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釣魚”
“釣魚”
由于拍攝組要拍實實在在的明火鏡頭,怕出現不可控的閃失,保險起見,現場配備有一輛救護車,車上有兩名醫務人員。
裴宴時被工作人員帶過去,很快就把脫臼的腕部關節給接回去了。那醫務人員要給他吊三角巾,裴宴時揮手拒絕了。
他站在樓下抽了根煙,抽完準備上樓,電話突然響了。
李秘書打過來的,問他在家沒,有一份他明早出差要帶的文件落辦公室了,她給送到了家裏,但敲門沒人應。
文件很重要,裴宴時不可能讓李秘書直接擱門衛那兒。他說了自己現在的地址,讓李秘書送到這邊來。
挂下電話後,裴宴時索性就沒上樓。
剛來那會兒,月亮還冒了個頭,挂在天上一角,這會兒不知道鑽哪去了。
空氣有些悶燥,像是憋着什麽大招。裴宴時擡頭望了眼黑沉沉的夜空,感覺一會兒少不了一場大風大雨。
他又從煙盒裏敲了支煙出來,點燃後,安靜地抽着。抽到一半,因折了袖子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已經被蚊子咬了兩個包。
他又給李秘書打了個電話,讓過來的時候給帶瓶驅蚊水。
過了小二十分鐘,李秘書帶着文件和驅蚊水來了。
穿衣服向來喜歡挽袖、松扣的裴宴時這會兒把自己掩得嚴嚴實實,盡管如此,頸側和手背上,還是被叮了兩個又紅又腫的蚊子包。
李秘書把文件遞給他,一邊給他的手背和脖頸噴驅蚊水,一邊問:“裴總你在這待着是有什麽要緊事嗎?這都快十一點了,你明天早上還要趕四點多的飛機。”
“也沒什麽要緊事。”裴宴時說,“就是最近得了一樂子。”
“什麽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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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宴時微微側了側身,擡頭,朝眼前這棟樓的十六層望了眼,饒有意味地說:“捕獵。”
“……”
“或者說,”裴宴時想了想,嘴角微微揚起,“釣、魚?”
李秘書走之前,叮囑裴宴時早點回,夜半會刮風下大雨,不好開車。
裴宴時“嗯”了聲,沒多久,面前的樓道裏傳來動靜。
下來一大波人。
今晚還有兩場戲要拍。
第一場要拍的是女主負氣離家後走在大馬路上的心理戲。
女主從家裏出來後,外面刮起了風,眼看有下大雨的征兆,她沒帶傘,不敢走遠。
圍着小區外的馬路走了幾圈後,女主漸漸冷靜下來。
她又繞回了小區,碰上小區裏一對平時總是吵架的怨侶,那男的還對女生各種得理不饒人時,她想起了自己男朋友以往的各種好。
她的男朋友是個很細心、很浪漫的人,平日裏會給她做飯,紀念日會偷偷給她準備驚喜,休息時,會提前做好詳細攻略,帶她出去放松……
她的男朋友,還是個很善良的人。
小區裏住戶的電瓶車爆炸,她男朋友會不顧危險上前挪走相鄰的電瓶車,以防連爆;自駕出去玩,在高速上遭遇連環追尾,一輛車裏有個老人受到刺激心髒病發,救護車還沒到,其他人不敢上前,她男朋友卻是毫不猶豫拖着受傷的腿給老人進行心肺複蘇;不久前,隔壁街道有一只流浪貓一不小心掉進了井裏,是她男朋友數次嘗試下井救貓,直到消防員趕到……
這些都是女主在外面溜圈時心中所想,白天拍的那三場戲,就是銜接在此處的。
等女主想通了,釋然了,她拿起手機,撥了男主的電話,準備和男主道歉、和解,順便撒個嬌讓對方下來接自己。
然而,連續撥了好幾個電話過去,男主都沒接。
女主覺得奇怪,攥着手機在原地站了幾秒,然後調頭,往家的方向跑。
另一頭,鄰居通過陽臺看到隔壁屋子裏有濃煙不斷冒出,甚至聞到了火燒東西的味道。不安之下,立馬撥打了火警電話。
接警內容同步到消防中隊,消防員立刻出動,确認火情、穿好戰鬥服、登車出庫。
不過,後面這些大部分都是之後的拍攝內容。
今天還得拍的另一場戲,是消防員們下車、進樓、負重爬樓的場景。
這個場景之所以要放在今天晚上拍完,主要是為了蹭夜裏這場六級的大風,增加消防員頂着風雨入火場的氛圍感。
拍攝組時間掐得還挺準。
等一切安排就位,烏雲翻湧,頃刻間,大雨傾盆而下。大風攪弄着空氣,吹得路邊樹木枝丫亂顫。
導演坐在臨時搭好的傘棚之下,看着監視器,喊了聲:“Action!”
戲幕拉開,停在小區百米之外的三輛消防車立時啓動,劈開夜色下的雨幕。
裴宴時拉了張凳子,就在導演邊上坐着,看着監視器上的屏幕。
沒一會兒,消防車接連駛進小區,停在着火的樓棟前。
三輛車的車門陸續被打開,全副武裝的消防員們一個個從車上跳下來,身姿利落矯健。
裴宴時一眼就看到了秦熾。
他一下車,便去拉消防車的廂門,從裏往外拿裝備、工具,逐一遞給過來的戰友。
突然,導演拿起手邊的對講器喊了聲“咔”:“嘛呢嘛呢,靠近二號消防車那位誰啊,不嚴肅啊,緊要關頭怎麽還聊上了,把下車這段重來一遍。”
“就按照你們平時的出警程序來,別說笑,別有小動作,表情凝重點,咱們争取一鏡到底。”
消防員們只好把東西又放回車廂,回到車上。工作人員拿了毛巾和吹風機過來,幫他們把剛才淋濕的頭發,以及衣服上濕痕明顯的地方吹幹。
這個過程中,裴宴時一直通過監視器的屏幕在看秦熾。
廖導得了片刻閑,背靠椅背,側了側頭,和裴宴時唠嗑:“這麽晚了你還不回?”
裴宴時接話接得自然:“這還要問?我這還不司馬昭之心麽?”
廖勁笑了了聲,看一眼前面的顯示屏,想起什麽:“你這陣仗搞得不小,我聽說你倆剛才還打起來了。”
裴宴時才不會承認自己被秦熾單方面虐了一把,他呵了聲:“可能麽?我是來‘釣魚’的,又不是來施暴的。”
你确實不是來施暴的,但你好像被施暴了。
廖勁心裏這麽想着,嘴上還是給他留了面子:“你‘釣魚’就‘釣魚’,低調點好。組裏的人背地裏已經在八卦了。”
聞言,裴宴時沒好氣道:“首先,我有高調?”
“其次,愛八卦不八卦,我又不混你們這圈子。”
導演無語:“你出現在這兒,就已經很高調了。”
“長得帥有錢又有名怪我了?”
導演啐他:“那你想想你有的什麽名?”
裴宴時大概猜到對方要說什麽。
果不其然。
導演下一秒道:“花名。”
說完還補了句:“無人不曉裴總浪子之名。”
“……”
話題沒再繼續深入,已經很晚了,天氣又不好,大家都等着這場戲拍完早點收工。
一切再次準備就緒,導演“action”的話音落下,消防車駕駛員做出剎停動作,接着車門被推開,消防員們魚貫而下。
風把他們的戰鬥服吹得簌簌作響,雨拍打在他們的頭盔上,發出密集的吧嗒吧嗒的聲音。
拿器材、穿戴裝備、檢查并确定随身設施的安全性……消防員們分為兩組,一組從樓道進入進行內攻,一組升雲梯在外圍滅火并疏散十六層及十六層以上“被困群衆”。
秦熾屬于內攻組。
裴宴時看着他像一頭夜行的鬣狗領袖般,迅敏地沖進了樓棟裏。
接着,室外的畫面一轉,風雨消停,鏡頭切到了看不到的單元樓裏。
消防員們腳步飛快地拾級而上。
劇本設定中,消防員趕到時,十六層的火除了往上,還往下波及了十五樓,甚至十四樓也有了下沉的煙霧。
起先,秦熾他們進樓後,畫面一切如常。
直到上到十四樓,空氣裏隐隐有了煙霧。
盡管知道那是工作人員用幹冰做的效果,裴宴時還是不由得捏緊了手指。
他十歲那年,在火場裏與死神擦肩而過。起初是午睡睡着了,後來吸入有毒的濃煙,直接從昏睡陷入昏迷。等他醒來時,父母和尚在襁褓中的妹妹早已完成了火化,化作了木盒子裏的一抔灰。
他沒有看到父母和妹妹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樣子,但他始終記得,在自己昏厥不醒時,那存在感極強的、來自周身的、滲骨的灼熱。
他不是一個喜歡把自己困囿在過去裏的人,所以在他決定往前看、好好生活後,便極少去想象那個畫面,也極少去回憶那種感覺。
偶爾不經意想起,也會快速将之揮散開。只是依然控制不住,本能地排斥這種場合之下的濃煙和明火。
這也是他此刻,無端有些緊張的原因。
但他緊張什麽呢?
不過是拍戲而已。
想到這點,裴宴時方才垂下的眸光又擡了起來,搭在膝蓋上的、捏攥着的手指也慢慢舒展開。
他擡頭,再次看向前面的屏幕。
由于大部分明火場面靠後期特效加持,所以此刻樓道裏除了消防員們密集的腳步聲和微重的喘息聲外,并沒有其他多餘的聲響和動靜。
裴宴時一直看着的,是一個展現全景的屏幕。
沒一會兒,他的目光就被其中幾個屏幕上的分鏡頭吸引走了。
這幾個分鏡頭,拍的是特寫下的秦熾。
一個是秦熾的背影,一個是秦熾的鞋子和腿的部位。
還有一個,畫面上的視角帶點俯視,應該是攝像老師站在樓道裏較高的樓梯平臺處拍攝的緣故。
從這個角度,裴宴時看到秦熾從下一層的拐角處跑上來。
他速度很快,一步步逼近鏡頭。
某個瞬間,他平直的視線突然擡了下。
此刻的秦熾戴着面罩。
隔着那層罩子,裴宴時感覺自己似乎和屏幕上的秦熾對視了一眼。
就是這幻視般的一眼,讓裴宴時想起了年少時的一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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