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突兀的害羞
突兀的害羞
孟思有點意外顧岳麟的傷心,伸手想要幫他擦擦眼淚,卻被顧岳麟背過身賭氣一樣拒絕了。
——我難道真的在談戀愛?孟思有點茫然和懵懂地思考着。
但是雖然發難的是顧岳麟,生氣的是顧岳麟,難過的也是顧岳麟,現在居然還氣哭了的也是顧岳麟,但是孟思總還是想去哄一哄。在她的想法裏,顧岳麟求婚也好,自己的答應也好,都像是一種對現實的無力的反抗與在一片否定中開啓的避難。并不是對于充滿愛情和親昵的婚姻全然沒有幻想,但是大抵在随便想想之後就會被她自我否定掉。
甚至不用說顧岳麟,就是在前幾段戀愛中,孟思也只能覺出強烈的抽離感,婚姻本來就是現代社會個體規避風險的手段,有沒有愛,存不存在性,這些事情渺茫得像是天書奇談一樣。顧岳麟想要的是理解、是肯定,是在他本身精神外延之外的包容和洞察,孟思一直都是這樣理解的,也是這樣給予的。
肯定他選擇的道路,鼓勵他從此後一切自己的決定不再被他的家庭左右,支持他說選擇的與道德不違背的一切東西……
孟思覺得她和顧岳麟都在這段關系裏不斷得到治愈,經濟層面、精神層面、各自的心理、還有各自的事業,都在相互的照拂中緩慢從錯位走向正軌。而到步入正軌之後,兩個并不需要繼續相互治愈的人就會自然地在某一天分開,平常到不像話。她很熱愛生活,她知道顧岳麟也很熱愛,他們不是可以忍受沒有戀愛的婚姻的那種人,也沒有辦法違背自己去做不願意的事情,到時候她一定可以繼續在滿足的生活中尋找自己喜歡有話題可聊的老叔叔,而顧岳麟估計也差不多應該去找相類似的優秀女生。
契機是意外的事情,那麽就要準備好意料之外的事情随時會結束,孟思不覺得這有什麽難以忍受,她接受良好,自知幸運,在自己不勉強的範圍內盡力享受着和顧岳麟相處的時間。她以為兩人之間是存在默契的。
但是顧岳麟居然不是這麽想的……
“我……”孟思張嘴似乎想要解釋什麽,卻又發現無話可說,似乎大部分想說的話都是在否認顧岳麟的質疑。
顧岳麟用力揉了揉眼睛,低着頭揉着自己的手指,語氣在郁悶和委屈之間徘徊:“我不喜歡這種若即若離的感覺,愛情不應該是這樣的,談戀愛不就應該親密無間嗎?不就應該天天怎麽黏在一起也不夠嗎?”
這話問得孟思也有些許茫然,顧岳麟說得似乎是對的,又似乎是幼稚的:“我們……”
“你和我爸媽還有你爸媽一樣,覺得我們不會長久。”顧岳麟洩氣地總結,“我不想要合夥關系,這不是我期待的。”
孟思被問得糊糊塗塗,最後撓了撓頭,把話題抛回給顧岳麟:“那你想要什麽呢?”
顧岳麟被噎得一愣,微妙地沉默幾秒之後惱羞成怒地提高音量:“我想要什麽!我想要的東西還用得着在這邊一遍遍說嗎?我就想要……想……”他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只剩下嘴巴在張張合合,卻發不出一點點聲音,孟思湊近了一些,因為自己沒聽見,顧岳麟忽然伸出手,一把把她抱在懷裏,按住她的後腦不許她看自己,“我很讨厭留後路,我也不喜歡凡事給自己留餘地。喜歡就是喜歡,愛就是愛……最好能不分彼此那種喜歡,以後分開的時候就好像要把人生生再撕碎一次……那才是我想要的。”
孟思看不到顧岳麟的臉,卻能感覺到對方心跳很快,像是緊張又似乎是激動,胸腔激烈地呼吸着:“……別留後路,別留下後悔的餘地。我也不想聽那套說辭,什麽分手體面,分開也要優雅,我統統不信。一輩子哪有多長,我不覺得能消耗殆盡現在心裏的愛和期待,哪怕我們以後分開的時候吵得你死我活,哪怕最後跟仇人一樣。我不想想以後,你天天想着那些不好的事情生活也不會更好,你天天去擔心擔憂你也不會因此更珍惜當下。孟思,能不能信我一次,就像相信你的前男友一樣,信我,信我們……能好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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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說得孟思全身一陣戰栗,她愣了片刻之後把頭靠在顧岳麟肩上,從原本想要看看顧岳麟表情,到不想讓顧岳麟看到自己的表情,腦子也好心緒也好都亂成一鍋粥,反複的語言一半落在光明處,一半落在黑暗裏,彼此沖突地在她腦子裏瘋狂打架:“我……”
“是,我們開頭是離譜,但是我們腦子裏離譜的事情還少嗎?我知道我說什麽我一定跟你一輩子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你一定不信,我也不信這些狗屁不通的東西,但是啊……我二十二年看過這麽多人,走過這麽多路,有人理解有人關愛有人反對有人嫉妒,我不是什麽都不懂、更不是不谙世事的。”
顧岳麟扶着孟思後腦,等她從自己肩上擡起頭,緊緊地盯着面前熟悉但是似乎又存着一些距離的臉。手指摩擦着對方的鬓角到耳垂的位置,最後低下頭緩慢地貼上去:“我的選擇,是有我的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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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放開之後,孟思低下頭有點迷茫地用手背捂住嘴,兩個人都像是冷靜下來一樣端正地坐回去,顧岳麟咬着自己的舌尖,偷偷瞥了一眼孟思逐漸變得通紅的耳垂。縮着脖子半天不說話,只是小聲地哼哼幾聲。孟思也沒回應,耳朵紅得吓人,一會兒捂着嘴一會揉揉自己的耳朵,好像也張開嘴想要打破什麽平靜,但是半天就定在那裏不知道說什麽。
這種像是玻璃瓶即将溢滿而出之前的沉默讓人分外難熬,最終還是顧岳麟先受不了,一下砸在方向盤上,把喇叭都給拍響了,耳朵連着臉頰紅了一大片:“啊啊啊啊啊啊!孟老師你在搞什麽啊!你三十二了不是十二啊!你不是還打算跟哪個臭男人結婚了嗎?啊!你幹嘛弄得一臉害羞的!我都跟着不好意思了啊!”
“這,這……”孟思一邊搓臉一邊舌頭打結地解釋,“不一樣啊!這不一樣好嗎!就是那個和這個……完全不一樣好嗎!”
“有什麽不一樣!不就是舌——”“啊啊啊啊啊啊阿!stop!不要說了!到此為止!”
孟思一陣瘋狂打斷,語速都跟着加快起來:“我們原本在做一些非常非常嚴肅的關于人的讨論,但是就是,為什麽會突然跳轉到,這個是額,逃避問題。我的意思是說,就是我們本來在讨論問題,我們就該好好讨論清楚,你這麽忽然就是,對問題沒有任何意義。”孟思越說越亂,最後洩氣一樣捂着臉,從指縫裏傳出細微的嗚咽聲,“我就是不擅長這種東西啊……”
顧岳麟撲在方向盤上,一邊嫌棄孟思一邊更嫌棄比孟思好不到哪裏去的自己:“你三十二歲了!孟老師!三十二!你,你別跟我說你連……都沒有啊!這有什麽好臉紅的啊這有什麽好臉紅的啊!你知道今天早戀的尺度嗎!你現在不應該悠然自得地看着我順便講你那些狗屁不通的大道理嗎?為什麽你一句話沒有啊!”
“行行行,我知道您身經百戰,把舌X當家常便飯!但是也請您理解一下我這種尺度下限堪比晉江的存在好嗎?”孟思用手撩着自己的頭發擋住臉,“我不是和他談戀愛的,他也明确說了我适合結婚,那親什麽親啊……親了能多塊肉嗎?親了能改變現實嗎?都是抱着目的結婚親個錘子啊。”
孟思一邊咬着嘴唇一邊目光左右倉皇地落在地上:“适合結婚,應該結婚……這些東西都已經存在,我認可他的說法,我認可他說的我适合結婚,我不胡鬧,我不貪心我乖巧懂事,他就得認可我沒有那麽在意他啊。在意的東西誰不關心則亂,不在意的東西才能随便怎麽樣。我們當時打算結婚的時候,就是這麽想的啊,哪有什麽……愛啊……唔……”
顧岳麟放開孟思,松了一口氣,臉上一片慌亂的通紅,而紋身的位置更是紅得幾乎透出血色,眼光裏卻流淌着試探和戲谑:“所以,果然我是初戀……”
“你不是!”
“沒有愛叫什麽戀?前面那些算個屁初戀!”
“你不能這麽算,反正就是,肯定都要算啊……我……”孟思想要繼續解釋,卻有點啞然,眼神晃了晃之後抿着嘴幹脆不解釋了,“反正,你标準不能那麽高,那你那麽算,好多人一輩子都沒初戀了。”
“我看什麽事情标準都高,孟老師您是第一天知道嗎?”顧岳麟揉了揉脖子,手指正好按在自己脖子上那朵暗紅色的花上面,孟思忍不住看了一眼,匆忙地回過頭繼續盯着腿上面的書包,“……還有就是,雖然我确實前面有點時間挺,嗯,不像話的。但是我當時自己都是一團混亂的,我後來沒有這樣了。雖然我可能說出來有點奇怪,但是從我的标準來看……也是……就是第一次談戀愛。”
孟思腦子沖擊有點多,答應得有點麻木和自我放棄的意思:“嗯。”
“還有,我們結婚了,就是。”顧岳麟嘴唇動了動,不過什麽也沒說呢忽然打開車門,“我去抽煙,等會回來啊。”
孟思抱着自己的背包,懵得沒一句話說得出口。
男人女人相遇以後會因為費洛蒙的影響在彼此看得順眼的情況下分泌多巴胺,讓彼此都陷入飄飄欲仙的戀愛。異性戀人群面對一個優秀的異性的示好的時候,那種生理反應是難以騙人的,難以抑制的喜悅,歡欣鼓舞的妄想,還有放飛自我的想法,這都是正常的,正常到無以言複的。孟思是一個普通人類,不需要支付道德負罪感,不需要考慮可行性,接受到這種信息,難免會有點不知所措,這些都是正常的。
顧岳麟打開車門,彎下身坐進來,嘴裏呼出一些因為帶着寒意的白氣,他眉眼都像極了羅婉因,而棱角分明的臉型則來自顧家棟,可以說撿着父母最好看的地方遺傳了。娟秀而筆挺的鼻梁像是挺拔的山脈撐起了俊美精致的五官,一對墨黑的劍眉微微皺起,似乎是因為外面的寒冷。而那對孟思本人最喜歡的深邃的眼睛朝她看過來,深棕色的瞳孔埋在那鮮明的眼線和濃密的睫毛中,“等會開車走吧,孟老師?你幹嘛?”
孟思捂住臉,發出幾聲洩氣的哼哼唧唧:“沒事,等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