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夜奔

夜奔

孟思瞟到那站在她屋外的黑影，一陣全身戰栗，飛快按亮自己的屏幕，換了一部電影繼續看，腦子裏确實一團亂麻，根本看不進去任何東西。就在這時候，顧岳麟的電話過來了，孟思一下就把電話按了，把電影調成背景音，跟他打字：“才回來？”

顧岳麟倒是沒有繼續打電話：“怎麽不接電話啊孟老師，我們才到縣裏研究所裏面，我都快累死了。”

說着，顧岳麟還發了一個小圖片，圖片上是一個心形的小石頭：“看，我今天跟着也去挖了。他們真的有病，人就這麽幾個，我們這些坐實驗室的全來支援現場了。”

孟思忍不住笑了笑，打字回複：“辛苦啦。”

“不行了，我要累死了……明天我來找你吧孟老師，我剛剛問門口大叔，去曹家溝要騎摩托騎半個小時呢，都是泥地山路，晚上不好開。”

孟思剛剛想要說什麽的手指懸在半空，咽了一口唾沫，手指在界面上猶豫不定。外面走過一個人也很正常，對方也不是不知道明天教育局領導要來的，必然是不敢做出什麽的。而且看看電影刷刷手機一個晚上還是很快的，加上這麽晚了，就是說什麽有的沒的，顧岳麟也是不好趕過來的，再說趕過來又能怎麽樣？

熬一熬就過去了。反正其實也就幾個小時而已。

大約是一陣風過去，門被用力推着撞了一下，就好像撞在孟思這只驚弓之鳥身上一樣，她全身一抖，往床上縮了縮，全身連外套也穿得整整齊齊，只是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屏幕，眼眶都有點紅了起來

顧岳麟那邊大概是許久看不到孟思的信息，又發過來一條：“孟老師，你困了嗎？”

孟思思考了一會，還是發過去一條：“再聊一會吧？”

顧岳麟可能也被這條信息弄得沒頭沒尾，回了一個問號小狗的表情包來：“喲，怎麽了孟老師？”

“今天住的地方有點黑，沒有燈。”孟思順道發了個小狗發抖的表情包，把臉埋在自己手臂裏，“哎喲，太黑了，一下子就有點想家了。”

“別逗我，孟老師您睡覺連夜燈都沒有，您睡覺怕黑？”

“哎喲，我今天連晚飯都沒有吃上……”孟思繼續打下一句，“現在啊，就是又餓又冷又困。”

“沒事吧？不是這邊把你請過去的嘛？連飯也不給吃？這玩意投訴他啊！”順便一條信息過來，是一桌子串串披薩，“我們剛剛才準備吃晚飯，老周老同事，一個女老師買的，犒勞我們這些苦力。”

孟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嘴唇咬着手指節，眼淚沿着眼眶往外掉了一滴：“顧同學，我這麽慘還給我發美食？拉黑你啊！”

“望梅止渴望梅止渴。”顧岳麟那邊沉默了一小會，“我給你打個電話吧，孟老師，你那邊是不是多人間不方便打電話啊？那你可以出來嘛，我給你看看我三天沒刮胡子的臉。”

孟思越咬越用力，跟感覺不到疼一樣：“不方便啦，你再陪我發會信息，反正你們那邊不是還在吃宵夜嘛。”

顧岳麟好一會沒有任何回複，大約半分鐘之後，孟思忽然收到一條新的消息：“孟老師，你是不是不太好啊？”

孟思一下有點繃不住了，嘴都忍不住開始抽搐，盯着屏幕半天打不下去一個字，只能看到另一邊一條一條信息飛過來：“生病了還是什麽？”“你不舒服可太明顯了”“曹家溝那個地方他們說不是很安全，你現在沒有問題吧？”“你回話孟老師，你不回我就趕過去了。”

孟思放開咬了半天的手指，靜止了很久還是發了信息出去：“外面，我窗戶外面剛剛有個人站着，但是可能是我看錯了，放心，我有鎖。”

那邊安靜了一會，大約幾秒之後孟思忽然被拉進一個小群，就看到顧岳麟在她進來之後只說了一句：“這我老婆，看着她。”沒頭沒尾就這麽一句話，就什麽都沒有了。

孟思一臉懵，打開群成員一看，一個都不認識。好幾秒之後，一個頂着科研狗頭像的人發信息了：“晚上好，嫂子！我是比顧師兄小兩級的同門師弟，你叫我小林就可以。”

另一個頭像冒出來：“嫂子好，我是顧師兄的師妹你叫我田田吧，我和剛剛那個林展鵬一年的。”

孟思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只能先和顧岳麟的師弟師妹打招呼：“你們好，這個群是？”

小林性格皮裏帶慫：“師兄去找你了，讓我先跟你聊天保證在他趕到之前你安全。嫂子，我原來一直覺得我師兄是玩咖來着呢……”

田田跟他搭臺唱戲習慣了，就顧岳麟形容他們那個師門，确實有一對相聲演員也是好的：“膚淺，顧師兄從來不會把心思花在你們關注的地方。嫂子，我們叫你名字吧？你叫什麽啊？”

孟思撓了撓頭發，只覺得有點想笑又有點難過：“我姓孟，是個幼兒園老師。對不起啊，麻煩你們了……他還在嗎？你們把他攔下來吧，天這麽黑，這麽大費周章就。”

“攔不住，早沖出去了。”小林發了一個猛虎出閘的表情包，“就這個樣子，別說我們，老師都沒攔住，把人老鄉摩托車直接騎走了。”

“哎喲。”孟思發了兩個表情包，心裏卻跟着忐忑起來——外面真的有人嗎？是不是她看錯了？就為了這麽一個沒頭沒尾的鬼影，讓顧岳麟大半夜在山路騎摩托車過來，是不是有點矯情了？比較自己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也過了三十幾年，這也不是第一次害怕。

也不知道山路好不好開，可千萬不要出事啊……

“說起來，周老師說師兄本科時候跟他就認識了，當時和現在根本不是一個性格啊。”田田忽然聊起來顧岳麟，“孟老師你是什麽時候認識顧師兄的啊？”

“去年七八月吧？”

“那是閃婚啊！我和林展鵬都是九月進周老師門下的，他還不服氣，因為師兄理論上只比我們多呆了半年，但是今年九月居然就要讀博了，他就說老周不公平。”

“我後來不是改了嘛！”小林同學總算插句嘴進來，“顧師兄那個能力就不是人，老周都覺得離譜……兩篇nature啊！他才研究生他兩篇nature啊！據說原本今年要還發一篇，都快寫好了，但是後來又吹了。也不知道為什麽？是不是還是沒通過啊？”

孟思知道大概就是孫家裕偷的那篇論文，也不在話題上糾纏：“那他挺厲害啊。”

“豈止啊……”田田在旁補充，“我們原來以為師兄是在國外讀了一年多又回來的，手裏握了兩篇也，就是還是相對好理解的。沒想到上次周老師說師兄之前在冰島幫人看林場看了一年。他是怎麽做到的啊！而且為什麽他比我還小啊！”

說着刷了一排哭唧唧表情包。

孟思趕緊安慰：“你們都很厲害啊，哪有幾個人能被周教授收入門下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啦。至于顧岳麟，嗨，你們就當他不存在就好了。”

小林大概是下去emo了一會，上來也坦然了不少：“不過多虧了師兄，我們科室這幾年的KPI全部超量完成，還帶着我們好幾個三四作，要是沒有師兄的話，我們去年那兩個課題開不了，我和田田我們倆跟着沾光太多啦。”

“那你們也一定幫了他不少忙吧，他也不是那種會做人的，願意讓你們做三四作，是你們能力夠得上。”

“哎呀孟老師好好！”田田發了個兔兔表情包，“難怪師兄喜歡你，我也好喜歡你！”

孟思發了個貼貼的表情：“我也喜歡你！——你們累不累啊？要不要先去休息？”

“不行不行，師兄說了等他來我們才能下線，孟老師我跟你說師兄交代的事情要是我們做不到，他會把我們嘎了的，真的，不誇張。”小林冒出來，心有餘悸地發了一個表情包，瞬間又把對話撤回了，“我們再聊一會嘛孟老師，拜托了拜托了，就當是為了我的學分。”

孟思往裏靠在陰冷的牆面上，打了個哈切：“今天真的麻煩你們了，你們今天在那邊挖了一天土現在還不能休息。”

“提到這個就無語。”小林倒是抱怨起來了，“說發現了一個過來看的，結果又發現一個，又一個，還來一個，結果招了我們一幫做實驗的過來天天挖土。”

“不找一些古生物學專業的來嘛？”孟思也好奇，“就是管實地挖掘的，你們叫什麽來着？”

“就是古生物學啦，我們是新分出來的專業，雖然也不新了。”田田跟着解釋起來，“主要是這邊管聯系學校研究機構的老師生荨麻疹回家去了。要是這個事情不走完整程序很麻煩的，目前邀請來的就是我們這些人，要是請其他人還要研究所對接機構走完一套流程還有什麽保密條例……哎呀反正亂七八糟的。所以目前只有我們，馬上三月可能有暴雨，我們得抓緊把能挖的挖出來，免得被雨水沖走了。”

“這麽多意外啊……”孟思聽得頭都大。

“程序很煩的，還要小心這些東西不要被偷走，還有實驗室儀器很貴的，禁不起損壞……”田田抱怨得連連嘆氣，“我們做個什麽事情都要先把程序走好，就怕後續出現其他情況，還要一級一級批複。但是這些東西很重要，要是不嚴加管理也不行，好煩吶……”

“那你需不需要什麽？”孟思翻了翻自己的包，“我帶了一些東西，不過還有兩天我就要回去了，你們需要什麽我明天讓岳麟帶給你們。”

“那孟老師你有充電寶嗎？”

孟思從包裏翻出來一個充電寶拍了一下發過去：“這個比較大，你們看呢？”

“哎呀哎呀！孟老師能把這個借給我們嘛？”那邊激動了起來，“我們想網上買來着，但是到這邊都要十天了。”

“那明天讓你們師兄帶給你們。”孟思把充電寶放在旁邊，忽然聽到門外一陣腳步聲，全身又是一陣緊繃，過了一會，安靜到什麽聲音都沒有的夜色中傳來油門的聲音，過不幾分鐘，有人跑到她的門口，敲了敲門：“孟老師，你在不在這個房間？”

孟思這才覺得心裏一下落了地，差點哭起來，連忙吸了一口氣，從床上跳下來：“我來給你開門。”

門打開的時候，孟思和顧岳麟同時愣在原地，顧岳麟臉上還有點沒洗幹淨的土漬，好幾天沒有搭理之後胡渣也冒出來不少，他垂着眼睛，看到孟思臉色一條一條光亮映着月光，滿臉只有難以置信的呆滞：“孟老師……”

聲音呼出一口白氣，孟思用力眨了眨眼睛，一把抱住了顧岳麟：“嗯……抱歉，我原本只是想，想着好像有點不安全……”

顧岳麟一把把她抱起來，冰冷的臉用力壓在孟思肩上，聲音咬牙切齒裏帶着因為寒冷帶來的顫抖：“你最該抱歉的是你居然還他媽想瞞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