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賓主盡歡

賓主盡歡

萬幸，顧家棟今天似乎不是專門來跟自己兒子不愉快的，孟思回答之後他就收回了視線：“我之前有個同事的孩子在T大當副校長，管後勤比較多，T大附屬幼兒園離這邊近，你照顧家裏也方便，收入應該也不錯，我看他們兄弟倆以後要是搞研究，也就在這附近，如果跟我一樣，那這裏也不算遠，孩子以後上學還方便。等下個學期你就調過去吧。”

顧家棟并不是來商量的，他說完也似乎沒有征詢孟思的意思，說完就自己吹了吹茶水喝了起來。

“我……”孟思小聲張了張嘴，聲音自己都沒有聽見，她環視了一圈家裏。雖然不知道究竟是否算有意，顧岳麟似乎是把這裏作為一個家在打扮的，他的生活痕跡從陽臺一直到自己的房間到處都在，牆上挂着的重金屬搖滾樂隊的标簽，角落裏貼着黑色骷髅頭的掃地機器人，配備了高檔音響的電視，玻璃櫃裏游戲王的卡片展示和塞在門後面的網球拍。相比起來，孟思看不到什麽自己生活在這裏的感覺，她所有自己的東西都放在房間裏，也沒有裝滿房間，跟借住的客人一樣。

顧家棟放下茶杯：“這種安排我們也是考慮了你們的未來，你父母應該也希望這樣。”

顧岳麟看到自己父親這種不容置喙的做派就生氣，剛剛想發怒，卻聽到一聲很平靜的回答：“謝謝叔叔，但是不用了。”

顧家棟本來大約已經做好準備跟自己兒子吵一架，但是沒想到自己的兒子還沒有說話，從第一次見面就像個軟柿子一樣一點脾氣沒有的兒媳婦反而開口了。顧家棟好幾秒之後才轉頭看着孟思，似乎一時間都不知道要如何說話，他沒打算被拒絕，也沒想到被拒絕：“……不滿意？”

孟思深吸一口氣，似乎平靜下來了，看起來又是一副溫溫柔柔從容不迫的樣子了，不過說出來的話倒是沒有看起來那麽軟：“不是不滿意，我現在跟園裏的孩子處得很好，我覺得這樣不錯。”

四個月裏也就寥寥見了幾次，連一貫善于察言觀色的羅婉因也沒有好好地琢磨過自己的兒媳婦。本來覺得去到一個好一些幼兒園，周圍都是教職工的子女，想要養老就養老，想要晉升也方便，對方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能讓自己不省心的兒子死心塌地要結婚，但是已經結婚了，也是家裏一份子，一個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的成熟的人誰會拒絕一些送上門的好意和方便呢。羅婉因想着，對孟思也有些不滿意，坐在顧家棟身邊，在顧家棟開口前先勸了起來：“到了新的地方也有新的孩子，那個什麽幼兒園我們都沒聽過，之前你媽媽也說過，你原來在青岩港幼兒園的，我們家兩個孩子都是那裏出來的。我知道那裏對教學要求很嚴格，你覺得壓力大也正常。但是T大幼兒園很好的，父母都是高校老師，大家互相都有個照顧，不會為難你的。”羅婉因生怕孟思聽不懂，俯下身小聲補充，“我們家領導有個同事，老張……他有個兒媳婦也在那個幼兒園，每天基本就上半天，下午去做做美容。到時候家裏再請一個保姆，你也不用自己做飯，小麟每天下課回來可以一起吃口熱乎的，不好嗎？”

孟思微微笑着，但是并沒有收回自己的話的意思，羅婉因敏銳地察覺到自己丈夫的情緒似乎有些變化，連忙壓低聲音繼續勸說，語氣已經有些急切了：“小思，不要跟我們倔，以後都是一家人了。”羅婉因看着孟思，聲音裏帶着一絲捕捉痕跡的強硬，“要是你本身在原來的幼兒園，是奔着事業去的，我們不會勸你的。你就是不願意閑着，總要為自己未來的發展多做考慮。”

“好了。”孟思沒有回答，反而是顧家棟開口了，他上下打量了一會孟思，“你要是有自己的打算，我們也随你怎麽樣。我們連自己的兒子都管不住，還能管得了你嗎？”

孟思淺淺點了一下頭，小聲說了句謝謝。

顧家棟沒有接話，他左右看了看，最後拍了拍坐在身邊的羅婉因，眼神難得溫和一些：“走吧，兒子家裏你也看了，沒你想的亂七八糟，挺整齊的，孩子們都有自己的主意，也只有你還成天把他們當小孩。”

“我就是操心嘛，當媽的哪有不操心孩子的。”羅婉因卻是很會撒嬌的，即使已經是這個歲數，那細細柔柔的聲音聽得同為女性的孟思心裏都跟着一顫。

她一邊去找自己的錢包，一邊偷偷望了一顧岳麟，這場兒戲一樣的婚姻帶給她的茫然遠遠超過了快樂或痛苦。顧岳麟站在吧臺的位置，表情有點懊惱，比起更為圓滑的哥哥和嚴肅的父親，他本身就像一個還沒有長大的孩子，喜怒都寫在臉上，傲氣又直白。孟思遠遠瞧着他，只是覺得顧岳麟有些不開心，他的父母也有些不高興，他的哥哥也是，孟思想着，就感覺自己的氣管跟忽然被勒住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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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味道很好，竹與月是一家有名的老牌本幫菜館子，價格不菲好在質量也上乘。孟思沒有在這一桌省錢，大半個月工資倒灌了十個菜出來。羅婉因看着桌上的菜，別有含義地瞥了一眼孟思：“小思，這一桌不便宜吧？”

孟思微微點點頭：“還好，我跟……顧岳麟已經說好了我們互相請對方父母吃飯，這一桌雖然不算便宜，倒也沒有到我負擔不起的程度，叔叔阿姨吃得好比較重要。”

羅婉因似乎對這個回答有些滿意，輕輕點點頭，轉頭柔聲囑咐兒子：“小麟，你現在還是學生，媽媽知道你錢不多，但是請岳父岳母不能怠慢，如果哪裏不夠就告訴媽媽，這種事情不能随着性子胡來的。”

顧家棟對此事不置可否，不過在菜差不多上齊之後，難得表情回轉了一些，對着孟思點點頭：“味道很好，選的菜品也不錯。以後這方面的人情世故，孟思你要多勸導岳麟。”

孟思點點頭算作答應，顧岳麟似乎有點想反駁，但是猶豫了一會，最後什麽都沒有說，繼續吃自己盤子裏的東西。

雖然談不上賓主盡歡，但是相安無事的一頓之後，孟思有意給顧家留下自己說話的空間，趕着顧岳麟去送自己的父母。顧岳麟有點不情願的，不過耐不住自己媽媽也拽住他，想要說些什麽。一家子就這麽跟孟思告別了，一起往地下車庫去。孟思本來是應該回家的，不過她吃得有點悶，加上雖然一頓挺豪華，但是心理壓力大，食之無味，就打算去附近的渾江大橋轉一轉。

渾江大街是附近比較有名的景點，恰好在入海口，外面就是繁華到燈火輝煌的雲亭港。孟思買了一根烤腸一邊走一邊吃，眼下還沒到聖誕節，本來就是旅游淡季，加上今年冷得有點離譜，雲亭港的人很少，渾江大橋上只有為數不多幾個游人在觀景臺拍照，孟思趴在橋上一邊吹風一邊吃烤腸，反複咀嚼自己的生活。

電話忽然響起來，來電顯示是母親。孟思剛剛接起來就聽到電話那邊母親有一點尖銳的聲音：“寶寶，你現在在吃飯嗎？你那個小對象的爸爸媽媽還在嗎？”

孟思已經預感到了談話的內容，心裏跟着沉了一下：“吃完了。”

“哦哦，吃完了啊。那對方爸爸媽媽有沒有提到換幼兒園的事情？有沒有就是說給你換一個好一點的幼兒園。”

“……沒有。”

母親那邊沉默了一會，語氣失望了不少：“哦，那人家可能真的沒把你當回事，哎……也是。”她音調高了不少，循循善誘起來，“萬一之後人家說起這個事情，就是尤其說到這些事情，你一定要好好争取，不要覺得丢人不要覺得我要面子，把東西拿到手才是最重要的。你想你現在的幼兒園，哪裏有出路？哪裏有未來？之前也是沒辦法，你痛苦爸爸媽媽也看在眼裏，那個幼兒園确實也有問題。你現在能有點機會你自己還是要好好把握，比較那個顧家棟，那真的不是個小人物啊……”

“媽，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下一次自己暗示一下，不要拉不下臉。他們也要為自己家的面子考慮，這事情其實是雙贏。”

王帆又絮絮叨叨了好一會，後面倒是囑咐了一些比如要增加衣服之類的家常話，最後叮囑了一會，才戀戀不舍把電話挂了。孟思聽着電話那一頭的忙音，手裏的烤腸不小心滑落，她馬上伸手去夠，眼睛一瞬間看向了黑色的江水，那一個小小的焦點就這麽不斷往下落，最後随着一聲為不可查的水聲，再也消失不見了。

孟思就這麽出神地看着江水，似乎有什麽東西把她一點點吸引過去，腦海裏留下一些很溫吞惋惜的想法——那根烤腸才吃了一半，味道相當不錯，價格較之其他烤腸也格外不菲，倘若稍微再努力一些，再往下夠一夠，或許就能抓住那根烤腸……

“你在幹嘛！”

孟思猛然驚醒，才意識到自己胳膊已經完全搭在金屬圍欄上，甚至小半個身體都已經探出去，她還沒收回手，就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道沖過來掰正她的身體，手腕在金屬欄杆上還撞了一下，一轉頭對上了顧岳麟蒼白扭曲的臉，似乎積攢了不少怒氣：“我問！你在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