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相親
相親
不怪周憑覺得秦熾相親頻繁。
秦熾這兩年确實相了不少女孩子。
有時候是他媽給介紹,有時候是羅姨介紹的。
秦熾母親叫田夢梨。秦熾十歲那年,父親秦勤因為沖進火場救人而去世,兩年後田夢梨再嫁,那時候秦熾剛小學畢業。
秦熾從小就崇拜身為消防員的父親秦勤,他覺得父親強大、勇敢、堅毅,是個很有男子氣概的人,能帶給他極大的安全感。所以秦熾總愛黏着秦勤,而秦勤除了必要的出勤和訓練,去哪也都愛帶着這個小蘿蔔頭。被父親教導着長大的秦熾,早熟早慧,也早早就擁有了獨立生活的能力。
田夢梨再嫁那年,十二歲的秦熾已經完全可以自己生活了。他沒跟着田夢梨走,而是選擇留在未央巷。
田夢梨沒強求,她雖再嫁,但依然生活在津州。她和秦熾雖不及秦勤和秦熾親,但母子關系并不算疏離。她會盡撫養義務,也會給予秦熾盡可能的看顧。所以對于秦熾的選擇,她沒多說什麽。
而秦熾,對于田夢梨的再嫁,心裏是存有不滿、不理解的,但他又知道,在成人的世界裏,田夢梨的選擇無可厚非,他不能用所謂的親情,去綁縛田夢梨追求幸福的權利。
兩個人雙雙尊重、默許了對方的選擇。
只是,自那之後,這對本就算不上十分親近的母子,相處起來更是如霧罩紗,像是永遠隔着什麽。
十幾年過去,這種不親不疏、不深不淺的關系,依舊維持着。
比起和田夢梨的關系,同住未央巷的羅姨和秦熾反倒更像一對母子。
羅姨名叫羅琦英,在未央巷住了二十多年。她年輕時候遇人不淑,未婚先育,結果渣男什麽允諾都沒給,反倒在她肚子還大着的時候跑了。那時候羅琦英已經懷孕三個多月,肚子裏的孩子已經有了人形,她舍不得打掉,哪怕只是自己一個人養,她也要把孩子生下來。
但是她缺錢,所以懷孕期間她也沒停,打着各種零工。有一次下班後她給自己熬着雞湯,因為太累,等待的過程中趴在客廳裏睡着了。而熬雞湯的電鍋因為受熱太久,絕緣被燒壞,引發火災。等她被濃煙嗆醒,屋內已是一片火海。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驚慌絕望間,消防員趕到,穿過漫天大火,把她救了出去。
她活了下來,卻因受驚過度,加上長期的營養不良,肚子裏的孩子沒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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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救她的消防員就是秦熾的父親秦勤。
出院後的羅琦英無處可去,正趕上未央巷一位打算跟着兒女出國定居的老人要賣房子,經秦勤介紹,羅琦英選擇了在未央巷落腳。
她的錢不夠,還是秦勤夫婦幫她湊了一部分,她才得一穩定的栖息之所。
再後來,她在未央巷戀愛、結婚,因身體無法受孕婚姻不如意,又離婚。
羅琦英這半生,不算順遂,但她有個好心态,好的壞的都當過眼雲煙,不往心裏記,過得倒也灑脫自在。
不過這灑脫自在是于自身而言的,她每每一看到秦熾,心裏頭總忍不住嘆息,覺得這孩子太不容易。
這麽多年,她看着秦家一點點從完整變得零散。
多好的一個三口之家,先是倒了頂梁柱,接着又失一個主心骨,最後只剩秦熾一個。
而這孩子,失去雙親依靠那年,也不過才十二歲而已。
羅琦英早年承了秦家不少恩,做了鄰裏後,和秦家來往密切,交情更是篤厚。有時候秦勤夫婦工作忙不在家,秦熾就在她家待着,她給做飯,孩子怕黑不敢一個人回家睡,她給在客廳搭個臨時小帳篷。
她本來也無兒無女,對小孩的喜愛,便理所當然地往秦熾身上安放,幾乎是把秦熾當成自己的親兒子。
在田夢梨離開未央巷後,羅琦英難免更多地關照這個孤身生活的孩子。
秦熾中學時期的家長會,大多都是她幫忙去開的。學校有什麽事兒需要通過家長,秦熾能推都會推掉,實在推不掉的,首選也是找她。
可以說,羅琦英于秦熾而言,是比田夢梨更親的親人一般的存在。
而随着秦熾年紀上來了,他的終身大事也就被兩位母親提上了日程。
田夢梨還好,也就是這一年才反應過來自己有個兒子要奔三了,手邊碰上有合适的女孩子,便順水推舟地介紹一下。
最操心的還是羅姨,從秦熾大學應征入伍成了消防兵開始,她逮着空就給秦熾介紹對象,生怕他幹這行不叫座,沒女孩子願意跟他似的。
其實這些年秦熾談過幾段戀愛,但時間都不長。一個是他忙,常年在隊裏待着,假期少得可憐,對方受不了聚少離多;二來,他一進火場就能把人的心給吊着,女生們都扛不住這種擔憂。再者麽,他每天在隊裏管着手下的隊員們管上瘾了,這種慣性帶到生活裏,不免有些大男子主義。
女孩子們甭管一開始有多喜歡他,相處下來,也被他一身綜合特性給耗得心灰意冷,最後忍痛離去。
越是這樣,羅姨就越着急。
這不,最近廠子裏同事介紹了一個挺适齡的女孩子,在一家國企當財務,趕上人周末休息,秦熾又恰好輪休。羅姨便和那中間人商量着,讓倆年輕人周末見個面。
所以這邊秦熾剛相完田夢梨介紹的那位已經把他拉黑的女孩子,沒兩天又被通知周末還有一茬兒。
他倒也心平氣和,只當走個過場,完成一下長輩交代的任務。
從隊裏出來,秦熾開着他那輛國産奔騰就去赴約了。
相親地點是羅姨給定的,是一家港式餐廳,位于一大型購物商場裏。
到了後,秦熾把車停在商場的地下停車場裏,然後坐着停車場裏的直梯,直上餐廳所在的六層。
他進去沒多久,電梯門剛合上,不遠處走過來兩個男人。
其中一個是裴宴時,另一個,是裴宴時昨晚寵幸的一男孩兒。這會兒正偎着他,在他耳邊說着甜膩膩的話。
裴宴時勾着唇角,應着:“是麽?那一會兒你別跟我客氣,看上什麽拿什麽。”
那男孩兒頓時笑得更軟了,白嫩的臉蛋在裴宴時肩側一蹭一蹭的。
兩人相攜着進了另一扇自動洞開的電梯門。
*
大概是職業性質使然,秦熾時間觀念一直很強,不論赴什麽約,從不遲到。
餐廳裏人不多,他到了之後,直接入座了。
他選的二人位就臨着落地的窗玻璃,可以看見餐廳外面商場裏的情形。
過了快十分鐘,秦熾看見同層天井對面有個女生在東張西望地打着轉。
他和那女生已經加過微信了,半個小時前,他收到那女生給自己發的消息,說她穿着米白色短袖線衫和淺藍色牛仔褲,秦熾回了個好。
那女生還問他:【你穿的什麽?】
秦熾回:【灰色短袖。】
想到這個,着裝和人對上了號,秦熾給女生撥了個語音電話過去。
片刻後,他看見那女生接起了電話。
“我在對面。”秦熾直接道。
女生轉頭,朝這邊看了過來。
秦熾擡手朝她招了招。
女生開心地揚了揚手:“我看到你了。”
沒一會兒,女生就來了。
她臉蛋紅撲撲的,頗為歉疚地說:“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遲到的,我有點路癡,路上耽擱了。”
“不打緊,我也沒到多久。”秦熾說着,把皮革菜單往女生面前推了推,“點吃的吧。”
女生把包包放在座位一側,接過菜單,邊翻頁邊點。
服務員站在邊上,一一記着。
女生點了幾個菜品後,擡頭想說什麽:“秦……”
她脫口而出一個姓氏,突然又不知道該怎麽往下稱呼比較好,雖然知道對方名字,但畢竟是第一次見,她性格又比較內斂,總覺得直呼其名有些唐突了。
許是看出了她的糾結腼腆,秦熾說:“李小姐叫我秦熾就好。”
李蕊還是不太好意思,她想了想說:“我聽說你在消防隊裏是隊長,要不我就叫你秦隊長吧。”
秦熾說:“也可以。”
李蕊問:“秦隊長你看你要吃點什麽。”
“我不挑食,吃什麽都行,你按照你的喜好來就好。”
李蕊“哦”了聲,垂頭繼續點菜。
點完後,服務員走了。李蕊頓覺有些尴尬,秦熾看出了她的局促,索性先開口:“李小姐是第一次相親嗎?”
李蕊臉更紅了,她“嗯”了聲,說:“我性格比較悶,不太喜歡社交,家裏人不希望我一直這樣,總勸我多出門,多認識一些朋友。”
李蕊今年二十三,工作一年多,平時除了上班,就習慣悶在家裏看書看電影。朋友就那麽兩三個,也都是內向的人,比起出門去浪,她們更喜歡在線上,或者找家咖啡店小聚,一起讨論看過的名家書、刷過的文藝片。
她大學時候和一位大四學長談過一段短時間的戀愛,因為那位學長最終選擇回家鄉發展,兩人便和平分手了。
之後就一直單到了現在,家裏人給她介紹過一些男生,她都沒興趣見。這次願意赴這個約,也算巧,她前段時間剛看完一部消防紀錄片,對消防員這個職業有敬意、有好奇,她覺得能在現實生活中認識一個這樣的人,也許是一件挺不錯的事情。
她也并非沖着相親本身的目的來的。
聞言,秦熾說:“我和你差不多,平時活動也很少,大多時候都在隊裏。”
李蕊便順着他的話問:“像今天這樣休假的時候也在嗎?”
“沒什麽特別的事兒,都會在。”
李蕊剛看過消防紀錄片,對這個職業并不全然無知,她知道消防員除了各種各樣搶險救災的出勤外,其他時候基本都在訓練。
于是她問:“你們每天訓練,會覺得枯燥嗎?”
“不會。習慣了,生活的一部分。”秦熾說,“除了訓練外,我們隊的職能還有很多,比如去轄區的重點單位進行消防安全知識培訓,對這些單位進行定期的防火檢查,當然還有其他更內行的工作內容。你們知道的比較多的就是滅火,但其實大隊下轄的中隊才是滅火的一級部隊,只有碰上重大火情,或者中隊人手不足、調遣不及時時,大隊才會出動滅火小組。”
李蕊看的紀錄片裏沒有講到這些,她聽得上了頭,人逐漸放松下來:“那你們會捅馬蜂窩、救小動物、給人取戒指嗎?”
“也有過。”
“你們的工作真有意義。”
秦熾點點頭。
這時服務員開始上菜和點心,兩人動起了筷子,邊吃邊聊。
李蕊問:“秦隊長你能講講你碰到過的印象深刻的救援嗎?”
消防說到底是個為人民服務的行業,會見形形色色的人,也會碰到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事,起碼是有着豐富的談資的,很有聊頭。
李蕊突然覺得自己出來赴這個相親局真的太對了。出門前,她還怕自己不愛說話冷了場子,沒想到和對方的交流溝通這麽讓人舒服、自在。
秦熾說:“印象深刻的基本都是和死神打交道的險情。我還是說點別的好玩兒的吧。”
“可以呀。”
秦熾下意識想從褲兜裏摸煙盒,想起來這家餐廳禁煙,又止了動作,繼續夾菜吃。
李蕊察覺到他的動作,問:“你是想抽煙嗎?”
“抱歉。”
“你又沒抽你和我道什麽歉啊,你就算是抽我也不介意的。”李蕊說,“不過我還以為你們消防員不抽煙呢,我看紀錄片裏很多火災都是因為抽煙引起的。想着你們應該挺不喜歡抽煙這種行為。”
“沒入這行前的習慣,後來也沒戒掉。”秦熾補充道,“不過我不亂扔煙頭。”
李蕊笑說:“秦隊長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吧,你說要講點好玩兒的事情。”
秦熾作為一糙漢子,其實這時候挺想上盤花生米的,最好再配一小盅白酒,但這場景顯然不合适,這家餐廳也沒花生米這道菜品。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地端起桌上的港式奶茶喝了口,然後說:“之前解放東路那邊下水道維修,井蓋掀了,工人放施工提示牌不及時,有個路過的男的掉了下去。”
說到這個,秦熾笑了笑:“但他又沒掉下去徹底,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李蕊微微睜大了點眼睛。
“因為他是個二百多斤的胖子,肚子大,卡住了。”
李蕊呆了呆,下一秒,撲哧笑了出來。
她忍着笑問:“你們出警了嗎?他沒徹底掉下去,不能自己手撐着起來嗎?”
秦熾也笑着:“井口內外有壓強,那口子把他給吸住了,他上不來。”
李蕊實在忍不住,笑得身體輕顫,好一會兒才止住,又問:“還有嗎?”
“多着呢。”秦熾說,“去年夏天,有一位大哥玩滑翔傘,結果給自己挂高壓線上了,我們把他救下來的時候,他嘴唇直打哆嗦,把自己小時候偷鄰居家雞蛋的事兒都給招供了。”
“啊?偷雞蛋?”李蕊睜大眼睛,“為什麽?”
秦熾說:“忏悔吧,博一回人品。那高壓線正常通電,足足220千伏,要不是滑翔傘的絕緣性能好,他已經被電死了。”
李蕊這下笑不停了:“那他挺善良的,以為自己要觸電死了忏悔的也就是偷雞蛋這樣的事兒。”
“這倒是。那大哥……”
秦熾話剛接了個開頭,那有意思的畫面還在腦海裏盤桓着,突然餐廳外的商場裏傳來接連幾道略遙遠卻異常驚恐的尖叫聲。
“着火了!燒起來了!”
“救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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