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鳳凰的尖啼像是一道極細的銀線,串起了許多雜亂的畫面,但僅僅只是一閃而過,小少爺還沒來得及去捕捉,畫面紛散,消失得一幹二淨。
“念瑾。”
小少爺還保持着舉起手的姿勢,被人拉着手腕往後退了退,他手心上裂痕宛然,側頭看見自家大哥皺着眉,目光如炬向魔尊看去。
“大哥....你怎麽來了?”小少爺還有些發愣,但先擔心起顏修然的身體來。
顏修然扶助他的肩和他對視:“除了手,還有哪裏受傷嗎?”
“沒有。”
顏修然松了口氣,喉嚨裏泛上血氣,他勉強壓抑下去,才對小少爺說:“你先回去,我随後就來。”
說完握住他的肩替他轉了個方向,小少爺邊走邊回頭,心裏全是茫然和驚惶。
确定人走遠了,顏修然才開口說話:“魔尊這是什麽意思?念瑾現在的身體是息壤捏就的,息壤畏火,你不是不知道吧。”
他說得真的是毫不客氣,魔尊無法反駁,他是知道沒錯,但變出小鳳凰的時候,卻沒有想這麽多。他不知道怎麽做才能讓小少爺開心,只能抓住這些微末的歡喜去靠近他,可是物是人非這四個字,未免太過悲哀。
“你是魔尊,你要靠近念瑾,我們沒辦法阻攔你。”顏修然說:“我們用金針封住他一部分的記憶,不過是想要他活得簡單快樂一些罷了,還是說,你連他這些快樂都要剝奪?”
“并非如此。”魔尊說。
他的手慢慢垂下去,小鳳凰驟然散開,零星的火星撲滅在地上,再尋不到蹤跡,“原來他真的忘了我。”魔尊有些艱難的說道,末了像是自說自話般:“這樣也好。”
魔尊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具空蕩蕩的,沒有皮肉的骨架,他陷進了噩夢的沼澤之中,仰望着曾經的擁有過又失去的,如果這時的小少爺快樂,那他願意三緘其口,将空洞的靈魂封存,再也不去擾他。
他轉身離去,背影像是一卷沒有結局的舊書,而他一直藏着的那只手裏,還拿着一串已經變了形狀的糖人。
****
小少爺睡下以後,顏禹洋才悄悄點上書房的燈,又重新燃起火盆,室內總算有了點溫度。
“這樣下去,你還能撐得住嗎?”顏禹洋問道。
燭火搖曳,顏修然手裏反複摩擦着什麽,借着這一點點燈火,顏禹洋才看清楚是一柄小木劍,只有半個巴掌大小,做得很是精細。
“念瑾八歲那年,我教他識字讀書,這柄小木劍是他當時最寶貝的東西。”顏修然似乎陷進了回憶中,嘴角勾起淡淡一抹笑,顏禹洋啧了一聲,有那麽點不是滋味的說:“他送你的?”
小王八蛋,這麽些天對他那麽好怎麽不見他送自己什麽東西。
顏修然搖頭,說:“我騙來的。”
那個時候顏修然見他怎麽喜歡那柄劍,便開玩笑似的問可不可以送給他,小少爺猶豫半響,擡眼看看他,又看看小木劍,最終把顏修然帶過來的書輕輕合上,說,大哥,我不學了。
不學了,你不用教我,所以也不用把小木劍送給你。
顏修然詫異,那時候他還沒現在這麽喜怒不形于色,當即有些丢了面子的惱火,他和小少爺打了個賭,又悄悄使詐,于是那柄小木劍還是到了他手中。
顏禹洋怔了怔,沒想到還有這一段,又聽他說:“後來我才知道,念瑾為什麽這麽喜歡這柄劍。”
是因為,孤立無援的小小少年,一心想要逃離這個沒有人情冷暖的家,他在話本中看見那些俠客四處浪跡,于是也想仗劍走天涯,只是後來沒走成,因為劍被騙走了。
顏禹洋聽到這裏,沒忍住笑出了聲,覺得小少爺小時候也蠻可愛的,以前怎麽沒發現呢。
顏修然說:“後來我在想,倘若我早一點知道,他內心是有多惶惶無助,就不會在發現自己的心意後,果斷地舍棄了他。”權謀,城府,這些他太早接觸到,只一心想着遠離這個讓他心煩意亂的源頭,官場之争,他需要絕對的理智。
“那天你問我,這樣做值不值得。”
顏禹洋的視線從那柄劍上移開,看見顏修然的臉色已經肉眼可見的蒼白——
息壤鑄就軀體,壽數卻不是分給他一半這麽簡單,小少爺早就該死了,是他們冒險将他從閻王殿裏劫出來,但他命數已定,所以每活一天,都是在消耗顏修然剩餘的壽命。
誰也不知道顏修然還能撐多久。
“不值得。”顏修然将那柄小木劍放進衣襟中,貼着他的胸口:“我要是能在一開始就保護好他,念瑾也不至于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應該堂堂正正活在陽光底下,而不是茍活于邊陲小鎮陰氣森森的竹林裏,念瑾多不值得啊。”
“顏禹洋。”顏修然深吸一口氣,說。
他這麽正式的叫自己的名字,顏禹洋當即擺手,打斷他道:“可別說什麽你要是有什麽不測就将他托付給我的話,你要是死了,他就歸我了。”
這句話說起來,尾調還微微上揚,作為一個有前科的人,這番話特別有信服力。
“再說了,我一點都不想照顧這個麻煩精,你自己看着辦吧,是撐到等我從古籍中找到辦法呢,還是不管不顧撒手歸西。”
顏修然簡直要被他氣笑了,“你說什麽渾話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哥。”顏禹洋斂了說笑的神色:“我認真的。”
顏修然看他半響,最終閉上眼揮手:“滾吧。”
顏禹洋聳聳肩,仍然挂上一副嬉皮笑臉的神色,轉身卻沉下臉來,不自覺地摸了摸藏在衣袖中的紙片,那是他從仙門禁室中的某本書上撕下來的一頁。
他拉開門,臉上的情緒還沒收拾好,就呆了——
“你....”話未說完,先将門掩上,才扯着小少爺走開。
小少爺哭成了個淚人,咬着唇無聲流淚,對他的責問和拉扯都沒有反應。
顏禹洋心裏一驚:“你什麽時候來的?”
小少爺不說話,眼淚吧嗒吧嗒的掉。
“都聽到了?”顏禹洋暗自惱火,明明他都确認小少爺睡着了才過來的。
小少爺點頭,他用手背狠狠擦過眼睛,擡起頭滿是執拗的問他:“不是真的對不對?”
顏禹洋嘆了口氣,頭一次不帶着任何心思的揉了揉他的頭,說:“大哥的身體,的确越來越不好了。”
小少爺終于忍不住嗚咽。
世人都說謊言是美好的,這一刻,小少爺多希望顏禹洋是騙他的就好了。
顏禹洋任他哭着,手裏緊握那頁紙張,只有他自己知道,上面開頭第一行寫了兩個大字——
禁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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