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懷疑

懷疑

五分鐘後,裴宴時如願以償地坐上了秦熾的副駕。

秦熾插上鑰匙,點火:“地址。”

裴宴時随口報了個:“未央巷47號。”

“……”秦熾把手搭在方向盤上,偏頭睨他,“如果我沒記錯,這應該是我家。”

裴宴時:“我想去你家坐坐。”

“我邀請你了嗎?”

“你沒邀請,但我主動提了。”

“那我拒絕。”

“拒絕無效。”

“……”

秦熾磨了下牙:“裴宴時你幼不幼稚?”

這詞兒對于裴宴時來說怪新鮮的,他聽着笑了笑:“也就你會覺得我幼稚。”

“擱這兒耍無賴的是誰,你不幼稚誰幼稚?”

裴宴時從善如流地附和:“嗯,我幼稚,所以可以開車了嗎?”

裴宴時的執着,秦熾曾經是見識過的,最終結果基本都是自己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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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隔了這麽多年,還是這樣。

秦熾懶得跟他僵持了,反正大概率也犟不過。

不再和裴宴時較這個幼稚的勁兒後,秦熾發動車子,把車倒出停車位。

開出去一段路,他發現裴宴時比他想象得要安靜一些。

秦熾餘光掃了眼副駕。

副駕那側的車窗開着,裴宴時把手肘搭在窗上,手背支着下颌,在看外面的風景。

秦熾試探地說;“裴總放着自己的金窩不回要去我家,不會就為了敘個沒必要的舊吧。”

他說完,裴宴時嘴角微揚笑了笑:“舊有什麽好敘的。”

然後轉過臉來:“爬你的床比較有意思。”

秦熾基本要對他的垃圾話免疫了,嘴上還擊、動用武力都收拾不了裴宴時那張賤嘴,不如左耳進右耳出。

他涼聲道:“你有本事爬得上來再說吧。”

裴宴時知道自己體格、體力上肯定比不過,用打着商量的語氣說:“好歹我們都是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文化人,別動不動就用武力解決問題嘛。”

“你也知道自己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秦熾說,“我還以為你這一天到晚就知道發情的毛病是從哪個高級‘妓’校裏進修來的。”

裴宴時也不惱,甚至帶點嬉笑地回應:“倒也不必,本人全靠本能成材。”

秦熾後悔主動打開話匣子了,這人安靜點兒他能多活幾年。

然而他不想接話了,裴宴時那張嘴卻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垃圾話環節翻篇後,裴宴時主動把話題拉回了最開始。

也就是秦熾剛才試探他那會兒,他本該回答的話。

他本來也沒打算隐瞞這份情緒,于是說:“秦熾,我确實有事想說。”

秦熾沒吭聲,默認他繼續。

裴宴時沒有鋪墊,直接說正題:“昨天那場大火讓我想起了我爸媽、妹妹,還有你爸。”

秦熾沒想到他要說的是這個,愣了一下:“然後呢?”

裴宴時問:“你有想過這場火不是意外的可能嗎?”

秦熾說:“你這反射弧來得未免有點太長了。”

裴宴時答:“那時候年紀小,想不到那麽多。後來長大了些,偶爾會冒出這樣的念頭,又因為想起我爸生死之際那條短信裏的囑咐,每次都會強行摁回去。久而久之,我就很少再回憶這件事了。”

“昨天是我十歲之後,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火。”

“起火原因,我聽現場的居民說了,情感糾紛,用到了汽油。”

“死去的大人,救出的小孩,因救人犧牲的男人……這些加在一起,我沒辦法不想到當年那場大火。”

對裴宴時而言,十歲時遭遇的那場火災,災難發生時的種種,他一直沒有太真切的感受,他從劫後餘生中醒來時,一切已成定局,死去的人化作了盒子裏沉默的灰,現場徒餘黑黢黢的斷壁殘垣。

而昨天那場幾乎要攀上雲霄的熊熊烈火,像個引子,把他記憶裏模糊又深刻的慘烈往事給拽了出來。

讓他無法回避地想踅摸出什麽。

裴宴時說着說着,煩悶情緒的那道口子像是因此被撕扯大了,他從褲兜裏摸出煙盒,點了一支煙。

他沉默着抽了一會兒,秦熾開口:“不一樣。”

“我知道不一樣。”裴宴時緩緩吐出一口煙,“我把相似點放大了。可是秦熾,你就沒想過當年那場火真的有什麽隐情嗎?這些年你見過的火災現場肯定比我多得多,我就不信你沒有一刻沒産生過一絲懷疑。”

他說完,過了片刻,秦熾開口:“我懷疑過。”

裴宴時把煙從嘴上摘下來,不無驚訝地看着秦熾。

道路前方需要左拐,秦熾打着方向盤,說:“成為消防員,有途徑調閱轄區內的舊檔案後,我就已經查過了。”

裴宴時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等着他繼續往下說。

“沒有問題。”秦熾被裴宴時那邊飄來的煙味勾起了煙瘾,他把自己邊上的車窗也按下來一點,對流風形成,車內的煙味頓時被吹散不少。

然後繼續把話說完:“至少我看到的當年那場火災的事故報告,是沒有問題的。”

他也不好說太死,畢竟報告這種東西,即便陳述了原因、論定了結果,誰也不能保證調查的過程有無疏漏和偏差。

“電風扇電線與插座接觸不良,滋出的火花引燃了屋裏的木頭花等可燃物,進而引爆屋內東南角的一桶汽油造成火災。”這是報告上蓋棺定論的一點,秦熾把它原封不動地背了出來。

這個結論和裴宴時所知道的相差無幾。

就是這麽巧。

炎熱夏季,立在地面上呼呼運轉的老式臺扇。

一樓的廳堂內,鋪着涼席,像往常一樣安然午睡的一家四口。

有着木工手藝的父親,給即将滿百日的妹妹親手制作了一個嶄新的搖籃,刨下的木頭花占滿了屋內一隅。

而臨近這一隅的東南角,還放着一桶被父親前一日從加油站帶回來的汽油。

……

一切都巧得那麽合情合理,又那麽讓人不敢相信。

裴宴時回憶起這些,下意識地問出了那個他最想不通的問題:“秦熾,你說我爸前一天為什麽正好帶了汽油回來?”

這個問題,在年少時,在他們還沒有決裂時,裴宴時就問過秦熾。

秦熾也不知道,只照搬了火災發生後鄰居們推測出的答案來回答他。

那些鄰居們是這麽說的:“老裴最近不是做了個木頭搖籃嗎,這東西剛做完,表面刺兒刺兒的,容易紮到小孩兒,所以用之前要打磨,要抛光,這汽油就是給搖籃抛光用的。”

他們還說:“老裴在加油站工作,他們內部員工買散裝汽油有優惠,我之前還托老裴的關系,拿過內部價呢。”

如今,十八年過去了,時間并沒有為之革新什麽,這個答案依然是最合理的猜測。

秦熾也無法給出什麽新穎的答案,他回答說:“就是他們說的那樣吧,都是巧合,你別糾結了,想多了不過是自尋煩惱。”

裴宴時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問:“你們現在不是有專門調查火災事故原因的同事?”

秦熾答:“嗯,這塊由火調科的同事負責。”

“那當年呢,當年有麽?”

秦熾搖頭:“當年還沒有,那時候基本都是靠有經驗的消防員結合現場情況和第一批進入火場的消防員所提供的信息做判斷,警方也會介入,最後的結果是綜合求證出來的,很難作假。”

裴宴時又問:“那當年最早進入火場的,對這起事故介入最深的消防員,你認識嗎?”

“不認識。裴宴時,你懷疑的我都懷疑過。我去找過這個人,他在火災發生後過了兩年就退役了,後來也沒誰知道他去了哪裏。”

“警察呢?”

“有足夠的理由定論為意外的事故,警察為什麽要費那個勞什子勁兒把它往刑事案子上靠。”

裴宴時的眼神冷卻下來。

秦熾進一步解釋說:“我的意思并非是警察發現事故有端倪而選擇包庇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是他們可能一開始就沒拿深挖的态度去調查這件事。如果這真的是人禍,警方也有可能是被蒙蔽的一方。懂?”

裴宴時反問:“你怎麽知道?你又去查過了?”

秦熾靜了會兒,說:“對,我查過。當年這起事故被定性為意外,很快就揭過去了,參與的警察并不多,想挨個了解他們并不難。”

“甚至都不用挨個了解,他們現在都還在同一個單位。”秦熾幹脆一股腦說了出來,“我二十歲入伍,二十一歲時因為目睹了太多火場,人為的,意外的,天降的,有段時間,我不停地想到我爸,想到他為之付出生命的那場火,我很不甘心。所以之後,我不僅找關系調閱了當年的舊檔案,我還去找了那幾個參與事故調查的警察了解情況。”

“然後我發現,這些人不過就是一群庸才而已。十幾年過去,他們連職位都幾乎沒升。”

“和他們溝通完後,我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線索,也沒察覺他們有刻意隐瞞什麽。”

“當時我好像松了一口氣,我想可能真的是我想多了,它就是一場充滿各種巧合的意外。”

“我又還是很心堵,我覺得不公平,憑什麽,憑什麽這只是一場意外,難道你爸媽、妹妹,還有我爸,他們合該如此麽?”

秦熾的情緒被自己這番話給徹底帶了起來,他松開一只握方向盤的手,難掩煩躁地伸向裴宴時:“給支煙。”

裴宴時方才一直盯着秦熾,慢了半拍才回過神來。

他垂眸,發現自己夾在指間的那支煙快抽完了,于是,就着車載煙灰缸把煙蒂抵滅,從煙盒裏新敲了一支出來。

秦熾等着他把煙遞給自己,有一會兒沒等到,偏頭一瞧。

裴宴時嘴裏咬了支新的煙,點燃了,剛抽上。

秦熾:“……”

秦熾無語片刻,心說算了,決定自己來。

手剛摸向自己的褲兜,裴宴時突然傾身靠近,他一手摘下嘴裏的煙,一手摁住自己探進褲兜裏的手。

“喏,”裴宴時輕輕擡了擡下巴,把煙遞到他嘴邊,“給你點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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