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裴少

裴少

夜闌會所。

幽長而明亮的走廊上,厚重的地毯斂去了層疊的腳步聲。

一排姿色、身材、氣質迥然又頗有各自特色的男孩兒們在領班的帶領下,朝着走廊盡頭低消最高的那間包廂走去。

男孩兒們垂眉斂目,低聲簌語。

“裴少上次是點了小北吧?”

“是,不過裴少向來圖新鮮、喜好新面孔,這回小北不一定能入他眼,今天要渡劫的是我們,小北被點過一次,算是拿着免死金牌了。”

他們提到的小北聞言開口:“其實裴少挺好的,上回他也沒為難我。如果他還能選我,我……也不怕的。”小北說着,聲音越來越小,臉也有點紅。

“你就是運氣好,上回撞着他心情不錯。他可是出了名的陰晴不定,好起來露水情緣都能給你摘星星摘月亮,差的時候,朝夕相處的戀人也能把人往火坑裏送。”

“這話不對,裴少哪有什麽朝夕相處的戀人啊。”

“這倒是。反正咱們都自求多福吧,希望他今天是順着毛來的。”

小北新來夜闌會所沒多久,他上個月第一次出臺,就被裴宴時點了。

夜闌會所是津州市一家會員制的頂級私人會所,因為是掃黃打非辦常年盯着的重點目标,所以這兒面兒上經營得還是相當正規的。但出了會所的門,尊貴的VIP客戶要把這些盤靓條順的男孩兒女孩兒往哪兒帶,那就是風花雪月那檔子私事了,誰也管不着。

這夜闌會所,把這條灰色的線踩出了門道,拿捏得那叫一個恰到好處,愣是叫人挖不出半點逾矩違法的勾當。

上一回,裴少倒是沒把小北往外帶,他那天談完事兒挺晚了,又喝了不少酒,最後幹脆在頂層開了個大包。小北跟了進去,進門的時候,裴宴時忽而轉身,眯眼打量了一會兒這唇紅齒白的男孩兒,在小北哆嗦着顫聲說了句“裴少,要不我……我回去吧”後,裴宴時擡手捏着他下巴,左右撥了撥,輕笑了聲:“來都來了,就留下吧。”

小北那晚留了下來,裴宴時沒強迫他什麽。倒是小北,怕無意間把人冒犯了,每進一步都格外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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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止步于青澀又讨好的口.活。許是因為他伺候得不錯,姿态又進退有度,裴宴時還許了他一個讨獎賞的機會。小北不敢獅子大開口,又不舍拒了這讓人心癢癢的恩賜,心內稍一權衡,提了嘴家裏空調壞了,裴少當時意味不明地回了他一句“你倒是懂事”。

之後半月不見動靜,小北還以為自己不過是落了個空頭支票。結果又過兩日,安裝工人直接上門了,不僅幫他把壞了的空調卸了換了新的,還當場把他家裏半舊不新的、牌子低劣的家電都記了下來,隔日就運了新的上門,全部撤換。

小北雖只和裴宴時相處了一夜,那一夜相處得也極為忐忑又謹慎,但小北心裏對裴宴時的好感度和敬意壓過了對他的畏懼和惶然。小北甚至覺得,裴少還挺溫柔的。

所以當同事們說着裴少有多可怕、脾氣有多不定性時,小北也只是半信不信的。

這時又有同事道:“真的。我聽說,之前永晝那邊,就有個男孩兒給他玩兒脫了。”

“那事兒我也知道,啧啧,說是往裏面塞了十幾個硬幣,那男孩兒命都差點兒沒了。醫院都沒辦法,最後叫了消防。”

“天啊,這也太瘋了。”

“可不瘋麽,最關鍵的是,也不知道是裴少擺了資本架子,還是他真就魅力大過天,那男孩兒被玩兒成那樣,警察都來問事兒了,男孩兒也沒說他半句不是,後頭還巴巴地上趕着往前貼。”

“後來呢?”

“那不顯見的什麽結局麽,別說是咱這場子裏的人,就是那些個千金、公子哥,也沒誰在裴少身邊久待過。”

“說的是,這種游戲花叢的浪……”

話沒說完,就被領着他們的經理厲聲打斷了:“快別說了,裴少什麽人,要讓他知道你們敢在背後嘀咕議論,十個飯碗都不夠你們丢的。”

男孩兒們立刻噤了聲。

經理又說:“我不管你們藏了什麽心思,是怕他還是想傍他,最好都安分老實點,只管拿出本分的職業素養就好,不要耍小心機。別當裴少是你們平日裏伺候的那些腦滿肥腸的草包。”

話畢,一行人已經走到了盡頭包廂的門口。

經理推開門,那張世故的臉上已經挂上了标準而職業的笑。

“裴少。”經理先是沖包廂內沙發上坐着的裴宴時颔首點了下頭,而後看向坐在裴宴時邊上的另一位人物,“錢老板,人都給叫過來了,讓裴少看看?”

經理說着,向後示意了下。

緊接着,一排男孩兒們魚貫而入。眉眼低垂,姿态溫順。

錢老板還沒應經理的話,裴宴時倒是先笑了:“錢老板真是客氣了。”

錢老板謙虛道:“投其所好嘛裴少。我今天是真高興。新汽比不得亞康建材資歷老,初入市場就能得裴少你的青睐,你讓我們有利可收、有名可得,我今天必須得好好謝謝你。”

“我麽,銅臭商人一個,嗅着利走。亞康仗着和我多年的交情,拿回扣養着我的人,給我換了劣質的材料。這事兒我得讓他們看到代價。新汽雖是初來乍到,誠意卻很足,我都看到了。選擇跟你們合作,是雙方都受益的事。”裴宴時視線掃過那排男孩兒,笑意淺淺,“錢老板這麽有心,我倒是受寵若驚了。”

“彼此受益是真,只是方行作為行業大佬,選擇多如牛毛,新汽卻是個初出茅廬的無名小卒,說起來還是我們沾着裴少的光了。”錢老板說着,也看向那排站着的男孩兒,“裴少挑挑?瞧瞧有沒有喜歡的,這兒都是夜闌最叫座的男孩兒了。”

裴宴時喜男色這點,在圈子裏不是什麽秘密。裴宴時身邊的小情人三天兩頭變個樣,更不是什麽秘密。

就好比今天,他是捎了位小情人過來的。

那小情人腰細腿長,白白嫩嫩,瞧着十八九歲,大學生模樣。

這會兒挨坐在裴宴時身邊,挽着裴宴時的胳膊,安靜乖巧,神情溫和,瞧着并沒有因為合作方送上來一排男孩兒供裴宴時挑選而耍性子、鬧脾氣。

怪懂事的。

而裴宴時對于這種懂事的小情人向來多幾分心軟,自然而然便報以幾分尊重。于是他稍稍側頭,詢問似的:“Daisy,介意麽?”

Daisy中文名叫單溪,不過裴宴時大多數時候習慣叫他英文名。

聞言,單溪搖搖頭:“裴少開心就好。”

裴宴時擡手撓了撓單溪的下巴,跟安撫小貓一樣,然後他擡頭,視線從那排男孩兒身上逡巡而過,點了其中一個:“你,過來。”

他話音一落,站在人群裏的小北因為期待而懸高的心驀地摔落在地。

果然,同事們說得沒錯,裴少圖新鮮、喜好新面孔。

方才,他的目光從自己臉上掠過時,沒有絲毫停留,也沒有任何的神情變化,就像是從不曾認識自己一樣。

小北心口酸酸漲漲的,面對高位者的怯意因為針紮般的難過都褪去了不少。

他幾乎是肆無忌憚地癡看着那個給過自己一夜溫情的男人。

小北對裴宴時的了解并不多。

他只知,人人尊稱他一聲裴少。

倒并不是因為裴宴時出身多優渥,相反,裴宴時有今時今日,靠的完全是他自己。

他白手起家,憑着敢闖敢拼的一股勁兒,從一個無權無勢的窮學生到今天人人說起津州地産圈子,都無法避之不提的方行置地董事長裴宴時。

一個人從零到有,從有到正無窮,血淚辛酸旁人未可知,魄力與手腕卻能透過骨相皮肉散發于舉手投足之間。

而這樣一個人,如今不過才二十八歲。

二十八歲的裴宴時身上見不到任何從草根而來的清簡、粗俗、鄙陋,他滿身驕矜之氣,帶着點傲慢的痞,他優雅金貴,也不羁浪蕩。

像是從雍容宮殿裏走出來的年輕闊少。

所以哪怕是沒有含着金湯匙出生,裴宴時也憑借着他那一身無人可攀及的氣質和氣場,被圈子裏的人冠之一個尊貴的“少”字。

此刻,小北癡癡地看着氣質出衆、氣場強大的裴少。

和上回見時一樣,裴宴時這次穿的也是白襯衣,雖不是同一件,但如出一轍的挺括、裁剪精致。領口解了兩顆扣子,依稀可見伶仃的鎖骨,袖子挽了幾截,突出的腕骨和青筋似乎幾欲撐破那薄薄的冷白皮。

因為坐着,黑色的西裝褲略略勾勒出長腿的輪廓,黑色小腿襪介于皮鞋和一截裸露的雪白小腿之間。黑白相襯間,顯得一種極致的欲來。

最後,小北才敢将目光落在那張望一眼便叫人生怯的臉上。

那絕對是一張看過就再也難以忘記的臉。

面龐白皙仿若凝脂,下颌線繃出清晰鋒銳的線條,尤其是那雙眼睛,眼尾下撇後又微微勾起,在末端牽出一條薄而深的褶皺。

小北确定,他此生都不曾見過長相如此俊美的男人。

所以,那一夜情緣後,他才會這般念念不忘吧。

他正看得出神,經理在他背部拍了一道:“還傻站着,出去了。”

小北乍然回神,倉皇地低下頭,快步地跟上人群,往包廂外走去。

等他出去了,錢老板不由笑道:“裴少一表人才,剛才那男孩兒看你看得都癡了。”

裴宴時對自己的外在認知向來清晰,輕笑道:“爹媽生得好。”他微一側頭,對剛才點的那男孩兒說,“我口袋裏有煙,抽一支幫我點上。”

那男孩兒聞言照做。

裴宴時銜在齒間的一根香煙末梢剛燃起一圈猩紅,包廂裏還站着的經理別在腰間的對講機突然響起滋滋的電流聲。

接着便聽經理對着麥說:“什麽?好,我馬上過來。”

經理擡起頭,抱有歉意地說:“裴少,錢老板,我這邊有點急事要處理下,接下來你們就自便了,有事可以先讓sunny招待着,內線聯系前臺還可以叫其他的服務生。”

見經理神色惶急,裴宴時揚眉問了句:“怎麽了?”

“酒廊那邊出了點小意外,無傷大雅,我去處理一下就好。”經理說完,又和坐在裴宴時身側的sunny叮囑了幾句,就出去了。

裴宴時一支煙抽完,其間又和錢老板談了不少生意上的事,生了些許倦意。

“不用按了,手法不錯,我都要被你按睡着了。”裴宴時摁住sunny的手腕,挪開,起身抻了抻西裝褲,然後和醉得躺在沙發上犯迷糊的錢老板撂了幾句告辭的話,帶着自己的小情人出了包廂。

出會所的路上,要經過剛才經理提到的酒廊。

那酒廊就在前面的一個拐口往裏。

夜闌會所的隔音很好,那轟鳴般的音樂聲被隔斷過濾後,只能傳出極為模糊的聲響。

裴宴時又往前走了兩步,突然,酒廊裏傳來的嘈雜聲驀地變大。

裴宴時皺起眉頭,那聲音頃刻又被阻隔了。

像是有人推門走出,而門又立馬合上。

果然。

那拐口處走出來一個人影。

平頭,很高,身形挺拔,直奔一米九。穿着簡單的深色短袖,灰色工裝褲,腳下踏着一雙黑色作訓靴。

因為那人拐的并不是自己這個方向,所以裴宴時只匆匆瞥見了他的側臉。

很熟悉。

以致于裴宴時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他加快了腳步,想追上去看一眼,拐口處那道連接着酒廊的門又被推開了,嘈雜聲再次湧入耳朵。

剛才匆慌離去的經理走了出來。

“裴少?”經理撞見他,不禁愣了下。

見經理眉頭未松,裴宴時下意識問了句:“事情處理完了?”

經理嘆了口氣:“算是吧。”

裴宴時朝對面的甬道擡了擡下巴:“和剛才過去那人有關?”

經理想起前一腳憤然離去的男人,愁容更甚:“你說秦隊長?”

“誰?”

經理聽他語氣裏帶有怔意,面露幾分困惑。

“你剛說他姓什麽?”裴宴時又問。

“姓秦啊。”經理說完,索性又補充了句,“剛才那位,是京口區消防大隊的秦熾秦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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