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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許家老宅。

許瞳躺在房間裏的小床上,輾轉反側卻怎麽都睡不着。

白天裏發生的事情一幕幕像過電影。

男生的鹹豬手和痛苦呻/吟,兇悍的小混混,還有最後那聲粗魯的“滾”。

活了十八年了,這還是許瞳第一次被這樣不禮貌對待。

她怎麽會覺得他像小黑呢,小黑明明比他好一萬倍。

許瞳又想到前幾天的事情,看見陌生夫妻後的茫然無措,火車上的絕望無力,到了蕪縣後的種種不适應,始終沒有見到母親,父親也沒消息……

許瞳越想越睡不着,渾身被汗水浸透,涼席都是熱的,從床上抱着膝蓋坐了起來,伸手撈起枕頭底下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着晚上九點。

居然才九點。

這裏的人好像都睡得很早,這個時間點巷子裏就是糊黑一片,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明明在A城的時候,九點半她還覺得很早,還可能和朋友去看夜場電影,可能去便利店買小吃,可能點一大堆燒烤外賣準備打游戲。

許瞳更加痛苦了,房間裏實在悶熱,多年前裝的空調早就壞掉,只有一臺淺綠色的老式電風扇,盡職盡責地吹着熱風。

許瞳撩了把頭發,再躺不下去,随手拿起床尾衣服,換上。

家裏的鑰匙和大門鑰匙哥哥早就給了她,許瞳拿起鑰匙,悄無聲息下樓,看見一樓哥哥房間的燈已經滅了。

再這樣呆下去,她真的快要瘋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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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瞳小心翼翼打開屋門,擰開院門的鎖,出去。

到了晚上,這裏明顯沒有白日那麽熱。巷子裏很黑很黑,各家各戶都關了燈,沒有一丁點燈光,是城市裏少見的那種可見度很低的黑。許瞳拿出手機照亮前路,順着往巷口走去。

巷口斜對面路上總算有盞路燈,昏沉地照亮一隅,許瞳關掉手電筒。

夜風習習,有一絲涼意,拂動着發梢,許瞳微微安心,總算感覺自己能夠呼吸了。

*

許瞳憑着記憶往購物中心方向走去。

她記得在很小的時候,那裏還不是購物中心,是個廣場,廣場上有夜市,晚上很熱鬧。也記得寒假曾在這裏過春節,那條街上都是人,各種各樣的小商販,賣泥人的、糖畫的、剪紙的……路上到處有人在玩摔炮,一會兒一個響。

街上幾乎無人,好在主路上有路燈,許瞳抱緊了手臂。

還在!

許瞳走到老廣場,附近人多了起來,馬路上還有自行車、電動車穿梭,購物中心前面的空地上支着不少白色塑料桌椅,各個攤位前亮着黃銅燈泡,正是夜市。

許瞳彎唇笑了一下,找回了點親切感。

“一份米線,要辣,一份炒涼粉,多加點蒜。”

今天不是周末,人不多不少,前面好幾張桌子都坐滿了男人,許瞳挑了個附近坐有小姐姐的,對着服務員道。

“等等,再拿一瓶啤酒,青島的就行。”許瞳補充道。

女孩聲音清潤甜美,像一彎純澈泉水,标準普通話,帶一點糯糯的尾音,很是好聽。

不遠處,偏暗的位置,李仞随着聲音,從一堆空酒瓶中擡起頭。

女孩正坐在他斜對面,穿了件針織的米黃T恤,低腰牛仔短褲,一雙纖長白皙的腿,白色短襪,匡威的帆布鞋。

這個角度,看不見正面,但能看見她清瘦的蝴蝶骨,還有随之撩起頭發時一截天鵝般修長脖頸。

李仞眼睛被酒意熏染得有些渾濁。

米線沒有記憶中那麽好吃,炒涼粉倒是意想不到的口感。

許瞳拿起手機拍下照片,望着頭頂沒有高樓大廈遮擋的天空,能看見月亮及星河,燥郁的心情略有好轉。

她給自己斟了一杯啤酒,白沫泡在塑料杯裏,清涼涼的口感。

唯獨美中不足的,就是時不時有人上前,想要加個微信。許瞳一律都禮貌拒絕,有臉皮厚的再要的,就不理睬了。漸漸也沒人再打擾,安靜下來。

不知不覺,旁邊那桌小姐姐已經吃完離開,許瞳玩着手機沒有察覺,又抿了口酒,她太需要這樣的宣洩時刻了。

她忍了太久太久。

此時此刻,她什麽都不想在乎 。

李仞拿起酒瓶。

偶爾冷眼瞧下那頭。

女孩天真得自以為是,真以為禮貌拒絕,就不會有事了。

許瞳恹恹支着下巴,在手機上亂劃着。

李仞又開了瓶酒,果不其然見路邊的一桌中年男人,剛被她來回拒絕的,蠢蠢欲動地從桌子邊起身,要往她那邊靠去。

他雙腿敞開,想要點支煙緩一下情緒,手中握着打火機,最終還是放下,拎起了桌上的酒。

許瞳正在刷手機上的一個短視頻,一側眸,注意到地面上幾道高大影子。

她指尖有些慌亂,才察覺到鄰桌的女孩子離開了。

許瞳穩了穩心神握緊手機想要起身,桌子上突然發出砰的一聲。

是酒瓶擦到塑料桌面的冰冷聲音,往前拖動。

一個年輕男人拎着酒瓶,大剌剌坐到了她的對面,酒意沖天。

他半耷着眼皮,懶懶瞥向那幾人,眼底卻是料峭鋒利的狠戾。

許瞳擡起眼睫,愣了一下,有些吃驚,旋即飛快環顧四周。

她不是傻瓜,見那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在她旁邊站定了,和剛才讨好要微信時截然不同,像是在判斷他們的關系。

許瞳略一思索,收回預備從包裏掏防狼噴霧的手,拿出紙巾朝他遞去,甜甜地說:“哎呀,老公你來啦,怎麽喝得這麽多。”

許瞳能感覺到,随之她甜甜的那兩個字,李仞醉後依然冷淡桀骜的面孔似有一瞬變化。

她想到李仞白天裏跟她說的“滾”,擔心李仞會不會不爽發作,但此時此刻,也沒有旁的辦法。

“老公,要不要喝點水?”她只能更溫柔,聲音似水一般清甜軟綿。

李仞眉目不動,沒回應,但也沒否定。

幾個男人早看出那喝醉的男的是個狠角色,只是不确定他們到底是不是一起的,現下見人家小情侶你侬我侬,也不好再說什麽,悻悻然結賬回家。

人離開了,空氣陡然清新,清爽夜風從四面八方灌了過來。

許瞳從來沒談過戀愛,只是聽室友談戀愛時一口一個老公非常甜蜜,再加上剛才那種契機下,只能這樣說。

但,到底是非常不好意思的。

也有些意外他為什麽會幫自己。

許瞳垂下眼睛,刻意地沒有去看他,有些尴尬。

對方也沒說話。

只是繼續喝桌子上的酒。

許瞳知道他喝醉了,但沒想到他喝得這麽多,濃烈的酒精味道和淡淡的煙味朝她這邊侵略。

“你怎麽在這裏?”許瞳按捺不住,這種沉默更令人難以忍受,還是開了口。

“怎麽不叫老公了?”李仞擡眸,嘲諷道。

聽見老公兩個字,許瞳十分不自然,不自然就想要回怼:“我還叫過你人渣呢。”

李仞放下酒瓶,偏過頭,吐了一口煙霧,點了點頭,“我是。”

許瞳被他看得心裏一凜,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總感覺醉酒後的他和先前的冰冷不同,更具侵略性,也更危險。

“我以為你很讨厭我。”

半刻,許瞳說。

李仞對這個問題不置可否,反問:“你不是麽。”

球踢回到她這邊,許瞳反而愈發不知如何回應,雙手十指交叉,手肘搭在桌面上。

氣氛更加尴尬了。

“你為什麽要喝這麽多酒?”許瞳沒話找話,主動換了個話題。

“我喝酒需要什麽狗屁理由。”

許瞳指尖點了點桌面。

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她脖頸垂着又僵坐了一會兒,低頭收拾起包包,“太晚了,我要回家了。”

李仞沒反應。

許瞳點菜時已買過單,拉上包包拉鏈,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她走了幾步,忍不住輕輕側過臉。

李仞并沒有跟上來,還是坐在那兒。他又要了新的酒,靠在椅子上。半邊橙黃的光打在他側影上,暗沉昏黃,他本就是極英俊的長相,高鼻薄唇,很冷,還帶了點對世事無所謂的頹靡。

野性,危險,偏偏又很蠱惑人心。

街道上有下班的女白領,頻頻朝他看來。

許瞳說不上心裏什麽滋味,也有幾分被迷惑,心亂。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附近有人在大聲叫她——

“瞳瞳!”

“許瞳!”

許瞳轉過身,看見是火急火燎騎着小電動車的許瞬。

“你怎麽這麽晚出來,怎麽還喝了酒,有沒有怎麽樣?!”許瞬飛快把電動車停到路邊,朝她這邊跑來,抓住她肩膀,上下打量。

許瞳思緒回神,說:“我沒事,哥。”

“沒事?一個女生這麽晚出來喝酒叫沒事?!跟我回家!”

許瞬拽過她胳膊,強硬地把她拉到電動車後座。

許瞳也沒再讓自己往那邊看,拽住了哥哥衣服。

一直到整條街快過去,許瞳才回頭,往那個方向暗暗瞧了一眼。

隐約能看到那道高大的身影,還是剛才的樣子,更加的無所謂。

燈影昏黃。

許瞳的心,極輕地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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