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小醜
小醜
剛下至五樓,對講忽然滋滋地響了兩聲,支隊長孫良佑的聲音傳來:“秦熾,402進門西邊的卧室發現大面積陰燃,周憑在那,你過去跟他一起處理。”
秦熾回:“收到。”
他很快就下到四樓,并看到了卧室裏的周憑。
周憑聽到動靜轉身,見是他,還挺意外:“你怎麽來了?這裏我能搞定啊。”
秦熾掃了眼卧室內部。
陰燃面積确實不小,主要集中在榻榻米,以及和榻榻米相連的櫃子裏。
榻榻米上的棉被、枕頭和櫃子裏的衣物、布匹,夾層裏全是滋滋亂蹦的火星。
先前這間卧室只有從門口到榻榻米前的部位過了火,為了盡可能減少業主的損失,他們沒有選擇無差別打水,水基本都打在了過火部位。
周憑說:“後來這裏火滅了,我們确定暫時沒問題後,就先趕去別的地兒了。”
秦熾跟他一同打滅了可見的火星,初步判斷道:“下面就是最初火勢最大的三樓,可能是樓下的高溫通過地板滲透了上來,導致了陰燃。”
“搭把手,”秦熾說,“這個榻榻米裏面應該是空心的,可以儲物,我們翻起來看看。”
“好。”
說到這,秦熾的對講裏又有了聲音,還是孫良佑:“秦熾,剛才有個住戶趁着沒人注意,偷偷進樓了,就是你們現在在的那間屋子的房主。現下樓裏還沒徹底清患,你攔住他。”
秦熾:“收到。”
周憑也聽到了,無語道:“估計是在外面看火滅得差不多了,想上來撈點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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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熾不置可否,把榻榻米上被火星子燒得破絮翻飛的被子被褥掀了下來。
榻榻米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這榻榻米裏被分隔出了四個空間,都可以用于儲物。
其中一格的木板表層被燒出了一個不規則的、烏糟糟的洞。
秦熾和周憑對視一眼,顯然都已了然,陰燃的源頭在這裏。
他們把全部的木板都翻開。
“……”
周憑直接傻眼了。
四個格間,每個格間裏都裝滿了東西,其中燒得最嚴重的就是那個木板被灼出一個洞的,裏面裝的都是本子、稿紙之類的物品,粗淺一瞧,像是用來記賬的,不過基本已經面目全非。而它隔壁的一個格間,燒毀程度僅次于它。
周憑之所以會傻眼,是因為……
這個格間裏裝的,是人民幣。
“先別滋水。”秦熾說着,抓了一個枕頭到手裏。
那枕頭剛才沒被燒,被秦熾直接拿了下來,由于沒打水,這會兒還幹燥着。
秦熾用枕頭,對準裝着現金的那個格間,然後,軋了下去。
過了會兒,他才松手。
因為隔絕了氧氣,火星子都被軋滅了。
秦熾把枕頭丢開。
周憑得以更清晰地看到了那些和人民幣放在一起的,大量的幹燥劑。
這玩意兒,在密閉的空間裏存放太久了,遇水有爆炸的可能。
裝記賬本的那個格間裏,也有幹燥劑,但不多。
這個格間外圍挨着之前過火的部位,秦熾猜測,是消防員打水的時候,有水滲進去了,水和幹燥劑産生了化學反應,又加上高溫,裏面發生了小型爆炸。
爆炸導致記賬本被燒了,木板也灼出了洞,也進一步引起了床上用品和櫃內衣物的陰燃。
包括裝現金的那個格間裏的災難,也是由此引發的。
周憑看着那一堆燒得七零八碎的、完好率不及三分之一的人民幣,嘆了口氣:“這時候就知道錢放銀行的好處了。”
說完,他想起來什麽,擡手敲了下自己頭盔右側,說:“對了隊長,我這記錄儀上回出火警磕壞了,鏡頭有點糊,可能拍不清剛才的畫面。你的沒事兒吧?”
秦熾懂他的意思,這種搶險過程錄下來比較保險,萬一碰上個不講理的房主污蔑消防員私吞財産,那得煩死。
秦熾答:“我的沒問題。”
“那就行。”
話音剛落,周憑就聽到外面傳來争執的聲音。
兩人對視一眼,想起剛才孫隊長在對講裏說的話,周憑聳了下肩:“八成是這屋的房主。”
這屋基本沒什麽大問題了,秦熾叮囑了句:“你再最後檢查下,我出去看看。”
“好。”
秦熾出了屋,看見三樓通往四樓的樓道裏,一個消防員正攔着一個男人。
那男人外形上便有幾分獐頭鼠目之相,說話也惡聲惡氣:“我剛在下面都聽到了,這樓裏的火都滅完了,你們現在就是在善後。我上來怎麽了?你攔着我,是心虛吧?”
“誰知道你們善後,是善的哪門子後?這樓裏這麽多住戶,誰家沒放點值錢的東西。我看你們就是想趁機中飽私囊!”
那位消防員說:“先生,請相信我們,我們是在完成工作,絕不會多拿群衆的一分一毫。”
男人一臉蠻橫:“你說不會就不會了!你放我上去!我回我自己家!”
消防員還是攔住他:“請配合我們工作,樓裏的安全隐患還沒排查完,你現在必須下樓。”
“我下你媽的樓!他媽的火都滅完了,還不讓我回家!你們閑工夫這麽多,怎麽不去滅旁邊那棟的火,都他媽要燒穿地心了!”男人見自己光用手不夠,腿上功夫也一并使了出來,“我要去拿我的錢!我媳婦放了五萬塊現金在床底下,我跟你們說!要是少了一毛,我跟你們沒完!”
消防員被猝不及防蹬了兩腳,膝蓋不受控地屈了下去。秦熾及時過來,拉住了他,同時把那男的一把推開。
那名消防員看到秦熾,叫道:“秦隊。”
那男人一聽:“喲,來了個領導。領導給評評理,這火都沒了,還不讓人進自個兒屋,是不是太不講道理了?”
秦熾聞到這人身上酒氣沖天,皺了下眉:“道理?”
男人聽出了秦熾語氣裏的輕蔑,意識到這個領導的出現,不過是多了頭攔路虎,他懶得廢話了,決定耍潑硬闖,闖不進也得鬧,反正不能罷休。
他往下退了幾級臺階,做了個起勢的姿勢,吼了一聲“啊”,就往上沖。
小醜的下場,自然是滑稽的。
秦熾立在原地,穩如雕像,絲毫沒被男人的沖擊力撞得向後踉跄。
他橫着一只手,在男人沖過來的時候,直接将人的脖子給箍緊了,然後他就着這個姿勢,跟拖麻袋似的,拖着人下樓。
還不忘叮囑那位消防員:“你去忙,這人交給我了。”
“……”
男人被箍得太緊了,說話費勁,他瘋狂蹬着被拖行在地的腳,聲音又啞又扭曲地嚎叫:“你放開我,你個狗操的傻逼消防員!我要去拿我自己的錢,我要去拿我自己的東西!放開我!”
他罵着,用嘴去咬秦熾的胳膊。
防護服太厚了,男人下了死勁,應該也是咬到了皮肉的,但他沒聽到這個消防員喊疼,也沒感覺到這個消防員箍住自己脖頸的手因此松了分毫。
反倒是,咬出一嘴的硝煙味。
他氣急敗壞透頂,聽見消防員說:“你剛說,要講道理是吧?”
“那我就跟你講講道理。”秦熾從口袋裏摸了塊濕布巾扔在他口鼻處,“你現在經過的這個地方,三樓,裏面的桌椅、沙發、電視、皮包……絕大部分你能想到的家庭用品,都燒了個幹淨,這些東西在燃燒過程中會産生大量有害氣體,一氧化碳、氰化氫……算了這些你也不懂,說簡單點,這些氣體,你吸上一口輕則頭暈惡心,重則休克、致癌,斷子絕孫,懂?”
男人信他個鬼:“你少忽悠我,就吸一口煙而已,能怎麽着!我剛上來了,這不也沒事兒嗎?”
“那是因為我同事把樓道裏的煙排得差不多了,屋子裏現在還煙霧缭繞的。你要覺得自己的肺能頂,你就進去試試。”
男人被他唬到,支吾了幾句,又因為太惦記那錢了,立馬雄氣起來:“不讓我進去也行,我把話撂這了,那錢少一分,我他媽絕對鬧死你們消防……”
秦熾:“那可不只少了一分。”
男人喝了酒,反應慢了半拍:“你什麽意思?”
“一會兒隔離線撤了,自己進去看吧。”
……
男人這下反應過來,八成是家裏的錢被燒了。他頓時反抗得更激烈了,嘴上瘋了般地不停罵罵咧咧,說消防員肯定趁機私吞他家財産了。
然而,不管他多刁蠻耍橫,一直到下了樓,秦熾都沒再搭理他。
出了樓,秦熾把人松開,維持秩序的民警很快上前,架着男人退離到隔離線外。
男人一邊搡着架他的民警,一邊扯着嗓門大放厥詞,說樓裏早沒火了,消防員打着善後的旗號正搜刮民脂民膏呢,讓大家別相信這些消防員,消防員手可黑了、心可壞了。
直到民警警告他,說要是再嚷嚷,就以妨礙公務為由把他送派出所拘留去,他才不甘不願地閉了嘴。
小區居民們不少人認識這男的,但因他名聲實在是不好,圍觀的群衆們聞言不免朝他噴唾沫星子。
“唉喲,我們不相信消防員,還相信你這種游手好閑整天就知道吃喝嫖賭的人呀!”
“你自己跑進去妨礙公務,還對人消防員倒打一耙,我呸!”
“誰偷摸鑽樓裏,誰最手黑!”
“又是一身酒氣,難聞死了。”
有人和身邊人嘀咕:“這男的,我們小區裏出了名的爛人,喝醉了酒就動手打老婆孩子,聽說他老婆孩子為了避着他,時不時就躲娘家去。”
“垃圾!”
“人渣!”
“哎,這火怎麽就沒燒死這種人間禍害呢!”
“可不是麽。”
……
男人被警察帶到了隔離線之外,圍觀人群看他像看髒東西似的,面露嫌惡,避之不及。
因為這人是被秦熾帶下來的,裴宴時下意識瞥了他一眼。就見他歪站在人群的最外圍,表情惡狠狠地盯着前面那棟他剛出來的樓。
很快,裴宴時沒什麽興趣地收回視線,繼續看前方。
秦熾下來後,沒再上去,他走到樓下的一個指戰員旁邊。
兩人說了些什麽後,裴宴時見他很快便加入到了中間那棟樓的滅火戰鬥中。
相比裴宴時剛到那會兒,中間這棟樓的火勢此刻已經得到了一定的控制,烈火的爪牙雖然依舊頑劣地想要伸往四周,但已然不如原先那般銳不可當了。
消防員在它的各個方向都進行了有力的部署。
除了人員出警量大外,水罐、泡沫、幹粉、高噴、遠程供水等多種類的消防車也紛紛被派遣而來。
現場的水帶被拉得老長,一條一條,從小區外一直延伸到浴火的樓棟前。
源源不斷的水從四面八方打向那個滾着濃煙、焚着烈焰的火點,就像兇煞的惡魔,在遭受正義的洗禮與懲戒。
慢慢地,火越來越小,樓棟本身的樣貌終于清晰地呈現在了圍觀人群的視野裏。
焦黑、殘破、歪斜,仿佛輕輕一推,它就會倒下。
到淩晨三點多,大火終于被撲滅。
內部隐患問題也初步排查完畢,只剩一支中隊和火調科的同事在樓裏進行最後的探查。
隔離線撤掉了,居民們有的回家,有的被送往臨時安置點。
盡管如此,現場依然亂糟糟的,畢竟,剛經歷這樣一場傷筋動骨的大火,今夜注定有太多人無法安眠。
在這樣聒噪的環境裏,消防員們反而成了最安靜的存在。
他們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也已經完全不在乎形象。
他們摘了頭盔,席地躺下。沒個枕頭,沒床被子,就那麽橫七豎八地,在牆根處躺了一排。
秦熾過了有一會兒才下的樓,快到樓下的時候,他滑燃打火機,點了支煙咬在嘴裏。
出了樓,左邊地上立了個石墩,秦熾徑直坐了下來。
他抽着煙,視線緩慢地平移着,轉到右邊的時候,目光一頓。
裴宴時倚着單元樓右邊的牆,雙手插兜,姿态懶洋洋的,正歪頭看着自己。
兩人之間,隔着缭繞的煙霧。
秦熾眯了眯眼,收回視線,淡聲問:“你怎麽還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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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