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幹枝梅

幹枝梅

九月三十日是十一假期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明天開始就是七天長假了，明珠晚上六點半才到家。客廳裏沒有人，明珠換好拖鞋，把雙肩包扔到沙發上，迫不及待地跑到廚房門口找明苑，“大姑姑，我回來啦！”

明苑聽到明珠的聲音高興地從廚房裏走出來，她手上拿着湯勺，高興地把明珠抱在懷裏，寵愛地說，“哎呦！我們珠根兒回來喽！大姑姑做了你最愛吃的羊肉湯莜面魚魚，馬上就熟！”

“好嘞！”

明苑湊近明珠小聲問，“今年你姥姥生日的時候一切順利嗎？”

明珠也小聲回答，“錯後了一天，改到九月二十五日星期六了。今年還好，二表姐年初剛結婚，這回帶着二表姐夫來的，大表哥只顧着和二表姐夫拼酒。我們仨人吃了頓安生飯。”

“那我就放心啦！”明苑用更小的聲音說，“他要是再敢不老實，我就讓你兩個外甥去找他聊聊。”

明珠笑笑，“大姑姑，沒事！一年就只見兩面，大白天的我爸媽又在，他不敢！”

“這種人最讨厭！喝了酒就撒酒瘋！”

明珠皺皺鼻子，輕聲附和，“是挺讨厭的！”

明珠的老家在張北縣，盛産莜麥和土豆。老家的方言裏把家裏的寶貝都稱作‘根兒’，比如明苑管明珠叫‘珠根兒’，管明軒就叫‘軒根兒’。明苑和明軒的媽媽姓苑，所以他們的爹給第一個孩子起名叫‘明苑’。明軒出生的時候還有一個雙胞胎兄弟，明珠的爺爺給他們起名叫明軒和明轅。明苑那時候已經十八歲了，對這兩個小弟弟格外疼愛。後來兩個孩子剛出滿月，其中一個孩子就生了場重病夭折了。這對雙胞胎長得實在是太像了，家裏人都分不清是哥哥還是弟弟沒了，最後還是明珠的爺爺一拍大腿決定活着的就是老大明軒。明軒十八歲的時候從老家參軍來了金市，在金市提幹、轉業、結婚，然後就留在了這裏。

明苑有一對龍鳳胎，兒子叫陳嘉茂，女兒叫陳嘉茵，這對兄妹才比明軒這個小舅舅小三歲，都已經結婚生子。兄妹倆家的感情很好，明苑夫婦都很欣慰。

二十年前，縣裏的草原被開發成旅游度假區，嘉茂找家裏籌了錢在度假區裏開了家特色蒙古包的度假酒店，還在旁邊建了一家主營西北燒烤和特色菜的大飯店，生意異常紅火，當年就收回了成本，春節的時候按照籌錢時的比例給各家發了分紅。嘉茂掙了錢後把家裏翻蓋了獨門獨院的兩進院子，繼續和明苑夫婦住在一起。十年前，嘉茂在明軒的建議下結束了度假區的生意，在縣城裏投資了一家鞋帶廠，專門給南方的制鞋廠供應鞋帶。出乎預料的小小的鞋帶竟然更掙錢。

兩年前明珠的大姑父突發腦溢血走了，明苑一時接受不了，葬禮的時候第一次在明軒面前哭了。明軒心疼大姐，等大姐夫七七後就把她接到金市家裏住。明珠家樓上的房子一直空着，明軒租下來給明苑住。一個月後嘉茂來接明苑回家，見她很喜歡這裏，偏巧樓上的房子要出售，他就付了全款買下了那套房子，方便明苑隔三差五地來明軒這裏小住。那年十月中旬氣溫驟降，張北縣下了一場鵝毛大雪，連周邊的高速路都封閉了三天。老家的房子是自己燒的暖氣和土炕，明苑受涼得了重感冒，在醫院住了八天才康複出院。嘉茂心疼老娘，和明軒商量後，趁着化雪後高速路開了連忙開車把明苑送到了金市。十一月一日開始供熱，房間裏溫暖舒适。整個冬天明苑都沒再生病。明軒和梅華英趁着寒假周到地照顧明苑，徹底地把她的身子調理好了。

後來每年十一假期前後，嘉茂都會送明苑來金市長住，直到轉年四月春暖花開後才接回老家。嘉茂和嘉茵兩家人會在臘月二十八前後趕來金市和明苑團聚，大年初七再返回張北縣，趕着初八一早迎客。

明苑比明珠大了整整四十六歲，她的三個孫輩都比明珠大一點兒，大外孫今年24歲，大孫女今年23歲，小孫子今年20歲。明苑本來就非常疼明軒，明珠又是明軒的獨女，所以明苑對明珠異常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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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飯的時候，明軒和明苑、梅華英邊吃邊聊家常，明珠高興地悶頭幹飯。

“姐，暑假我們回去的時候，嘉茂說鞋帶廠的生意被南方的小廠搶走了許多，他想把廠子關了。”

“是呢！你們剛走沒幾天他就把工人們都遣散了。賣設備的錢将将夠給工人們的遣散費。他把廠房改造了，開個燒烤的大排檔，讓家裏的兩個男孩子經營着。”明苑轉頭告訴明珠，“珠根兒，你大哥知道你愛吃烤肉，特意帶了頭烤好的烤全羊來。”

明珠高興得眼睛直冒光，“大哥、大嫂怎麽沒留下住幾天？”

“十一假期大排檔生意忙，他們得回去幫忙。”明苑愛撫地摸着明珠的頭，欣慰地說，“我們家的女孩子都讀書好！男孩子都能掙錢！”

明苑的大孫女兩年前大學畢業後，在縣裏機關謀到了一個辦公室的工作。明苑的大孫子和大外孫都沒有上大學，高中畢業後就都進了自家的鞋帶廠。

明軒點頭贊同，“男孩子闖蕩闖蕩好！難得這倆孩子投脾氣，我大外甥和外甥女兩家也都不是眼皮子淺的人！”

“是呢！他們兩家人能把日子過成現在這樣，我這做長輩的看着就舒心！”明苑轉頭對明軒說，“軒根兒，我看着你們仨的日子更舒心！再過幾年珠根兒有了對象，結婚生了孩子就更舒心啦！”

明珠笑着把頭靠在明苑的肩頭，羞澀地說，“大姑姑，我還小呢！”

明苑寵愛地抱緊明珠，疼愛地說，“你外甥女的女兒都快一歲了，你大外甥媳婦明年二月也該生啦！你現在都是奶奶輩的了，可是不小啦！有合适的就趕緊談着吧！”明苑湊近明珠認真地說，“株根兒，好男人可不多啦！”

明珠明白明苑是真心為自己着想，笑着回答，“知道啦，大姑姑！”

“我來之前，你大外甥女特意把兩盆幹枝梅送到我家裏，一定要讓我帶給你。說是你八月初去她家的時候看到了喜歡的不行。轉天她就買好了，想着得空兒就送到我那去，讓你走到時候帶上。後來她家大寶得了肺炎住院，她就沒顧上。一會兒吃完飯去樓上拿去。”

“她家大寶現在沒事了吧？”

“早沒事了！”明苑滿不在乎地說，“現在的孩子就是太嬌貴！天氣也不熱非得給開空調，空調吹多了就感冒發燒得了肺炎。”明苑伸手指指明軒，“你爸小時候，剛出滿月沒幾天，你爸他們兄弟倆忽然就都不吃奶了，不哭不鬧地一直睡覺。你爺爺趕着騾車，我抱着他倆坐在車上連夜去了縣裏的醫院。大夫只瞧了瞧就說是沒救了，我們又連夜趕了回來。你爺爺不死心，屁股還沒坐熱，又趕着騾車連夜去二十多裏地外的村裏請來了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先生。人家給兩個孩子都號了脈，告訴你爺爺說可以試一試但不能保證能救活。你爺爺沒猶豫就答應。老先生從随身帶來的藥箱子裏拿出了一小團艾草，掰成兩份，點着了之後分別按在兩個孩子腦後的一個穴位上。你爸頭皮被燒疼了，“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你奶奶趕緊把他抱起來喂奶，你爸跟餓狼似地一直吃着奶不撒嘴。另一個一直沒反應，老先生又在他的手心和腳心都燒了艾草，那孩子還是一動不動的。最後只救活了你爸。你爸到現在腦袋後面還有一個那時候留下的大疤呢！”明苑說到這裏，接過梅華英遞過來的紙巾擦幹了眼淚。

“大姐！”明軒也濕了眼眶，梅華英也遞給明軒一張紙巾。

梅華英輕聲安慰明苑，“大姐，咱們現在過得都好！您就別再傷心了！”

“是呢！”明苑朝梅華英笑笑，“華英，軒根兒能娶到你，是他的福分！”

“大姐！我能嫁給他才是我的福分！”

吃完飯，明苑累了，明軒一家陪着她上樓休息。每次明苑來，明軒都會陪着大姐住。安頓好明苑，梅華英和明珠一人抱着一盆幹枝梅高高興興地回了家。

明珠收拾完廚房，回屋給華珊發微信。

‘華珊，我大姑姑今天來了，給我帶了兩盆幹枝梅，給你一盆。你哪天在家，我給你送去。’

片刻後，華珊打來語音，明珠高興地接聽。

“喂~”

“喂~”

“喂！喂~”

“喂！喂~”

“華珊！”

“明珠！”

“華珊同學，你哪天在家？”

“明珠同學，我每天都在家！”

“華珊同學，那我明天上午九點到你家吧？”

“明珠，假期你還這麽早就起呀？”

“開學兩周了，我高數還沒學明白。十一假期我得惡補一下！”

“高數這麽難呀！幸虧我們不學高數！”華珊笑着鼓勵明珠，“明珠，你這麽聰明，肯定能學明白！加油！加油！我看好你哦！”

“但願吧！”明珠确實沒什麽信心。

華珊想了想，“你沒找個老師補一下嗎？”

“大學還有補習班？”

“我們美院的學生會把那些‘手藝’好的大三、大四的學長們介紹給想考美院的高三考生，上一對一輔導課。你們金大那麽多學霸，學生會肯定不會放過的！反正都是輔導，管他是高三還是大一呢！”

“這倒是個辦法哈！”明珠想了想，“我還是自己先學學吧！萬一不行了再找學生會，免得又花錢還丢人。”

“這種輔導可便宜呢！一般也就三、四十塊一小時，而且絕對保護雙方的隐私。”

“哦！不錯！不錯！等再開學，我就去問問我們學校的學生會。”

“咱倆說話怎麽總是跑偏呢！明天到底什麽時候去你家？”

“下午三點行嗎？”華珊難為情地笑笑，“那時候我肯定已經清醒了。”

“行~”明珠一口答應，“那就明天下午三點見！”

“明天見！”

十月一日下午兩點五十，明珠站在華珊家小區外面給她打電話。電話才響了一聲就被挂斷了。明珠隔着栅欄朝小區裏面張望，遠遠地看到華珊正跑向這邊，笑着朝她揮手。不一會兒華珊跑到了近前，用門禁卡開了小區的大門。明珠笑着快步走進去。

“你挂我電話我就猜到你已經來了。”

“我哪能讓你等我！”

“謝啦！”

“明珠同學，不要每次都跟我這麽客氣！我去你家玩的時候，你不也沒讓我等過嘛！”

“也是哈！”

“就是哈！”

明珠怕摔壞了花盆，所以從地鐵站一路抱着裝着花盆的手提袋走過來的。明珠這會兒有點兒累了，所幸把手提袋塞到了華珊的懷裏，神秘兮兮地告訴她，“華珊，我給你帶來了忠貞不渝的愛情！”

華珊一愣，疑惑地問，“這不是你大姑姑給你的嗎？”

“是呀！”

華珊笑着問，“難道是你大姑姑要把你的小外甥介紹給我？”

“哎呀！大姐，咱們才多久不見，怎麽你的腦洞又大了這麽多呢？”

“哎呀！別讓我瞎猜啦！”

明珠從手提袋裏小心地取出花盆抱着懷裏，“這花的花語是忠貞不渝的愛情！”

花盆裏的花正值怒放期，一簇簇粉紅色的小花綴滿枝頭，有些花瓣的邊緣點綴了一圈白色的圓環。

華珊好奇地問明珠，“幹枝梅不應該是幹了的梅樹樹枝，上面有點點含苞待放的梅花嗎？”

“那叫幹枝梅花！這個叫幹枝梅，學名叫兩色補血草！剛開花的時候是粉紅色的，漸漸地就變成了白色，所以叫兩色。”明珠指着有白色圓環的花朵說，“像這樣的就是正在變色的。”

“這麽神奇呀！虧我還是畫花草的，我還是第一回看到這種花！這種花很特別！我很喜歡！回頭我一定要好好畫畫它！”

“這是我們老家的特産之一。”明珠把花盆放回紙袋，“我還給你帶了莜面魚魚，和烤羊肉。”明珠興奮地用手比劃着，“我大哥給我們帶了這麽大一頭烤好的烤全羊！我媽用大砍刀剁了一條羊腿讓我給你帶來，她還說你家要是喜歡吃就告訴我一聲讓我再給你多送些來。你回頭用烤箱再烤一下，就和剛烤出來的一樣！超級香，還特別嫩，一點兒膻味都沒有！”明珠一說到吃就滔滔不絕的。

華珊隔着袋子使勁聞了聞，“太香啦！晚上在我家吃飯，咱們就吃這個！”

“好啊！正好我知道要怎麽烤！”

“吃完飯，我開車送你回家！”

“嚯嚯嚯！長本事啦！”

華珊得意地嘲笑明珠，“我可不和某人一樣，不善此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