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我不一樣
我不一樣
顧岳麟有時候還真的挺害怕孟思這種無休止的自我剖析,趕緊換了個話題:“所以,他其實還是在乎你的,對吧?”
“可能吧?不然也不會最後還在糾結。”孟思倒是一如既往對這種話題沒什麽興趣。
“嗯,所以,為什麽呢?”顧岳麟這句話問得有些猶豫,最後自己低着頭又補了一句,“五年,也挺長的,說實話。”
孟思倒是對他想問的事情一臉茫然:“什麽為什麽?”
“就是,那個事情啊……婚前,都已經到了房子的地步,又基本穩定了五年這種關系。倒也不是說婚前一定要怎麽樣,但是到了談婚論嫁都沒有任何親密關系……”顧岳麟低着頭,不知道到底是為對方好奇還是為自己好奇,“這種感覺就好像,孟老師你不喜歡他……那種感覺。”
孟思沉默了一會,最後咬了咬嘴唇,緩緩嘆了一口氣:“可能,你會覺得有點奇怪。我是發自內心覺得,沒有必要,很無聊。”她撓了撓自己的脖子,似乎也知道自己講出的話其實并不算善意,“我和你說過,我其實不是很需要他,尤其是精神層面。我也并不期待任何和他的身體關系,如果這是,比如我們必須……有一個孩子,那麽我們也可以做夫妻應該做的事情,但是除了社會關系層面的維系,我對他其實沒有感覺。”
說完這段話,孟思自己都覺得離譜,一邊撓了撓頭一邊有點尴尬地笑笑:“所以我才說換了現在的我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不可能再去為了所謂社會身份而去開啓一段親密關系。當時的我太不成熟了,也過于軟弱,把很多自己的責任推卸給家庭和境遇,實際上很多都是因為我自己心志不夠堅定。”
顧岳麟嘴唇動了動,低下頭玩了一會自己的手指,半天,孟思才聽到一個細若蚊哼的聲音:“所以,我不是……我不是這樣的對吧?”
孟思眨眨眼,茫然了好幾秒:“你在乎這個啊……我以為……”
“其他肯定也很在乎啊!嫉妒啊、讨厭那個人啊、郁悶啊……但是最想知道的還是這個。我是不一樣的對吧?”顧岳麟像是大狗狗一樣縮了縮身體,塌着肩膀偷偷看着孟思,眼神裏不知道是譴責還是不自信,“比起那種俗氣無聊的男人,我肯定不一樣對吧?不管一開始我們怎麽想的,但是都這麽久了,孟老師你不會還覺得我們就是為了什麽社會偏見所以結婚吧?”
“嗯……肯,肯定不一樣啊。”孟思被他說得也有點結巴,縮了縮脖子小聲補充了一句,“和你在一起我很高興的。”
“噢。”顧岳麟嘴巴動了動,轉過頭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那你現在想親我嗎?”
孟思搓了搓自己的耳朵,自從從她家回來之後,顧岳麟似乎對身體接觸有了一些難以名狀的執着。孟思在這方面總是有點遲鈍的,也不知道是什麽心理作祟,她對于邊界感的在意幾乎壓倒了她其他方面的情感,顧岳麟這種做法總是讓她心裏很混亂,很多亂七八糟的想法盤亘于心中:“我……我不想。”
“唉?”顧岳麟皺皺眉,似乎有點委屈。
“我感覺我有點……不夠好看。”孟思一邊撓着脖子一邊有點幹巴巴地解釋着,“我,我總覺得你,就是你不該喜歡我,可能就是一時之間情緒到位了什麽的。我總覺得,我對我們沒信心……你不說喜歡我還好,你說完我更沒信心,我就更煩。我知道你要什麽答案,要是郭林當年這麽說,我知道怎麽演能讓他高興——但是我就是不想讓你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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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顧岳麟忽然又複活了一樣慢慢轉過頭,甚至有點饒有趣味地笑了笑,打量着縮在沙發上聲音悶悶的孟思:“你怎麽會這麽想呢,孟老師?”
“我知道,我知道大多數人都是看不起其他人的,都是包含着嫌棄和包容,徘徊在不好的情緒裏也能相互厭棄地一起生活下去。我跟郭林到最後他那麽說我,我都不難過,我理解郭林對我的嫌棄,對我的抱怨,對我的不滿意,我可以接受他的那些情緒,我也不害怕他看到我不好的一面,不害怕他厭倦我……但是我不想你像他那樣。”
“孟老師……”
“我不在意外貌的,我也不在乎別人眼裏的我,我一直都是你所見的那樣。但是最近我也會想,我要是……要是都努力了看起來還是和你預想中年輕的鮮活的一個,嗯,伴侶不一樣,我會覺得有點害怕。”孟思一直摸着自己的脖頸,這是她緊張時候的下意識動作,“我……我冷靜,我成熟,然後呢?冷靜成熟的人那麽多,喜歡誰不是喜歡?人和人之間怎麽能考這麽點東西就确定相互會過一輩子?”
顧岳麟皺眉,對此表示了不贊同:“你應該自信,孟老師。”
“我很自信,我自信到你想象不出來的地步,所以我才覺得所有人讨厭我不喜歡我看不起我都是有理由的,都是合理的。”孟思有點焦躁地打斷了顧岳麟的話,手上用力按了幾下,手指甚至在脖子上留下幾道紅色的痕跡,“我知道沒人理解我,我知道我爸媽不理解我,我知道郭林不理解我,我知道所有人都不理解我,我可以坐冷板凳,我可以用一輩子去做我想做的事情,我不用任何肯定,我不是在求那些已經存在的肯定和贊賞我,我有我的想法和我的理想。但是……”
她聲音戛然而止,好一會才壓低聲音有點郁悶地說完這句話,“我不想你有一天也覺得我很無聊。”顧岳麟看看她,孟思的表情帶着一點孩子氣,賭氣一樣咬着嘴唇和自己作對,“所以,我暫時不想讓你高興。經過這幾天的思考,我也想明白了,我們最好還是應該保持那種相互充滿欣賞的距離。你想要的,你之前說的兩個人再次分開要抽筋拔骨似的那種談戀愛……我不想承擔那種後果。”
顧岳麟低頭,眼睛跟鷹隼似的盯着孟思,随着孟思的拒絕,他反而慢慢勾起了嘴角:“……我算看明白了,孟老師。”
他的手順着孟思的手腕握上去,帶着薄繭的指腹摩擦着孟思的脈搏:“什麽狗屁未來,什麽人生規劃,你他媽從來沒想過,你滿腦子想的都是你理想裏的那點破事兒。至于現實,有個屋檐遮雨,有點錢吃飯你就別無所求,談什麽未來,談什麽家庭,那些事情壓根不在你眼裏。什麽極簡主義,什麽斷舍離,這個跟你屁關系沒有,你就是不想麻煩,那些事情你從來沒有在意過,好也罷壞也罷你都無所謂。你把什麽伴侶婚姻家庭社會身份這些林林總總的東西全部打了個包,怎麽減少麻煩怎麽來,至于裏面細節如何分配,你壓根不關心。”
孟思縮了縮脖子,一副被說中的心虛模樣。
“你不想跟我好,你要保持距離,我偏不。”顧岳麟相當惡劣地笑了幾聲,“你不想我高興,我也不想你高興。像一開始那樣保持距離,讓你天天就這麽不近不遠和我一起生活,既不打擾你那高貴孤獨的靈魂,又不用繼續被你的家庭當作異類,你是不是覺得很爽啊?就這麽忍着我的壞脾氣,不遠不近地給點關心,永遠體面又體貼地開解我的情緒,你是不是覺得又輕松又愉快啊?我偏不讓你愉快!”
孟思盯着他看了幾秒,又是有點氣又是想笑,最後嘆了一口氣:“……唉……沒意思……”
“有意思,一定有意思。”顧岳麟攬住孟思,“好有好的意思,壞有壞的意思,高興有高興的意思,難過也有難過的意思。我知道你身上肯定有我不喜歡的地方,但是那又怎麽樣,我身上一切你都喜歡嗎?我不知道我麻煩嗎?你清醒我就糊塗嗎?我怎麽能把我全部交給你呢?孟老師,我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覺得感情裏最難以磨合的是如何接受對方不好的一面,但是我現在發現不是,最難的是讓對方把自己交出來,怎麽會有你這樣謹慎的人?什麽東西都誘惑不了你?什麽疲倦孤獨都不能讓你放開防備?”
顧岳麟歪着頭,以肯定的語氣說道:“你喜歡我。”
孟思跟着點點頭,表情淡然肯定了一切。
“喜歡卻沒有信任,這不是很奇怪嗎?”
孟思張張嘴,最後化成一個苦笑,她摩擦着自己的後頸:“……我很麻煩的,我說過的。”
顧岳麟淺淺呼出一口氣,手沿着手腕一點點環住手腕,感受着虎口處跳動的脈搏,他就這麽拽起那只手,眼神還盯着孟思可以避開目光的側臉,用力吻在了手腕內側:“說得沒錯,麻煩得叫人煩躁讓人讨厭……”他的眼神帶着一點熱烈過度的恍惚和銳利,目光就這麽追着飛鳥一樣盯着孟思的側臉,“可能,孟老師你今天還無法理解,愛是一種很微妙又惹人厭煩的東西。你說的,歡笑、快樂,是一種喜歡,也能讓你保持距離,穩妥安靜地過完一輩子,算計生活,規訓自我。但是這只是一面,還有另一面你不知道的……”
孟思覺得手腕忽然一疼,一轉頭就看到顧岳麟輕輕在她手腕上咬了一下,眼神透着些帶着瘋癫的邪佞:“孟老師,麻煩給我看看吧。”
這種感覺如此陌生,孟思甚至一瞬間想要縮回手。最後她也只是低下頭:“沒必要,真的,我很普通的……真的很普通。”
——婚姻尚且能獨善其身,愛情總藏污納垢,本來可以把那些古怪的迷思抛之腦後,兩人只剩下相敬如賓,如此直到分開,但是顧岳麟總是覺得不夠,他總覺得不夠。就像任何孟思和顧岳麟所做的事情一樣,孟思求的只是把自己安安穩穩地摘出去,一分不取也好過産生聯系,而顧岳麟只想到要把自己全部投入進去,不到魚死網破他絕不回頭。
他們都各自行事了幾十年,個性鮮明,獨斷堅定。
“孟老師,人情世故上,你總比我多想幾步。”顧岳麟揉了揉孟思手腕上的牙印,半晌放開了她的手,“我不是郭林,不是任何一個郭林,我也不會讓你認為我與你的前男友或者社會上大多數男人一樣。你當時如何答應跟我結婚,你今天就要如何重新認識一遍我。我不是你的禮物,我也不是凡事理性思考設身處地為你考慮的好男人,我是要從你這邊把你索取來的人。”
“你認為你很麻煩,我知道,因為我也很麻煩,我會給你添很多你之前沒有設想過的麻煩。”顧岳麟在孟思耳朵上親了親,“好好看着我,別用你如何認識其他人的方法認識我,孟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