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深夜長談

深夜長談

回到家裏孟思又哄了好一會孩子,最後才把徐聞哄去又顧岳麟帶着簡單洗了一下。雖然顧岳麟的手法基本跟搓化石沒啥區別,好在徐聞是真的乖,情緒控制好了随便怎麽搓圓捏扁,甚至還乖兮兮地轉頭謝謝顧岳麟,然後說自己來洗就可以了。最後徐聞好歹把自己洗好了,孟思空了自己的房間給他,倒也沒有要陪着睡覺的意思,只說有事情就到隔壁房間敲門,外面一定有人。

徐聞也是困了,孟思在旁邊坐了幾分鐘他就已經睡着了。

等到孟思把這邊忙好,只剩下一個房間的孟思和顧岳麟雙雙對着顧岳麟的被子發呆了好一會,對視一眼之後孟思一個絲滑的轉身:“我去睡沙發,反正我也認床,大不了我看一晚上節目我也不累。”

“哎,孟老師。”顧岳麟一把把孟思攔住,拽着袖子,“幹嘛啊!我被子又沒味兒!這麽嫌棄幹嘛!”

“不要~我不要睡你的被子。”對私人領域要求極高并且沒有任何結婚自覺的孟思掙紮着往外跑,“多奇怪啊,我今天就坐外面了,誰攔我也沒用,你趕緊睡吧,隔壁五歲的睡了,你也睡吧。”

“我也不要!你就睡一次我的被子你都不願意!你可以穿保暖內衣啊!”

“保暖內衣也不要,我五歲就再也沒有和別人睡在一個連續平面上了!我媽都沒有!”孟思害怕把隔壁房間的徐聞吵醒,抱着門框咬牙切齒地拽着鎖頭喊氣音,“我不習慣!我一身反骨我渾身是刺,我需要lonely sleep space!你不要攔我!”

“你要是不想睡我的床,我說了我睡沙發也行啊。哪有我一個大男人睡床你睡沙發的道理啊!”

“我不要,那是我學生又不是你學生!我比你年紀大,我睡沙發!”

“你是女生,你睡沙發。”

“荒謬!姐姐已經過了需要被照顧的年紀了。我現在是一個可以撐起孩子天空的人民教師,所以你趕緊睡覺去!”孟思努力想掙脫顧岳麟,被他從背後抱住胳膊,“沙發也不是沒睡過,你讓我自己随性點我可以的。”

顧岳麟也跟着倔強起來了:“我就不要,草!今天你不睡我不睡,大不了一起坐沙發!”

一語成谶。十分鐘後,兩個人坐在靠着落地窗的兩個懶人沙發上,一個人能看着渾江,一個人則看着大橋與入海口。顧岳麟也算服了孟思身上那股倔驢一樣的勁兒了,開了一罐啤酒放在她腳邊上,又給自己開了一罐,伸手把零食小推車拉過來:“得,咱們一起坐着吧?孟老師,您說您怎麽那麽倔呢?”

“我有我的習慣。”孟思猶豫了一下,手捏着易拉罐灌了一口,“遞我一個小蛋糕,你想不想吃酸辣粉,我拿小鍋給你煮。”

“晚飯才吃過,不能吃了,我今天還沒健身。”顧岳麟長手長腳,往懶人沙發上一攤,兩條腿有點無所适從,他幹脆把拖鞋一踢踩在地毯上,“孟老師,你對學生一直都這樣嗎?盡心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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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思眯着眼思考了很久:“不算吧?我可離那種人民教師遠得很。”她低着頭用另一只手撫摸自己捏着易拉罐的手,“徐聞這個孩子算我見到的頂不容易的孩子了,我幫幫他是應該的。我有同學去了山裏,去更窮苦的地方幫助那裏的孩子,他們才是真的無私偉大。”

顧岳麟自己拆了一包薯片,一邊吃一邊瞥孟思:“徐聞這種孩子你遇到很少嗎?”

孟思點點頭:“少,T市這種孩子真的不多,但是在其他地方可能更多。你不要看十字路幼兒園有超過一半是民工子弟,他們已經在他們的工種內部算頂尖了,你想想能把孩子帶到T市上幼兒園的,他們本身都是極其能吃苦又非常有手藝甚至還有一些運氣的人。你像徐聞,他爸爸媽媽能靠跑大車在T市房價和購房條件還沒有離譜到現在這個程度的情況下,為自己的孩子留下一個15平米的房子,這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嗎?這就是徐聞以後能夠在這裏還有安身立命的資本的根本,盡管他這麽可憐,但是他還有房……”

“你也不能這麽說,他爸爸媽媽都已經……”顧岳麟不是很贊同,皺着眉打斷了孟思的話。

“不,不不,你不是很理解。”孟思看着窗外,表情很糾結痛苦,顧岳麟能看到她緊鎖的眉頭和深沉的不知投向何處的目光,“我知道你是很好的人,你很憐惜生命。但是很多時候,殘酷是現實存在的,它不是說你以溫柔或憐惜就能改變的。你去醫院看看,去手術室看看,去病房看看,T市任何一家醫院的走廊裏,你以為都是告別的哭泣?哪裏啊,都是算錢的聲音,都在算值不值得救,這條命值不值這麽多錢。我去聽過,我之前特地坐在那邊聽了好幾天。”孟思停頓了一會,用手托住自己的下巴,歪過頭笑了笑,“我原本想着,不是很多教育課程裏面說我們缺死亡教育嗎?我想去找找看到底有沒有辦法,結合真正的現實去做一些死亡教育,因為我們有我們的文化背景,舶來品不一定能适合。後來我聽了三天我放棄了,我覺得這事兒不可能。”

顧岳麟看着孟思,兩個人很少這麽坐下來聊天。孟思似乎總在他面前展示出全新的角度,顧岳麟對死亡本身也有着強烈的興趣,他選擇的研究方向也好,他個人興趣愛好也好,都帶着一種死亡的宏大神聖,但是這似乎和孟思現在所說的完全不一樣,他們曾經同時觀察同樣的東西,但是得到了截然相反的結論。

“我後來去看了看,尤其是一些比較成功的死亡教育……我想,大概人和人的死亡也是不同的。常見的死亡教育其實是讓人懷抱有生活的希望并不去恐懼死亡,那些話術我也努力學了,但是我真正去看完之後,我忽然發現那些話雖然好聽,但是卻真的毫無用處。我當然可以說,啊,那些人變成星星在遠方看着你,但是說完以後呢?我有資格告訴那些孩子,世界非常美好,擁有很多童話嗎?在我預見到他們總有一天也必須遭受很多苦痛的基礎上,我說一些漂亮話,做一些自以為是的感動。這是有意義的嗎?這就是死亡教育嗎?”

顧岳麟用拳頭抵着自己的顴骨,靠在懶人沙發上望着孟思,似乎也陷入了思考。

孟思嘆了一口氣:“扯遠了扯遠了……總之你想象中的不容易,和他們的家庭正在經歷的不容易絕不是一個量級的。你今天是不是覺得,徐聞的爺爺對他太兇啦?”見顧岳麟沉默地點點頭,孟思了然地笑笑,“明明是成年人忘記了五歲的孩子,讓才五歲的孩子在寒風裏等了三個小時,最後生氣發怒的還是成年人。”

“他不應該這麽說徐聞,徐聞已經很缺乏安全感了,他哭只是因為他太害怕了。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徐聞很有可能變得更自卑更敏感。”顧岳麟對徐聞操着一口鄉音的爺爺毫無好感,搖搖頭,語氣裏略帶鄙夷,“我不喜歡他,這個老頭不能理解徐聞優秀在哪裏。徐聞的天賦在學術上,他的求知欲和理解力都很強,而天性的敏感也是學術敏感度的根基,我不能認為他哭有任何問題,他還要被這麽對待。太不公平了。”

現在輪到孟思笑着看着顧岳麟了,雖然從外表難以看出,但是顧岳麟骨子裏卻存有一種針對科學世界的近乎刻薄的完美主義:“一個什麽都不懂的農村老頭,他很有可能毀了一個未來的天才!你們總覺得小孩子都是一樣的,根本不可能。有天賦的人從小就能看出來,他感興趣的東西,他天然的思維方式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你難道真的相信他們說的,只要努力,有錢就能創造一個真正能開拓領域的研究人員?孟老師,我以後也會是老師,如果徐聞可以按部就班,衣食無憂到十八歲,他會是我們需要的學生。但是他爺爺如果無法保證給他一個普通人的教育,那什麽天才什麽研究,都完了。”

“你覺得他在暴殄天物?”孟思放下啤酒,靠在沙發上笑了起來。

“我覺得他在增加不必要的負擔,尤其徐聞還是個小孩。”顧岳麟看起來确實相當生氣,這種氣憤不僅僅來源于今天的事情,“我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人,我的身邊,我的家人,我的同事和競争者,都在這方面颠來倒去犯着大同小異的錯誤。我不喜歡這樣……”

孟思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了,她像是想起了很多事情,表情變得凝重而憂郁:“你說的,其實我也知道,或者說,大多數人都知道。我理解你不喜歡徐大爺,我也明白這不是因為你真的看不起他,而是你非常珍惜每一個有着和你相似的能力的人,你希望徐聞能更好。”她嘆了一口氣,轉頭看了看沒有聲息的房間門,“這件事情,是徐大爺在徐聞第一年入學家長會告訴我的。當年大車事故,因為一些原因他們沒有及時拿到賠償款。當時徐聞的爸爸還有一口氣,還能搶救……但是徐大爺放棄了。”

在顧岳麟詫異的目光裏,孟思搖搖頭:“當時徐聞父親腿已經完全斷了,肺部還是什麽器官也衰竭,全力手術能活下去希望也不大,更不要談後續治療恢複……而徐聞家當時唯一的資産只有那個小房子,小到破舊不堪的房子。徐大爺跟我說,他心真的疼,他到最後也沒舍得把房子賣了救自己的兒子,因為那是他們兩代人努力了三十年的結果,如果房子沒有了。徐聞父親即使恢複好雙腿也沒有了,他們就必須回到那個黃沙漫天的老家,那裏沒有幼兒園,二十公裏之外有一個小學和初中合并的學校。在那邊徐聞是一個‘幺雞仔’,細胳膊細腿成不了氣。他當時下決定的時候,這個你口中的農村大爺,他背負了多少,他到現在偶爾還會跟我說,他是要遭報應的。他連自己兒子的命都不願意傾盡全力去救,他說等他死了是要變成牲口的,那些話還只是他講給我這個局外人的,你可以想見他是如何帶着徐聞這樣一個孩子,努力地在這裏生存。”

孟思晃了晃頭,把那一點點想流淚的沖動壓下去,她看着顧岳麟,眼裏流淌着茫然與質疑:“你想他做到什麽呢?你想他去說學一學那些教育方法,怎麽可能?我第一年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才教會徐聞說話嗎?思想越豐富的孩子,有時候學會表達越慢,他的抽象思維太好了,所以詞和句根本跟不上。我努力了一年他現在才和同年紀的孩子一樣說話。徐大爺根本想不到怎麽教他說話,怎麽打開他的嘴,他也不會想到一個這樣小的孩子在幾乎是城市底層的十字路幼兒園依舊處在底層,是被欺負的對象,他比一般孩子矮,比一般孩子說話慢,比一般孩子更遲鈍……不是我自誇,要不是我,不是我帶的班,這個孩子可能你根本看不到他的天賦。但是,顧岳麟,你覺得這是徐大爺的問題嗎?一個把自己幾乎揉碎了割舍了只為了讓自己的孫子有一線可能成為他建設了半輩子的城市大樓裏工作的一個人,這樣的一個老人,你還想要他做什麽呢?”

顧岳麟表情也變得很糾結。

孟思沒有停住,繼續說了下去:“當我第一次真的面對現實的幼兒教育的時候,我才能意識到殘酷是什麽意思。有些孩子生來似乎就注定了那麽坎坷,有些孩子生來就活得那麽輕松。有些毫無才能的孩子坐享父母的人脈與資源,被鮮花掌聲和無休止的課程包裝成未來的精英,有些孩子生來就是天才,卻被社會的規訓集體教育的忽略父母家庭的不理解扭曲成一個庸才甚至是一個碌碌無為的人,甚至還有孩子那麽小的年紀就遭受病痛折磨,或者慘遭抛棄,很快就離開了這個世界。沒有公平,孩子生下來就沒有公平,他們的公平僅僅在于他們都起碼來到了這個世界,連生存都是不公平的。徐聞,這就是他的開始,他必須去掙脫這一切,他必須化解他身上的厄運與不幸,如果他化解不了,那麽即使他生來是有才能有才華的,依舊沒有用。”

顧岳麟沒有回嘴,罕見地陷入了沉思:“但是,很多時候,堪用之才并沒有我們想象中那麽多。”

“是啊。”孟思站起來,窗外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了,渾江的夜又恢複了以往的寧靜,只留下星星點點的路燈,就好像一個小時前那場萬人空巷的熱鬧只是鏡花水月一般,“但是哪有怎麽樣?我對這種大體量的人類未來毫無興趣,這一點我們南轅北轍。”

坐在沙發上的顧岳麟卻似乎看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眼睛微微眯着,半晌笑了起來:“孟老師不喜歡人類。”

孟思笑了起來,坐到窗臺上,勾着啤酒罐又喝了一口:“這種矛盾是無可避免的。什麽時候這個世界上最富有的人願意發自內心承認一個一無所有的愚蠢的孤兒是他的同類,孟老師就能喜歡人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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