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心動
心動
後來這種狀況也出現過幾次,秦熾明明覺得自己是坦坦蕩蕩的,但總會被裴宴時不經意出口的三言兩語搞得場面一度莫名。
那時候,他們誰也不知道這種尴尬的氛圍其實有一個名字,叫做暧昧。
直到初三那年冬天,臨近期末考,他們學校考場不夠用,借用隔壁一所專科院校的教室當考場。考試第一天,正好是秦熾的生日,津州下着雪,裴宴時考完第一時間就沖出考場去找秦熾,然後拉着秦熾跑到他們考試所在的這棟樓後面的一片湖邊。
湖上的木棧道被來往行人踩得雪水泥濘,湖周有一片草坡因邊緣栽着及膝的灌木,自成一方淨地。上面覆着厚厚的白雪,不染髒污。
裴宴時把自己單肩挎着的書包挂在棧道邊的護欄上,朝那片白淨地兒擡擡下巴,對秦熾說:“我剛在窗邊看着,發現這塊地兒雪最厚最幹淨,你站這別動,看我三分鐘給你堆個漂漂亮亮的雪人。”
秦熾明知故問:“堆雪人幹什麽?”
裴宴時已經走了過去,手裏攥起了一抔雪,他一邊把雪砌在地上,一邊說:“給你當生日禮物。”
秦熾故意表露嫌棄:“我生日,你就給堆個雪人?”
“那肯定不止了。”裴宴時說,“你翻翻我書包,裏面有個相機,你拿出來。”
秦熾直接把他挂護欄上的書包拽過來,反背在正面,拉開拉鏈,手伸進去,摸到一個質地冰涼的盒狀器械。
他拿出來:“這個?”
裴宴時堆雪人的間隙擡頭掃了眼秦熾手裏的相機:“是呀。我找人借的,一會兒等我堆好了雪人,咱們跟它一起合個影。到時候我去給你洗出來,裱個框,挂你床頭。怎麽樣,這個禮物夠有新意吧?”
秦熾說:“天天看着你夠我煩的,還把有你的照片挂床頭,我嫌不夠膩味麽?”
再聚首後,兩人朝夕相處都兩年多了,裴宴時一下就能聽得出來秦熾是真心嫌棄還是口頭嘴硬。
所以聽秦熾這麽說,他半點不生氣,知道秦熾就是過過埋汰自己的嘴瘾,他笑着說:“我和你關系好啊,關系好的人,不都喜歡拍照裱框,然後把合影放在每天都能看見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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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熾哼一聲沒再說話,垂頭撥弄着傻瓜相機。
裴宴時一抔一抔地砌着雪,不忘叮囑道:“秦熾,你千萬別打開後蓋啊,小心膠卷曝光過度。也別瞎拍,借我相機的同學說裏面就剩三片膠卷了,只能拍三張,所以待會兒我們每張照片得構圖穩了再按快門,不然就浪……”
裴宴時話沒說話,只聽到“沙沙”兩聲,是膠卷卷動的聲響。
就在剛才,秦熾按了快門。
有畫面被定格了。
裴宴時睜大眼睛擡起頭:“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都讓你先別拍!”他鼓着臉頰,“你剛拍什麽了?”
秦熾散漫道:“拍了景。”
裴宴時氣得随手抓了把雪朝秦熾擲了過去:“膠卷這麽珍貴,你個敗家玩意兒,你住手!”
秦熾側身避了下,雪在他腳邊濺開。
他沖裴宴時說:“你快點堆,不是說三分鐘麽,兩分半過去了,雪人一半都還沒成。”
裴宴時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同時再次鄭重叮咛:“你別按快門了啊,你再費我膠卷,我跟你拼了。”
裴宴時平時就已經夠鬧騰了,費個膠卷不知道能給他的鬧騰加碼多少,秦熾不願受那罪,就不捯饬相機了,後退幾步,靠在了後面的棧道欄杆上。
閑着也是無聊,他瞅着前面草坡上來來回回刨雪又砌雪的那個人,擡手看了眼腕表,給裴宴時計時。
又一個兩分半鐘過去了,雪人的身子全了,還差個腦袋。裴宴時已經刨來了足夠堆腦袋的雪,就是還不夠滾圓。他像個苦心造詣的陶瓷手藝人給初具雛形的制品旋坯讓其變得更加光潔規整一樣,認認真真地用手搓揉着懷裏的那個大雪團子。
秦熾剛要說話,裴宴時倒先開口了,他說:“秦熾,你去幫我找兩根帶杈的樹枝,一會兒插在這個白胖子兩邊給它當胳膊。”
秦熾“嗯”了聲,看着他通紅的手背,問:“你手冷麽?”
“不冷,我都要熱死了。”
秦熾轉身給他找樹枝去了。
這湖的另一邊就立着好幾棵樹,樹葉早已飄零,枝丫卻錯綜糾纏。
秦熾走過立于湖上的木棧道,停在一棵光禿禿的栾樹前。他估摸着裴宴時堆的雪人大小,折了兩節長度合适的樹枝便往回走。
快到原處了,看見有個高個男生在和裴宴時說話,那男生染着一頭悶青色的頭發,一身亮面漆皮的藍色羽絨服極是打眼,黑色束腳長褲下踏着一雙同色踝靴,手裏還拿着一杯奶茶,塑料的杯壁上有晶瑩水珠往下滾落。
秦熾走近,見那男生做了個把奶茶往裴宴時的方向遞的動作。
與此同時,秦熾聽見那男生說:“真的不要嗎?熱的。剛看你一直在堆雪人,想到你會冷,特意去買的。”
秦熾聽得有些雲裏霧裏,他還在想裴宴時什麽時候交了這麽一號朋友。
“樹枝找來了。”秦熾出了聲。
聽到他的聲音,背對着他的裴宴時飛快轉過身,那一瞬間,秦熾捕捉到了裴宴時臉上從未有過的,變幻莫測的神情。
他只覺得裴宴時那副神情有些參不透,似乎很是複雜,卻也沒有多想。
接着,他聽到裴宴時對那個男生說了些婉拒類的話,男生嘆了口氣,瞧着挺受挫,最後踢着雪,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那人走後,秦熾把樹枝給到裴宴時,問他:“這人誰啊,找你做什麽?”
裴宴時彎腰把樹杈插進白胖雪人兩側,然後站直了身體,看着秦熾,目光有些深,他猶疑了片刻,說:“剛才那人,說喜歡我。”
秦熾一下沒明白過來:“什麽?”
裴宴時又重複了一遍:“那個人是同性戀,他說,喜歡我,問我能不能當他男朋友。”
“……”
秦熾有如晴天霹靂,半晌,喉嚨裏緩緩發出一聲:“靠……”
之後,他們用完了剩下的兩管膠卷。
只是因為剛才那出小插曲,兩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各懷心事。
倆孩子生活到快十六歲,也不是多沒見過世面,但在兩性情感方面,認知和體驗的确是相對匮乏的。
小學時候,他們和同齡孩童一樣,都還在丢沙包、鬥雞,懵懵懂懂不開情窦;到了初中,學校紀律抓得嚴,尤其是早戀,更是杜絕。周圍不論是誰産生點知慕少艾的心思,都是能藏則藏,別說男生和男生談戀愛,就是男女生,也難見着湊對走的。
所以插進來這麽一樁突發性表白事件,倆孩子的世界觀都倍受沖擊。
秦熾只覺得震驚,震驚之餘還有點兒不理解。
就見人在那堆雪人,就能看上一個人了?什麽眼神,什麽企圖哪?簡直有病。
秦熾不知道裴宴時怎麽想的,不過見裴宴時之後總是一副神不附體的樣子,他理所當然地以為,裴宴時是被這事兒給驚懵了。
他那會兒還不知道,這個冬天,這一天,這麽一件小事兒,在裴宴時心裏掀起了怎樣的狂風巨浪。
他也不知道,他們之間,每每被裴宴時一兩句話帶向尴尬微妙氛圍的情景,其實都是那個少年心動的種子在生根發芽,即将破土而出的危險預兆。
他更不知道,他曾一度嫌棄的,來自裴宴時的黏糊、讨好、賣乖、撒嬌……在那天之後,被曠若發蒙又輾轉反側的裴宴時,在心裏悄悄地命了名。
原來它叫做——
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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