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別人家的孩子
別人家的孩子
“我……”孟思似乎才回過神,她左右看了看,背後驚出一身冷汗,大橋上風一吹冷得有些哆嗦,“我,烤腸掉下去了。”
顧岳麟似乎有萬般怒氣被一下梗在喉嚨口,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之後,表情有點扭曲:“烤腸?”
孟思笑了笑,轉頭指着渾濁漆黑的江水,“剛剛打電話靠在這邊,烤腸掉下去了,吓了我一跳。”她轉過身指着後面的觀景臺,“我在景區買的,好貴呢,有點可惜。”
顧岳麟探頭看了一眼,還是有點不太确信地審視了孟思好一會,拽住她的外套袖口,向着賣烤腸的地方走過去:“神經病!烤腸掉下去就掉下去了呗,再去買一根不就好了,你大晚上趴欄杆上多吓人啊……不知道還以為你要幹嘛呢。”
“不回家嗎?”孟思被他拽得走路都有點踉跄,“你慢點,我步子比你小啦。”
顧岳麟哼了一聲,倒是放慢了一些腳步,孟思有點無語地低頭看着自己被拽得變形的外套,小跑兩步好不容易跟上去跟顧岳麟走到并排:“你爸爸媽媽已經回去啦?他們有說什麽嗎?”
橋上的風少許有些冷得人發慌,顧岳麟走到烤腸邊上,對着老板比了個“V”,反而一直沒有接孟思的話。在付款完接過烤腸之後,把其中一根遞給了孟思,另一根自己一口咬掉了一半,一邊把腮幫子擠得跟倉鼠似的,一邊生悶氣一樣繼續不說話。
孟思探着頭想要看看他,顧岳麟轉過臉又咬了一大口烤腸,就是不給她一個正臉。這種略微有點孩子氣的行為讓孟思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她咬住烤腸,用手指戳了戳顧岳麟,對方沒有回應,她就又戳了戳。重複了七八次之後,顧岳麟終于受不了了:“幹嘛!”
“你再不放開我袖子,我羽絨服都要被你拽下來了。”
顧岳麟這才回頭,就看到孟思無奈地望着他,拉鏈都被拉到心口的位置,羽絨服已經被拽得徹底變形,露出裏面米色衛衣的肩線:“拉鏈都要壞啦~”
臉上忽然一下紅了起來,顧岳麟觸電一樣放開手:“那你不能早點說啊!”
“我不是看你生氣嘛。”孟思跟過來叼着烤腸整理自己的袖子,把羽絨服穿好之後又跑到和顧岳麟并排的位置,一邊吃烤腸一邊偷偷看他,“怎麽心情不好?你爸媽又說你了?”
“今天沒有。”顧岳麟表情還不是很好看,所幸語氣好歹是好好說話了,“我爸……他難得沒有為難我,我媽讓我過幾天回趟家,家裏有些東西下次可以帶給叔叔阿姨,是別人送給我爸的。”
孟思點點頭,眯着眼感受着舒服的夜風:“可以啊。”
顧岳麟走了幾步,轉過頭看着她:“今天你是不是不太高興?他們其實平時比今天還過分,我家就是這樣,我爸媽控制欲都很強,我跟我哥都已經這麽大了還是在他們的掌控下。我逃出去了幾年,最後還是回來了。倒也不是混不下去了……”他低下頭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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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思看着他,自己慢慢往前走:“他們不壞,也很關心孩子……甚至于說,你很明确地知道,他們是愛你的,但是,他們不理解你……”
顧岳麟沒有說話,把吃完的竹簽丢在垃圾桶裏,轉過頭朝着孟思走過來,就在孟思不明所以的時候,顧岳麟的小拇指勾住她的手腕,掌心順着貼上來,把她的手抱在自己的手心裏面。
“……”孟思咀嚼的聲音都停了幾秒,又繼續吃了一口。
“我沒有理由恨他們,我甚至不應該有理由讨厭他們。”顧岳麟揉着自己的耳垂,手指一遍遍摸着黑色的耳釘,“我是,一個格格不入的人。”
風吹在兩人身上,孟思能感覺到那只手的手心如何帶着一股年輕的熱氣:“我大學畢業的時候打算一輩子不回來,我跑到了冰島,找了一個看林場的工作,每一天端着□□在森林裏走。但是我又覺得孤獨,我又覺得這是一種逃避,我不是真的喜歡這個工作,我只是在逃跑。你跑過嗎?”
孟思歪着頭看他,朝着顧岳麟笑了笑:“沒有你跑得那麽遠,但是也試過……不好玩的,我的經歷沒什麽好玩的。”
顧岳麟看看她,又低下頭:“後來,我媽打電話給我,她哭得挺難過的,她問我是不是不要她了,問我他們哪裏做得不好嗎?她把我爸罵了一頓,這是她第一次跟我爸吵架。之前,她總是順着我爸的。”
“你媽媽很關心你,我也能看得出。”孟思猶豫了一會,還是穩妥地安慰起來。
顧岳麟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其實我知道,她不是關心我,起碼沒有表現出來那樣關心我。她和我爸一樣,太愛他們自己了,這已經成為本能,他們不可能像普通父母那樣愛我。”顧岳麟擡起下巴,語氣忽然有點活潑,“你還記得那天下雨不?我們倆第一次遇到那天。我當時坐在那邊就在想,我辦葬禮的時候,我媽會選她哪一支口紅呢?用哪一瓶香水呢?她會不會戴她最珍貴的項鏈?又會早起幾個小時去做頭發弄造型呢?她會幫我爸準備哪一件西裝呢?配什麽領帶呢?我想得正高興呢,你就來了。”
孟思也笑了起來:“那我來得不巧了。”
顧岳麟沒有看她,從孟思的角度只能看到下颌延伸到衣領裏面的大片繁複紋身:“……我是,很麻煩的人。”
孟思手被攥得有點熱了,想要掙脫出來,卻被捏得更緊了一些:“我知道,打一見面我就知道。不麻煩誰大雨天坐房頂啊?”
“那你喜……”顧岳麟忽然跟咬着舌頭了。
突如其來的變動讓顧岳麟把孟思手都捏得有點變形,孟思被拽着差點往後倒,轉頭看着吐着舌頭跺腳的顧岳麟:“哎,哎?你咋還咬着舌頭了?”
顧岳麟死抿着嘴,用力擺擺手,好一會才直起身子,自己幹咳一聲,就當剛剛啥也沒發生,繼續拉着孟思往前走:“哎,姐,說我幾個優點吧?就我們也相處幾個月了……”
“需要認同啦?”孟思半點疑心沒起,都沒有去質疑這沒頭沒尾的話到底從哪裏來的,“我想想……你,其實挺尊重人的,也挺能關心別人的,這一點應該是和你父母最不一樣的吧?你能看到別人的存在,能看到別人,也就能看到這個世界。”孟思跟在顧岳麟身邊,探過身去凝視着渾江遠處的燈火,江上稀稀落落的郵輪和貨船,“雖然我不知道其他人怎麽想,但是我覺得這一點很好。”
顧岳麟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眯起眼睛指了指遠處的大樓:“那塊,最高那個樓,我爸就在那裏工作。”
孟思洩氣了,瞬間失去賞景的興致,認真看前面好好走路。
顧岳麟笑了笑,小跑一步跟上去,他比孟思高了不少,一步快抵得上孟思兩步的距離:“等下周旅行的時候,給我講講你的經歷呗?”
“我很普通的,不好玩。”
“不講怎麽知道不好玩?我還沒聽呢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意思啊?”
孟思一邊和顧岳麟鬥嘴,心裏一邊也就漸漸忘記剛剛的感覺,反而隐約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快走到家門口了才忽然停住恍然大悟:“啊!我想起了!顧岳麟!”
顧岳麟正在按電梯呢,被忽然叫了一聲,茫然地回過頭:“嗯?”
“明天你可千萬不要忘了你那個鵝!千萬別忘了聽到沒!明天早課結束就去把鵝的事情協商了,我四點下班會打電話問你的。”
顧岳麟有點煩躁地啧了一聲,一臉嫌棄:“知道啦知道啦,你一個下午就念叨這個事情了。是王天德的狗把我們的鵝咬了,是他的問題,我緊張個屁啊!”
“早點解決嘛,再說……”孟思抿抿嘴,很有先見之明地把後半句吞了回去。
忽然,背後傳來一陣陌生的腳步聲,一個低沉渾厚的男聲傳來:“岳麟?”
孟思轉過頭,就看到一個穿着駝色風衣的儒雅的男人手裏牽着狗,還用籠子裝着一只大鵝。朝他們微微笑笑,輕輕點點頭:“這位就是弟妹吧?我叫王天德,姑且算岳麟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