告辭,林滢忍不住對衛珉抱怨:“衛小郎,你簡直太不會說話了。”

衛珉簡直莫名其妙:“尹公子不是并不在意,還誇我耿直敢言,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呢。”

林滢感覺他簡直一點情商都沒有:“師兄說自然會這麽說,他翩翩君子,溫文儒雅,總是會給人留有餘地,總是不會讓別人為難。所以這叫有來有往,他待人客客氣氣的,別人也該待他客客氣氣的。”

衛珉說道:“不錯,我是剛剛跟他相識,所以不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錯話。可我看你跟他相處幾年,說話這麽客客氣氣,看着也不是很熟。你知道我每次回家,我家九妹是怎麽鬧我的嗎?那死丫頭恨不得将我頭發揪下來。”

衛珉覺得林滢對尹惜華是客氣得過分了,簡直一點兒也不像熟悉親近的人。

林滢:“這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性格,師兄就是如此性子,他對每個人都是這樣,人家又客氣又禮貌。這叫君子風度,你肯定不懂的是不是?”

衛珉負手而立,微微一笑:“你看看,咱們相熟了,你也還會跟我開開玩笑。我看你性子也不錯,挺好相處。可見不是你不肯親近你師兄,而是你師兄不肯親近你。”

然後他說道:“我雖然跟他初相識,如果在我看,他是有意跟你保持距離。我父親曾經跟我說過,所謂禦下之道,要賞罰分明,亦要恩威有度。将領可以跟士兵同吃同住,關心他們,但是絕不能過分親近。因為過分親近,就會失去威嚴,喪失一些敬畏感。駕馭下屬時候,是不能失去屬下對你的敬畏感。”

林滢也不生氣,只笑着說道:“算你說對了。尹師兄于我有半師之誼,和孫叔一起教我許多。孫叔年紀大,算是長輩,我自然會天生生出敬畏。他只大我幾歲,如果當老師沒有架子,便不好管束于我。”

到了第二日,林滢就跟衛珉幹正經事,前去驗屍。兩人先觀摩了礦中發現腐屍的現場,又盤問了當時做活發現屍體的礦工。

勘驗現場其實并沒有什麽發現。

因為當時,湧入此處的人頗多,地上也有若幹腳印,大家随便踩踩,将這案發現場徹底破壞了個徹底。

至于發現屍體的礦工,也只說上工時候刨浮土時候發現了這麽個玩意,說不出什麽有利線索。

搜索無果,接着就是這次來的重頭戲了,那就是要親驗這具高度腐敗的腐屍。

這一次衛珉随林滢一道,一并前去驗屍。

衛珉這一次是跟林滢一并工作,這位衛小郎顯然也對驗屍斷案之術産生了興趣。

驗女屍時候畢竟有男女之別,又恐死者家屬在意,衛珉在不方便。

不過這一次礦上挖出來的屍首,可是一具男屍。

衛珉戴上林滢縫的小口罩,方才進入停屍的房間,一股中人欲嘔的腐臭之氣頓時撲面而來!

衛珉簡直想要立馬跳出去,想要進行嘔吐一番。

不過他生生停住了身軀,一副我還可以的樣子。

林滢都有些可憐他了,畢竟要知道林滢驗的第一具男屍是新死不久的屍首,臭味并不濃。可見孫老頭是個有良心的人,還是懂得循循漸進的道理。

衛珉此刻的難受絕不是矯情,他只覺得鼻子好似失去了知覺了,雙眼也不覺糊了一層淚水。

房間裏呆久一陣,他感覺自己嗅覺已經麻木了,不過這樣一來,他好似仿佛才适應了一些。

這具屍體如今擺在了眼前,簡直是極具沖擊力。眼前這具屍體屬于毀壞形屍體,已經呈現高度腐敗,之前姚淳兒的屍蠟化屍體與之一比,簡直也能算得上美若天仙了。

身體分解過程中細菌滋生,脂肪也被細菌分解,開始軟化流水,亦變得無比的脆弱。

并不是每個人都有這般良好的心理素質,礦上礦工搬運這臭氣熏天腐屍時候自然不可能禮貌溫柔,肯定是粗暴作業。

故而屍體多處骨骼裸露,是搬運過程中粗暴推送導致腐肉脫落。

眼前畫面,簡直難以直視。

不過再怎麽難以直視,林滢也是看得很認真。

“你看,死者臉部、頸部、股溝有一些灰綠色的斑,是一般正常腐屍不具備的。”

衛珉上前,忍着惡心強自端詳。

這些斑确實不似高度腐敗屍體産生的屍綠,比如死者口鼻出的斑紋,是呈現片狀。

林滢給他解惑:“這些都是黴斑,是屍體處于類似沼澤的濕潤之地産生的。我看過發現屍體的礦洞,那處并無地下積水,土層比較幹燥,是不可能形成這具黴屍。”

然後林滢說道:“這說明死者是死于別處,等屍體因為抛屍地濕潤的空氣形成黴斑且高度腐敗後,才被抛于此處。”

衛珉忍不住問:“此人為什麽要這麽做?”

林滢也喃喃說道:“是呀,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兇手移屍,當然也應該有他的緣由。若能尋出這般原因,說不定就能尋出真兇是誰。

死者衣衫褴褛,衣料一片片的宛如破布一樣挂在了他的身上。這當然絕不是因為死者生前真的身着破衣,而是因為腐敗所導致。

林滢小心翼翼取了一枚小夾子,摘下了一片布料。

這是絲綢質地的衣衫,料子相當不錯,看來死者生前應該是個體面人,家境相當不錯。

她保存好一塊布料,然後目光落在了死者腰間。

對方腰帶松垮垮的,腰帶裏似夾雜一些金銀絲,所以沒有因為腐蝕而斷掉。死者腰間,似系着一件小飾品,金屬質地。

當然也虧得這具腐屍臭氣熏天,故而發現屍體的礦工并沒有順手牽羊。

林滢剪斷腰帶,取下了這枚小飾品,再小心抹去上面污穢。她只盼這是一件特別的小飾品,最好上面有個名字什麽的,也能幫助确認死者的身份。

這是一枚精致金屬小球,內中能承裝一些東西,大抵是香料之類。只是此球并非镂空,看來好似并非用來薰身。

林滢見過一些達官貴人的藥盒,內裏藏着常服用的藥,如此取用方便,也能随身攜帶。

她輕輕扭開這枚圓球,裏面東西頓時露出了,是一些赤紅色的細小顆粒。

衛珉認得:“是朱砂?死者随身帶着朱砂,莫非是為了辟邪之用?”

林滢手指抓住一點,掂量揉搓,仔細驗了驗,搖搖頭:“此物雖然跟朱砂很像,但是卻并不是朱砂,而是銀朱。銀珠顏色要深一些,分量要沉一些。”

銀朱和朱砂都是硫化汞,不過朱砂是天然之物,銀朱卻是用水銀和硫磺人工合成,顆粒要比朱砂細,而且摸着比朱砂沉,顏色亦是更為純正。

就像顧公當年要找個女仵作,卻讓林滢跟王公讀書,因為驗屍不僅僅驗屍,還需要有豐富的知識儲備。林滢文化水平提高之後,才能夠自行學習,補充各種知識,能翻閱各種資料。

然後林滢用工具撬開死者的嘴唇。

這是一具高度腐敗屍體,整具腐屍就像是豆腐一樣易碎。林滢動作弧度不大,卻已經輕巧蹭開屍體口腔上部的皮肉。

他一口牙亦是暴露在林滢面前,忽而令林滢微微一怔。

只因為死者口腔之中,有一顆牙被人工修補過。

她忽而想起尹惜華昨夜跟自己說的話,那就是失蹤的孫蘊牙齒不好,生前曾經補過牙。

有這麽巧合嗎?

昨夜月下飛仙被人動了手腳,流淌下了血淚。今日驗屍,死去的腐屍可能是畫這副畫的孫蘊?

當然古代既有補牙技術,補牙的人也絕不會只有孫蘊一個。

可是最要命的是,孫蘊已經失蹤多日,不知道去了哪裏。

而且剛才林滢發現的銀朱,很多事情作為一種繪畫顏料來使用。如果是孫蘊這位書畫聖手,随身攜帶銀朱這種顏料也是不足為奇。

更要緊的是,林滢還想到了昨日看到的月下飛仙圖。裏面孫蘊用紅色塗抹的部分,以顏色來看,用的是銀朱而不是朱砂,這顯然是孫蘊一種作畫習慣。只不過若非細看,又對顏色敏感,朱砂跟銀朱兩者顏色相近,可能并不是那般容易分辨出來。

但無論如何,這些只是推測,并不能确定這具腐屍的身份。林滢也将這份疑惑壓下心底,專心接下來的驗屍工作。

而且死者不但牙齒有修補過的痕跡,最要緊的是牙齒齒根發黑,呈現一種詭異的青黑色。

衛珉皺眉:“死者是中□□毒死的?聽聞□□毒性劇烈,一旦服用,骨頭都會變黑。人死後被燒化,骨骸都是一團黑色。”

林滢回答:“對又不對,第一,□□雖是劇毒,卻是不會令人骨骼變黑的。”

□□中毒而死的人骨頭發黑這種說法傳聞很廣,就連水浒傳這種藝術創作作品裏,武大郎死後也是燒出黑色的骨骸。

但這并非正确。

然後林滢繼續說道:“□□雖不會讓人骨骼變黑,不過如今提煉□□的技術不到家,□□裏會摻和一些重金屬雜質,這些雜質會腐蝕牙齒,令死者口腔牙齒變成青黑色。”

提純不夠的□□會蘊含了一些硫化物,故而遇到銀之類東西就會變黑。古裝劇裏銀針變黑,就是因為□□裏的硫化物。

側面說明,因為古代煉制□□方便,容易取得,此等毒藥成為殺人滅口之首選,很有普及性。

林滢用解剖刀一路切去,說是用刀切,無非是分去軟爛的腐肉而已。

死者的雙肺、胃部已經是一片軟爛了。

林滢取了死者部分胃部組織,承在小容器中,用銀針探試,結果銀針竟就此發黑。

那麽死者死因也能探尋明白,他是被人灌入了□□後中毒而死。

接着林滢還想到,尹惜華曾經說過,孫蘊是右手手指受傷,故而停止作畫一年,只在家養傷。

故而林滢的目光,亦頓時落在了腐屍的右手之上。

在準備看腐屍右手骨骼時,林滢心裏忽而跳了跳。

也許,她突然覺得,尹惜華說得太多了,而且也太有用了。昨天師兄那些仿佛無心的話,今日好似都是提示,還是很有用的提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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