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對面

對面

明天就是明珠大學畢業後的第三個六月二十四日了。

晚上八點剛過明珠就洗完澡回了自己的房間。明珠偷偷地鎖了門，從衣帽間的大衣櫃的最深處拉出一個裝A4打印紙的小紙箱。紙箱有點兒沉，明珠費力地把紙箱抱到了床上。明珠蹬掉拖鞋，爬到床裏面，小心地打開蓋子，把裏面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拿出來，攤開在床上。

明珠先拿起盛煜的那本A4筆記本，輕輕地翻開封皮，信封和聖誕賀卡安靜地躺在裏面。明珠不敢觸碰，猶豫片刻後直接翻到最後一頁。這頁原來是左右對開的空白頁，三年裏每次明珠想盛煜的時候就會挑一個顏色的圓珠筆在上面寫一次他的名字，現在已經變得色彩斑斓、錯落有致。明珠抿着嘴傷心地撫摸着密密麻麻的‘盛煜’，轉身打開床頭櫃最上層的抽屜，拿出放在裏面的彩色圓珠筆袋，抽出金色的那支，在頁面右下角的角落裏又添了一個‘盛煜’。明珠重重地嘆了口氣，合上筆記本，把筆袋也放回抽屜。

明珠翻開手邊厚重的相冊，相冊也是A4紙大小，裏面的內頁是很厚的淺藍色卡紙，一共有五十頁，每頁裏都貼滿了盛煜的照片。有大三上學期，明珠從盛煜用臨時賬號‘12345’發的‘養眼！養眼！’的帖子裏下載的全部照片，還有‘大四喜’的微信群裏四個人共享的盛煜的所有照片，明珠仔細地翻看着每一張照片。最後一頁裏只貼着一張9寸的照片，照片裏盛煜正握着明珠的右手，盛煜的臉上綻放着燦爛的笑容，明珠的臉頰緋紅，嘴邊有羞澀的笑意。明珠輕輕地撫摸盛煜嘴邊的美人痣，輕聲問，“盛煜，你有沒有想我？”明珠使勁抽了下鼻子才把眼淚忍了回去。

明珠雙手抱着相冊放回紙箱的最下面。轉身拿起床上的舊手機，這是明珠上大學時用的手機。她按住電源鍵開機，等了會兒手機屏幕一直沒亮，明珠害怕地對着手機說，“手機呀手機！你肚子裏裝着我全部的回憶，您可千萬別‘與世長辭’啊！”這個手機裏面保存着盛煜和明珠單獨聊天時的每一條微信。明珠舉着手機跳下床，光腳跑到電腦桌邊，從桌上的小櫃子裏找出充電器給手機充電。‘嘀！’手機屏幕終于亮了，手機開始‘咕咚咕咚’地‘喝電’。明珠長舒了一口氣，笑着說，“您先充着！”

明珠光着腳跑回床上，把三件禮物擺在一起。大學畢業後的前兩年，明珠都是提前買好一件禮物，在六月二十四日的早晨七點半坐在偉創集團總部大樓對面的咖啡館裏等候盛煜，明珠猜想盛煜應該會在上班前順路來買杯咖啡，然後她就可以裝作和他不期而遇借機向他道歉，可明珠兩次都是苦等到接近中午也沒見到盛煜的身影。

第一年明珠準備的禮物是一件豆沙紅色的純棉長袖衛衣。那年春天的時候，明珠和華珊出去逛街，華珊說換季了要給陳松買一件連帽衛衣。華珊選了一件香芋紫色的185碼和一件藍灰色的190碼。

明珠一眼看中了同款的豆沙紅色的那件，但因為是給陳松買的也就沒告訴華珊，好奇地問她，“華珊，你怎麽買了兩個碼數？”

華珊猶豫片刻，指着藍灰色的那件告訴明珠，“這件是陳松要送給盛煜的，陳松說他最喜歡藍色和黑色，而且只穿這個牌子的衛衣。”

“哦！”明珠挑了挑眉毛，佯裝輕松地笑笑。

第二天下班後明珠坐地鐵去商場果斷買了豆沙紅色的170碼和190碼。

第二年年初的冬天特別冷，整個春節假期除了初二必須的家庭聚會，其他時候明珠都是窩在家裏沒有出去。天氣預報預測，今年下半年的冬季将是近二十年以來最冷的一個冬天。平均氣溫将會比剛剛過去的年初兩個月的平均氣溫還要低5到6攝氏度，還可能會出現零下15攝氏度左右的凜冬天氣。明珠給盛煜買了一個500ml的黑色保溫杯，希望他多喝些熱水。

今年春節前，明珠就買好了今年的禮物，是一對金色的銀杏葉形狀的袖扣。既然已經确定了盛煜做陳松的伴郎，這對袖扣肯定能用得上。

明珠坐到電腦桌前，把舊手機的微信聊天記錄在電腦裏做了備份。數據太大，預估需要五十多分鐘，明珠一邊等候一遍翻看那時候的微信，才看了七、八條就濕了眼睛。明珠盯着盛煜的頭像，重重地做了次深呼吸，放下手機坐回床上。明珠把衛衣和保溫杯都收回箱子，拿起筆記本想了想，懷抱着筆記本起身跳下床，把它藏到了書櫃最上層的角落裏。明珠把箱子抱回衣帽間藏好，找出keep all 25的包包，把裝着袖扣的黑絲絨小盒子放了進去，明天她會背這個包。明珠不想再等了，她決心今年一定要等到盛煜，當面向他道歉。

明珠輕輕地打開房門，穿過客廳去了明軒和梅華英的卧室，敲門後走進去。明軒和梅華英正在看電影，見明珠走進來，梅華英暫停了投影，笑着問明珠，“豬仔兒，我們正在看《暮光之城4》，要不要一起？”

“媽，我困了，一會兒就睡了。明天晚上我們部門聚餐，我不回家吃晚飯了，應該不會太晚回來。”

明軒笑着回答，“知道了！明晚你一坐上地鐵就給我打電話，我去地鐵站接你。”

“好的，爸！”

“晚安！”

“晚安！”

第二天下午三點半，明珠和同組的曉蔓姐打了聲招呼就提前下班了。将要四點的時候，明珠從地鐵站裏走出來。她今天刻意穿了和第一次見到盛煜時相同顏色的T恤和短褲，鞋子是黑白棋盤格的一腳蹬低幫帆布鞋，原來的那雙白色帆布鞋畢業後第二年就壞了。

今天天氣悶熱，這會兒熱氣還未褪去，明珠才剛走出地鐵站就感覺自己已經快要被熱化了，連忙快走幾步逃進咖啡館裏。這家咖啡館正對着馬路對面的偉創集團總部大樓，臨街的一面都是落地窗，擺放着六張圓桌。明珠點了杯拿鐵，坐在點餐臺轉角處的高腳椅上邊喝咖啡邊觀察對面的大樓。時隔一年，偉創總部大樓沒有任何改變，仍然是那麽高大宏偉，富麗堂皇。大樓正門外異常寬敞，兩側臨街的位置各有幾十個停車位。明珠從東往西仔細尋找尾號是‘IMZ624’的灰色高爾夫。明珠上大學的時候就記住了盛煜的車牌號，但直到離校後過了一陣子她才理解了其中的深意。

今天真是太幸運啦！那輛車車頭向外，停在大樓西面的第一個停車位上，明珠的臉上有了笑容。時間還早，明珠收回目光饒有興趣地觀看點餐臺裏的三位咖啡師調制咖啡。三個人配合默契，有條不紊地來回穿梭，擦肩而過的時候還不忘給對方一個鼓勵的微笑。

一對年輕的情侶走到點餐臺前，女孩想點冰美式，男孩笑着柔聲阻止，“早晨起來的時候是誰的肚子疼得直叫喚？怎麽還不到一天就忘啦！”

女孩的眼眸中閃着微光，笑着回答，“那就來杯拿鐵吧！”

男孩寵溺地說，“乖！”轉頭對店員說，“請來兩杯拿鐵，謝謝！”

很快兩杯拿鐵就做好了，那對情侶一人舉着一杯咖啡有說有笑地快步走了，明珠目送他們離開，他們的臉上都有幸福的笑容，明珠羨慕不已，在心裏默默地回味着，‘盛煜也曾這麽溫柔地對我說‘乖！’’明珠偷偷地嘆口氣，心頭湧上一股傷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聽到了？’明珠使勁抽了下鼻子才把眼淚忍了回去。

五點鐘以後陸續有人從偉創總部的大樓裏走出來。明珠有點兒餓了，買了塊巧克力慕斯蛋糕，拿着蛋糕和咖啡坐到了落地窗旁的一張空着的桌子邊。這個位置剛好正對着馬路對面的那輛灰色高爾夫。過了很久，明珠已經吃完了蛋糕也喝完了咖啡可盛煜還沒出來。明珠想了想，起身走到落地窗下，幾乎是貼在玻璃上使勁地看向對面。明珠輕聲地自言自語，“就是這輛車呀！你怎麽還不下班呀？”明珠快步走到點餐臺要了杯白開水，舉着小跑着回來，确認車子還在原地才放心地坐下來安靜喝水。

七點半都過了，盛煜終于從大樓裏緩步走出來，他的臉上寫滿了疲憊。他留着帥氣的短發，額前的劉海很随意地梳了上去，平添了一些成熟的幹練。明珠連忙抓起手機，顫抖着打開照相機，對準對面那個朝思暮想的人連連按動快門。外面的空氣悶熱潮濕，盛煜有些煩躁，先把手裏提着的電腦包扔到後排的座椅上，然後站在車邊脫掉淺灰色的西裝上衣，一把扯下脖子上的藏藍色領帶，一股腦地也都扔到後排。盛煜打開前面的車門，将要上車的時候忽然皺緊眉頭望向明珠這邊。咖啡館幽暗的燈光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坐在落地窗旁的桌邊，手機擋住了她的臉，盛煜焦急地辨認着。明珠在手機屏幕裏猝不及防地和盛煜對視，慌亂地站起身，用手機擋住臉快步躲到了點餐臺旁，背過身去不敢看他。盛煜見桌邊空了，失望地收回目光，扶着車門自嘲地笑笑，輕聲嘟囔了一句，“明珠，我是有多想你呀！”坐進車裏開車走了。

片刻後明珠轉身偷偷查看，才發現那輛車已經不見了。明珠快步走回落地窗邊，直勾勾地盯着空了的車位，在心裏默默念着，‘三年啦！盛煜，我好想你！’滾燙的淚珠奪眶而出，明珠忙用手擦了，做了幾次深呼吸才勉強止住眼淚蔓延的趨勢。明珠默默地背上包，失落地快步走出咖啡館。這會兒比來的時候更加悶熱，明珠感覺自己就快要窒息了，強打起精神加快腳步跑進了不遠處的地鐵站。

十幾分鐘後盛煜快跑着沖進咖啡館，他的劉海已經被汗水打濕，全部貼在額頭上。盛煜轉頭看向窗邊的那張桌子，這會兒桌邊正坐着一對中年夫婦。盛煜站在原地皺緊眉頭看向街對面的偉創總部大樓，思忖片刻後快步走到點餐臺前，翻出手機相冊裏一張明珠的照片，放大了，拿給點餐臺裏的一位女店員看，“您好！請問剛剛這個女孩兒是不是坐在窗邊？”

“先生，您好！”女店員有些受寵若驚，腼腆地看向盛煜手裏的手機，一眼就認出照片裏的明珠，高興地回答，“就是她！下午将要四點的時候她就來了，先在吧臺坐了很久。”女店員指指窗下的那張桌子，“然後她買了塊巧克力蛋糕坐在窗下的那個位置吃。她才剛離開不久。”

盛煜焦急地問，“您看到她朝哪個方向走了嗎？”

“我當時正在忙，等我再擡頭的時候她已經走了。”女店員轉身詢問剛巧經過的一位咖啡師，“Michael，你看到下午那個在咱們店裏坐了很久的美女往哪個方向走了嗎？”

Michael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帥小夥兒，轉頭看了眼完爆自己的盛煜，不情願地回答，“她出門右轉跑進前面的地鐵站了。”

“謝謝！”盛煜致謝後快步離開。

這會兒已經過了晚高峰，地鐵車廂裏的乘客不算多，明珠安靜地坐在座位上。她剛剛偷拍的時候手一直在抖，幾十張照片裏只有兩、三張還算清晰，明珠癡癡地盯着其中一張照片裏的盛煜發呆。忽然手機唱起了《A Thousand Years》，明珠吓了一跳。看到來電顯上的‘我家大帥哥’，明珠才想起來忘了給明軒打電話。

明珠做了一次深呼吸才接通電話，“爸，對不起！我忘了給你打電話了。”

“豬仔兒，沒事！你到哪了？”

“我還有三站就到了。”

“知道了！我把車停在D口外面了，你一出來就能看到。”

“好的！爸，一會兒見！”

“一會兒見！”

明珠低頭坐着扶梯上到地面，走出地鐵站前又偷偷地做了幾次深呼吸。明珠快步走出來，跑下臺階，佯裝高興地和站在車邊的明軒打招呼。

“爸，辛苦你啦！”

“唉~不辛苦！我是出來遛遛車，順便接你回家！”

“哦！”明珠的臉上有了笑容。

“豬仔兒，這會兒路上沒車，你要不要摸摸車？”

明珠害怕地皺緊眉頭，連連擺手，“爸，不行！我不行！”

明軒滿不在乎地勸說明珠，“沒事~”

明軒笑着抓起明珠的右手腕，拉着她從車頭繞到車子的另一邊，打開前排的車門，把明珠塞進了駕駛座，笑着關好車門，自己又從車頭繞着快跑回了另一邊也坐進了前排。片刻後，明珠從車裏逃出來，鑽進了後排從裏面鎖上了車門。明軒從車裏走下來，快步繞過車頭，站在車旁輕輕地敲敲後排的車窗。明珠放下車窗，雙手捧着車卡遞出窗外，可憐巴巴地對明軒說，“爸，我真的開不了！我一坐在那兒就精神緊張，手心出汗！你還是別難為我啦！”

明軒被明珠的可愛神情逗得哈哈大笑，接過車卡坐進了前排的駕駛座。明珠長舒了一口氣，按下關窗的按鍵。車窗緩緩地上升，将要完全關閉的一瞬間，一只白皙的手忽然從裏面伸了出來，擋住了将要關閉的車窗，車窗立刻停在原地，明珠抽回手，慌亂地按下開窗的按鍵，後排的車窗又被全部放了下來，明珠探出半個腦袋死死地盯着馬路對面停在B口外面的一輛灰色大衆小轎車。那輛車的車窗上貼了防曬膜，黑乎乎地看不到裏面的人。明珠焦急地問明軒，“爸，對面那輛車是不是高爾夫？”

明軒剛系好安全帶，聽到明珠的問話，也放下車窗轉頭看向馬路對面。馬路對面只停着一輛車，他們和那輛車幾乎是并排停着，所以看不到車尾的标識。明軒看了看輪毂，上面有大衆的标志，明軒不确定地回答，“應該是吧！”明軒關好自己的車窗，從後視鏡裏看着明珠，輕聲提醒，“明珠，系安全帶。”

“哦！”明珠的眼睛一直盯着那輛車，摸索着系好安全帶。

明軒等了片刻見明珠還在盯着那輛車看，輕聲提醒，“豬仔兒，外面太熱了，關上車窗吧！”

“哦！”明珠不情願地關上車窗，視線随着緩緩上升的車窗越擡越高，直到車窗全部都關上了，明珠才失落地端正坐好安靜地想着心事。

等明軒開着車右拐後，盛煜才從車裏走下來，站在車旁心情複雜地盯着明珠消失的方向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