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跨年夜的變故
跨年夜的變故
徐聞的爺爺在一個離渾江大橋不遠的老舊辦公樓做保潔,與他一起的還有五六個老人。其他老人這幾天都已經忙着回家了,今年過年早,徐爺爺的同事大概在十二月已經考慮着要回家了。正好大樓裏的公司也在逐漸放假,需要的保潔數量也不比工作日,徐爺爺被分到了更多樓層,有時候确實也會忙得昏頭轉向。但是眼下已經十點半了,按照常理再怎麽忙也應該下班了。
孟思踩着共享單車一邊合計一邊往徐爺爺工作的地方騎。大約是跨年,渾江大橋這一片今晚人聲鼎沸,絲毫沒有接近午夜的感覺。那棟大廈并不算什麽新大樓,孟思去過一次,門衛說大概五年之內是要搬遷的,裏面已經破舊得不成樣子了,也差不多是時候搬遷了。
等騎到大樓那邊已經接近十一點了,孟思把車停在路邊,沒想到平時這個樓本身也就裏面的公司來來往往,今天人卻多得吓人,門口大爺腿上還套着睡褲,站在門口眯着眼睛罵罵咧咧,一看到孟思要進來,擺着手就喊了起來:“不進咧!不進咧!這個樓不能進哎!”
孟思跑過來,往裏看了看,倒也看出門口保安的不耐煩,站在門口就問了起來:“大爺,大爺我就問一下,這邊有個保潔員姓徐,大概六七十歲,您認識不?”
大爺聽到了熟人,這才親切起來:“噢噢!老徐!哎喲老徐還在樓上看着呢,你看看大晚上我們都回不了家了。要命了今天!”
聽到老徐沒事,孟思一口氣松了大半,才覺得身上騎車出了一身汗,風一吹還有些冷。她緩了幾口氣,有點無奈地朝門口大爺笑了笑:“哎喲,大爺你不知道,保潔員老徐的今天沒回去,他孫孫到現在沒人接,就在我家呢。我都快急死了生怕他出啥事。”
“呀!”那個大爺一拍腦袋,“噢喲,我也給忘記了,老徐有個孫子的,他也沒手機。那,那你幫我看一下,不要讓人進來啊,我幫你去喊他。要從後門跑你可能不認識。”
孟思搓着手連連感謝,大爺把徐爺爺叫下來也就十來分鐘。兩個老頭子腳步顫顫巍巍跑過來了,還沒到呢,徐大爺那個典型的中原口音的大嗓門就喊起來了:“哎呀!孟老師!”
兩個老人縮着脖子小跑過來,徐大爺一過來就使勁拍着腿,一臉褶子都苦兮兮地皺起來:“我忘咧!我家娃娃,我給忘了!”
孟思看着老人完好無損,看起來還依舊硬朗,最後一些擔憂也終于落了地。她小幅度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伸手扶住徐大爺:“大爺,沒事,徐聞現在在我們家,我等會兒就讓他睡在我們家就好。您這邊今天是活兒多嘛?”
徐大爺還沒說話呢,恨得牙癢癢的看門大爺就指着樓頂捶胸頓足:“哎喲,不要提咯!”他拽住孟思的胳膊,指着樓頂,“姑娘,你看到那個房頂沒得?”
孟思用手擋着風眯着眼睛去看,煙火表演已經接近高潮,四周有些在馬路的路人也停下,靜靜地看向煙火遮天的城市:“咋啦這是”
“我們這些看門的,為了早上方便點,後面有個小門我們是不關的。萬一晚上哪個人要上去拿個東西,我們不能随時看着哎。本來是大家都方便的事情,加上各個辦公室基本上晚上都會上鎖,本來就是讓大家都能輕松點嘛。結果今天晚上不知道哪裏說的我們這個樓可以看煙花。我們本來天臺就沒有怎麽鎖嚴實,一個上去了很多個也就上去了,現在樓頂有兩百多人,我都不知道這麽多人哪裏來的。你說說怎麽辦?”
孟思眯着眼睛往樓頂看,雖然啥也沒看見,但是聽覺上确實在鞭炮聲之外确實能聽到吵鬧聲:“哎呀,這樓頂不少人呢。”
“噫!可不是,你說我這是造了什麽孽!”保安大叔急得跳腳,“我以後就再也不留門了,随他們怎麽求我也沒有用。本來這個樓就只能八點到十點使用,是有幾個公司說自己有加班的需要,我才說留個小門給他們進出,人果然不能做好人,你看看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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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表演已經接近尾聲,現在就在等十二點的煙花了。但是都看到現在還有不到一個小時,自然沒有多少人有離開的意思。孟思看看徐爺爺,徐大爺佝偻着腰背,略帶卑微與無措地看着她——他如此喜歡他的孫子,他唯一的親人。但是正是因為喜歡,才更需要這份工作,這是他們在城市安身的根本:“孟老師……我得看着。領導說我不能走,得等門關了才能走。”
孟思表情有些苦,她撓了撓頭發,轉頭表情已經變得溫和包容:“徐聞的事情您不用擔心,今晚睡在我家就可以。不過您這邊忙一個晚上身體吃得消嗎?”
“嗨,這我們年輕時候什麽活沒幹過,那幾百斤的磚頭我都能扛起來,現在也就是在樓梯間看着別讓他們在大樓裏瞎跑,不要緊的。”徐大爺趕緊擺擺手。
“那您和徐聞先說幾句,我給您打電話。”孟思隔着手套摸出手機,打通了顧岳麟的視頻電話,對方很快就接了,看到孟思那邊有個老人,趕緊對着鏡頭外喊起來,“小不點!小不點!快來看你爺爺,你爺爺好好的呢。”
徐聞的小腦袋很快擠到屏幕裏面,臉上還挂着淚珠,看着爺爺哇一聲就哭了出來:“爺爺!爺爺!”
徐大爺心都被哭碎了,對着孟思的屏幕着急地擺手:“孫孫,哎孫孫,不要哭了不要哭了……爺爺明天就回來了。”
徐聞本來今天被抛下已經很害怕,這麽久在外面自己呆着,這下看到了自己的爺爺,情緒終于憋不住了,怎麽勸都停不住地嚎啕大哭,徐大爺在這邊勸着勸着,自己眼眶也紅了。拿袖子擦了擦眼睛,心一狠大喊了一聲:“不要哭咧!再哭把你送回家去!不要上學咧!”
徐聞立刻被吓得閉上嘴,但是眼淚一下還是不能止住,憋着又不能完全憋住,最後一邊咳嗽一邊打嗝,臉上全是鼻涕和眼淚。顧岳麟大概是怕他嗆到,從後面輕輕拍了拍他的背部,不過可能天生不是哄孩子的材料,語氣比起憐惜更像是不耐煩:“好了好了,爺爺就是吓你,你別哭了。”說完,求助一樣看了一眼鏡頭那一邊的孟思,“孟老師,我快哭了……”
孟思差點沒憋出笑出來:“好好好,我很快回去,那我先挂了。”
挂了電話之後,徐大爺情緒也緩過來不少,保安大爺在旁邊拍他的背也忍不住嘆氣:“老啦老啦,他都六十幾了又要工作拉扯一個孩子,怎麽顧得過來啊。你也是,有事情以後打個電話去,哪有直接把孩子忘了的?小孩才五歲,大晚上擱外面等你好幾個小時,你還不許孩子哭,怎麽可能不哭啊!”
“哎,哎……”徐大爺擦了擦眼淚,轉頭握住孟思的手,“今天太謝謝你了,孟老師。等明天我去把寶寶接回來。”
孟思看着一個六十多歲的人這樣,心裏也不好受:“您等會忙完了就先回去睡覺,千萬不能休息不夠。徐聞住我們家您放心,不用着急,等您有空給我電話。”
“這……”
孟思用力握了握老人的手:“我是說真的,徐聞就靠您了,他只有您一個依靠了。您要注意身體,不能讓自己倒下啊。您就聽我的,您忙完就回去休息,休息好了再打電話聯系我,我電話您有的。到時候再把徐聞接回去,好不好?”
徐大爺低下頭,彎着腰顫顫巍巍晃了晃孟思的手,半天才擠出來一句謝謝。
處理好這邊的事情,孟思還偷偷給保安大爺塞了一包煙,話倒也沒說透,就說晚上給他提提神的。等到這些也做完,都已經接近午夜了,孟思才踩上自行車往家的方向趕。
騎到半路的時候,跨年的煙花也升上天空,綻開了大片紅色的星海,紛紛揚揚的光點落進渾江黑色的江水中,從倒影裏又像是從水中長出了星星點點的花。肆意的煙火就這樣落在了午夜的鐘聲中,遠遠地能聽到渾江大橋那邊傳來混雜的不整齊的過年好與無意義的歡呼聲。
孟思忽然覺得有些孤獨,她把自行車蹬得更快了一些,但是速度很快又慢了下來,到了最後她幹脆用腿撐着路邊,停在了離自己的公寓樓不算太遠的位置。
從很小的時候,孟思就被自己的老師說過心裏想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又糾結又敏感,這種性格幾乎是從出生伴随到現在,又被一層一層掩埋在平和安靜的外表之下。但是無論掩蓋多少層,孟思知道自己心裏那個偏執陰郁的靈魂是一直都在的,沒有被任何事情殺死,那個小小的魂靈被孟思付出相當多代價養活至今。
就像此刻,她又在作祟了。
她正在回憶和顧岳麟見面的契機,只是下雨天喊一個疑似要自殺的人下樓,也會衍生出這麽多故事嗎?什麽時候顧岳麟會膩歪這種無趣的關系呢?一個成熟的人是不會憑着一時的好惡決定自己的一生,一個合格的成年人應該把雙方掰碎了揉扁了分好類裝好袋,一部分一部分掂量各自值多少錢。外表、收入、家庭、受教育水平、健康狀況、甚至還有性格……
一段一時起意的婚姻,兩個目前依舊沒有任何想要住在一起想法的夫妻,就這樣維持着室友的關系,把一切都說得朦朦胧胧又模模糊糊。
顧岳麟,22歲,T大生物專業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是古生物基因修複,年輕英俊,家世顯赫,聰明博學……每一條都是讓孟思會感到窒息的程度,她不算年輕,也不算博學,更不說成功,也談不上漂亮。兩個齒輪應該是沒有一個齒縫可以合上的,那麽是什麽呢?
是什麽讓他選擇我的?是興趣使然?是天性叛逆?是一時好感?
還是……
“孟老師!”忽然手機鈴聲打斷了思路,孟思接起來就聽到顧岳麟在另一頭抱怨,擡起頭看到一個遙遠的腦袋從十樓的高度冒出來,“你為什麽不上來!”
“我上來了!”孟思回着喊了一句,放下自己的各種思緒,小跑着跑去找地方停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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