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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真心話——你這次, 為什麽又要幫我?”
許瞳問完,病房裏陷入了短暫的安靜。
李仞的病床就靠着窗,這個角度, 能瞧見外面的天空,藍得分外純淨, 一朵朵潔白的雲朵懸在天邊。
“不知道。”
等了半晌,李仞才回答,聲線有些低沉含糊。
“不要——不知道。”許瞳模仿他的語氣,“為什麽幫我。”
為了吃飯方便,許瞳坐在病床旁的陪護椅上, 視線從那樣純潔的天空收了回來, 不依不饒地打量着他英俊的臉, “為什麽。”
“可能是因為……我們是朋友吧。”
或許是錯覺, 許瞳居然在他冷峻的臉上察覺了一閃而過的無措。
不知為何, 病房裏的氣氛,忽然有些隐隐的熱。
天空依舊純淨,沒有高樓大廈的遮掩, 純淨得不可思議。
許瞳忽然有些問不出口了。
她低頭玩弄兩下白皙的手指。
“朋友?你就可以這樣嗎。”許瞳順着他的話往下說, 順勢掠過他還纏繞着紗布的右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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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如果只是我哥哥,或者你那個兄弟王鑫新,你也願意這樣做?”
李仞眯了眯狹長的眼睛, 稍側過臉,左手手指撓了下下颚,像是極難回答這個問題, “嗯。”
“那你就這麽做吧。”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問什麽。
“你果然是道上混的哈,為朋友兩肋插刀。”
李仞:“……”
“算了, 不跟你說了,我走了。”
許瞳反正也已經吃完了,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李仞吃飯速度比她快得多,也早已吃完了。
許瞳三兩下把飯盒打包好,裝進保溫袋,拎在手裏。
李仞并沒有攔她。
許瞳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
她在期待些什麽呢。
其實她應該知道的,李仞是什麽樣的人。
冰冷的,總是會把所有人推開的,推得越遠越好。
就像她第一次對他說“謝謝”,他的反應是“滾開”。
有時候許瞳覺得,他真的很像自己小時候養過的那只野貓,極度不親人。
算了,她是人,和只臭貓計較什麽。
許瞳想到這裏,也不計較了,心底又湧上些許的舍不得。畢竟暑假,實在沒剩多久了。
“那個。”
“嗯?”李仞斜靠在床頭,側過頭來看她。
許瞳心頭湧上一味錯覺——他好像一直在等待她回頭。這種感覺又讓她心裏頭甜絲絲的。
“你,明天想吃什麽。”
“都行。”
“今天的飯好吃嗎,我做的。”
李仞臉上閃過訝異,“好吃。”
“嗯。”許瞳有些心滿意足了。
“你傷好些了嗎。”其實這幾天問醫生打聽過不少情況,但許瞳還這麽問。
“好多了。”
“我爸說,等你們都出院了,你一定要來我們家吃一頓飯。”
“好。”
“對啦,還有一件事。”許瞳手指再次攥了攥保溫袋的帶子,在指頭上纏繞着,“雲山,你還記得嗎。”
許瞳知曉他受傷未愈,醫生說一個周出院,然後再在家裏靜養即可,半個月就可以活動了。那麽許瞳想着,她等最後一天返校,或者報道完返校也ok的。
他們也不用爬山,就是坐坐攬車,在山腳下逛逛,簡單的活動應該也可以。
“好。”
有進步哎!
許瞳眼睛一亮。
上次她提這件事時,李仞的回答還是非常冷漠的“看看情況”。
“那沒事啦,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說了這麽一會兒話,許瞳也不想再耽誤他休息了,提醒道:“趙煙鹂送給你的湯,你別忘了喝。”
“嗯。”
許瞳離開病房後再度靠在牆邊,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她理了理胸前長發,覺得今日她的表現應該不錯。
如果滿分是五分的話,應該能給自己打四點五分吧。
許瞳這麽想着,慢吞吞地上了一層樓,從父親手中接過空飯盒,騎着自行車往家回去。
今天的天真的好藍啊。
騎到巷口,許瞳将車停在路邊,暫時沒有拐進去。
從小到大,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藍的天。
純粹,澄淨,沒有一絲雜質和被污染的氣息。
好美好。
許瞳吸了一口清新自然的空氣。
**
李仞是九月一號出的院,他出來時許有才已經出院三五天了。
許有才這次來蕪縣,其實是預備了錢的,只是那筆錢原說好當日到賬結果又晚了幾天,到現在都沒有還。這就跟他還別人錢一樣,同樣拖來拖去。
王斌自然不信這個,所以才發生了那一幕。
不過事情鬧得太大,以“非法拘禁”名義逮捕後,暫時也消停了許多。
日子平平靜靜。
李仞出院當天晚上,許家人邀請他和陳進輝一同來家裏吃飯,一來感激他的所作所為,二來慶祝他出院。
許瞳從上午就開始忙,打掃衛生,從鄰居家借來了折疊餐桌,和哥哥一同把餐廳打掃出來,以前木頭都剝落的桌子丢掉,換上了新的,鋪好幹淨桌布。
她還特地騎車去了護城河邊的一片田野,采了些嫩黃的野甘菊,還有些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回家後哥哥才告訴她那是紫宛花,也是一種野花。
他們找來童年時的土陶罐,洗幹淨,将花插了進去。
随之時間逐漸接近訂好的六點半,許瞳越來越緊張,回房間換了好幾身衣服。
好在上次他們去鄉市走得急,這裏還留下不少。
許瞳最後還是穿了最開始挑的白色連衣裙,是跟室友淘來的古着,無袖無領,裙擺至小腿,綴有蕾絲。
終于,六點十分左右,院子外面傳來汽車聲響。
院門沒鎖,虛掩着,許瞳推開門,第一個沖了出去。
後座車內打開,有人正要下車。
“李仞!”許瞳立刻上前。
“是老子。”
陳進輝懶懶散散下車,喲了一聲,上下打量了許瞳一番。
他又恢複了那副流氓樣子,不懷好意地朝從另一側下來的李仞笑笑。
許瞳被笑得臉熱,也意識到自己有點太熱情了,往後退了半步,故意偏頭,不敢去看他。
“哇,瞳姐今天好美麗。”
駕駛座車窗降下,也是個熟人,李仞的好友,也是一起在駕校學車的王鑫新。
李仞住院的這段時日,許瞳正好考完科四拿下駕照,想必王鑫新也是。
他聲音不高不低,李仞剛好聽得清楚,下意識也跟着看去。
進入九月後,蕪縣天黑時間明顯提前了許多。
現在六點出頭,天色已經漸漸暗了。
許瞳家門口也和鄰居一樣,懸了盞老式的透明燈泡,昏黃的光暈和疏淡的天光交織在一起。
她就恰好,站在這光影裏。
白色的吊帶裙,清純素淨的款式,頭發應是剛洗過,濃密蓬松,偏深棕的發色,慵懶柔順地垂在胸前。
幾乎沒有化妝,可能塗了透明的唇膏,他不懂那個,只覺得嘴唇粉嘟嘟的,看上去柔軟晶瑩。
确實美麗。
其實李仞一早就知道她美,是個出衆的高個甜妹,但脾氣太差,總讓人忽略她的甜。
隐隐約約間,許瞳察覺到他的視線,擡起眼睫。
李仞不着痕跡別開了視線。
許瞳抿了下唇,還是捕捉到了,雙頰更熱。
“你要不要一起來吃飯?”她努力斂神,彎下腰,主動邀請王鑫新。
“不了不了,我吃過了,一會兒要去上網,這不剛拿着本正好送他們過來嗎。”
許瞳點了點頭,她理解,如果她家裏有車的話,現在也一定到處開來開去。
“那走了啊。”王鑫新沖他們招了招手,發動起車子,逐漸遠去。
這裏只剩下了他們兩個,陳進輝不知何時已經進去了。
“走吧。”
許瞳鼓起勇氣,心跳加速,朝他看去。
李仞應了聲,臉上恢複了一貫的淡漠——雖然許瞳覺得那有點刻意了,還是一并往裏走去。
這頓飯許家準備得很是豐盛,拿出了待客的最好标準,雞鴨魚肉一應俱全,許有才親自下廚,他手藝比兄妹倆都要好。
許瞬還拿剛發下來的薪資買來了酒,和父親一同向李仞、陳進輝敬酒表示感謝。
酒足飯飽後,許瞬和陳進輝聊起了游戲,哥哥很少喝酒,一喝就異常興奮,他倆居然聊得熱火朝天。
許有才作為主人,經商多年生意不行,但口才不錯,能言善道,時不時插句話,飯桌上氣氛和睦。
吃得差不多,許瞳覺得有點無聊,叫了幾聲哥哥,見許瞬沒聽見,轉向李仞。
圓桌,大家圍着坐,許瞳很自然和李仞坐在一起。
“嘶布嘶布——”許瞳嘴唇動了動,悄聲。
“怎麽了。”
李仞微微偏頭。
他剛剛出院,是全家唯一沒喝酒的那個,就連許瞳都喝了一小杯啤的。
年輕男人目光清亮,側臉英俊。
許瞳心跳又小小地遺漏一拍,小聲說:“你跟我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她從餐桌邊起身,見哥哥還在那裏聊啊聊,留下一句“我帶李仞參觀一下樓上”,也不管他聽沒聽見,徑直離開。
許瞳拉開樓梯間門,臺階快走到一半,才聽見李仞跟來的腳步聲。
她放慢了步伐,站在樓梯中間的小平臺等他。
“你帶我去哪兒。”
樓梯間逼仄,許瞳故意沒有開燈,只有客廳的光。
門開了一半,在臺階上投下傾斜的光影。
她轉過身,看見李仞站在光裏。
白色的光給他高大修長的身型描了個金邊,寬闊的肩背像背着片光,朝她走近。
那一瞬間,許瞳忽然很想跳下幾層,去抱住他。
使勁抱他。
按在牆上的那種。
但是外面還能聽見哥哥、父親還有他小舅的說話聲。
許瞳不太敢。
也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
李仞似有察覺,往上走了兩步,停住。
他稍低下頭,手插在褲兜,這個角度,許瞳看不清他臉上表情。她輕輕哼了一聲,繼續往上,步伐輕盈。
走到二樓,許瞳穿過小廳和第一間卧室,打開通往陽臺的門。
李仞很快跟了上來。
“你看,這是我的秘密基地。”
說是秘密基地,倒也不算秘密,只是許瞬住樓下,一般也不會有人上來。
這種老房子很大,陽臺狹長,有一整面的窗,還有一扇門可以通往外面的露天平臺。
許瞳把門打開,初秋的涼風送了進來。
她還在門把手和窗戶欄杆之間綁了一只吊床,風一吹,輕輕的晃。
“怎麽樣。”
見李仞沒有回答,她歪過頭,順着他目光看去。
吊床旁放了只凳子,好擺放物品,上面雜七雜八放了些小說。
但許瞳知道他應該不是在看這個,而是再旁邊,凳子腿處擺有好幾罐啤酒,還有遠處她忘記扔掉的空酒瓶。
“你要喝嗎。”她想到他今天晚上滴酒未沾。
“你喝的?”
“嗯。”
許瞳坦白。
她過去很少很少喝酒,也就偶爾和同學去ktv喝一點點果酒。
但是她回到這裏,從那天在夜市上喝了點酒後,她就有點喜歡上了。可以麻痹中樞神經,讓人大腦放松。
“這玩意兒不會讓人更好。”李仞靠在牆上,眼睛在光線下極黑極深,道。
“我知道,只是有時候會不開心,就會喝一點。”許瞳解釋。
她頓了下,又仰起頭,“某些人好意思說我嘛。”
她還記得他在夜市裏那一句“喝酒不需要什麽狗屁理由”。
難得的,李仞沒有怼她。
“別說那個了,我們去外面坐會兒吧,裏面太悶了,也不知道他們要說到什麽時候。”
許瞳把那些小說拿走,将小凳子搬進露臺上,又另外找了一只,李仞拿了過去。
他們坐在露臺上,這裏地面沒有鋪瓷磚,都是水泥地。
樓下院子裏的野葡萄順着欄杆爬了上來,許瞳有印象是小時候父母回這裏時種下的,沒想到這麽多年了,居然還活着,還活得如此嚣張肆意,占了大半塊地。
他們只能坐在靠街道的那一側,能瞧見外面扯得亂七八糟的電線。
好在沒有高樓大廈,頭頂視野開闊,天空更暗了,幾乎已是晚上,暗灰色的天,僅餘遠處一抹殘陽,橘紅的光影。
巷子裏古舊的老門樓,就浸泡在那光影裏。
許瞳忽然轉身,把啤酒抱了過來,放在腳邊。
“就喝一點點。”
她迎上李仞的視線,道。
“我說了,它不會讓你真的變好。”
見她要拉開拉環,李仞還是從她手裏拿了過來。
他打量幾秒,放得遠些。
“我為什麽要變好?”
凳子很矮,還是小時候坐的,許瞳手肘撐在膝蓋上,托着腮,望向遠處。
“你想要變好嗎,李仞?”她稍稍側過臉頰,轉向他。
又是沉默。
也是怪了,最近許瞳問他很多問題都是沉默。
不過她也不意外,收回視線,自顧自往下說去。
“我不會變好了。”
“為什麽。”
“就是不會。”
“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債務就跟水潭一樣,深不見底。我爸回來還要搭老鄉的車,他都做不了飛機高鐵。”
“我沒考上理想大學,我也不喜歡我的專業,當時那是沒辦法。我成績很差,非常差,績點只有一點幾。”
李仞依舊沒有說話,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他從褲兜裏掏出煙盒,抽出一支。
“給我一支。”許瞳朝他伸手,讨要煙。
李仞沒有給她。
“你給我一支嘛,你不給我等着也會自己去買的。”
“那你自己去買吧。”李仞将煙含在唇間。
許瞳:“……”
她抿了下唇,撥了撥頭發,繼續往下說。
“我知道我現在應該打起精神好好學習,可我真的學不進去,我不喜歡我的學校,不喜歡我的專業。而且就算我好好學習有什麽用呢,我大一已經這樣了,績點爛透了,也不可能再保研之類了。”
許瞳一說話就剎不住車。
這個暑假,她情緒時好時壞,忍了很多話想說。
可不能和哥哥說,哥哥的好心态她學不來,也不能和夏小妤說,以前的好朋友和她差距太大根本說不出口,大學室友也只是室友。
“而且,我沒有家了,以後寒暑假我都不知道該去哪兒,可能只能住在學校裏,可我不能一輩子住學校啊。就算我回這裏,也老是有人鬧事、挑事,你明白嗎。”
“反正,我不會變得更好了。”
許瞳一錘定音。
她說了好半天,李仞也沒有點上那根煙,可能是認真在聽一時忘記了,也可能想起自己剛從醫院出來,将煙夾在了手指。
許瞳從他指間抽走了那根煙。
她直接含在嘴裏,又撿起了他和煙盒一同丢在地上的打火機,點上火。
李仞目光陡然一沉。
許瞳側過臉,咬着他含過的濾嘴,濃密纖長眼睫眨了兩下,有些挑釁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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