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滲透
滲透
裴宴時是個很擅長自我開解的人。
喜歡就喜歡呗,又不是什麽違法犯罪的事兒,不能因為他回過味兒來了,他就要離秦熾遠點兒。
他不僅不遠離,他還要試探。
不過裴宴時也不着急。
就秦熾目前這個生活和學習狀态,早戀跟他是八根子打不着一塊兒的事兒。
哪怕有什麽苗頭,自己也能及時掐滅。
畢竟和秦熾的關系,要論近水樓臺,沒誰比得過他裴宴時。
他的行動是不疾不徐、步步為營的。
他狡黠得很,知道怎麽滲透,才能做到不動聲色。
他開始适應秦熾的生物鐘,只要住在秦熾家,他幾乎都保持和秦熾同頻的生活節奏。
好比,偶爾一次,早上洗漱,他會假裝不經意地拿錯秦熾的牙刷,放到嘴裏了,才故意對正要進來的秦熾說:“秦熾怎麽辦啊,我剛拿錯你的牙刷了,已經刷上了……”
秦熾就會嫌棄地瞪他一眼,然後無可奈何又咬牙切齒地說:“算了,我用你的。下次再拿錯我戳瞎你的狗眼,反正也是個擺設。”
還有一次,晚上睡覺前,秦熾在衛生間裏洗澡,裴宴時在外邊敲門,問:“秦熾,我可以進來拿下身體乳嗎?”
秦熾覺得一個大男人塗身體乳這事兒太嬌氣,好幾次在衛生間瞥見這玩意兒都想給它扔了。再加上自己這會兒正赤身裸體洗着澡,他多少覺得不太合适,于是沒好氣道:“哪涼快哪待着吧先。”
“最近天氣太幹了,我腿癢……”裴宴時不想錯失這次發酵暧昧的良機,杵在門口商量道,“我就開一條縫,我自己就能拿,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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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嘩水流聲中,秦熾不耐煩的嗓音傳來:“麻利點。”
他話音一落,“吧嗒”一聲,門把手被擰動,衛生間的門被人推開一條手掌寬的縫隙。
裴宴時把手伸了進去,身體也跟着往前探,門縫随着他的貼近,被他下意識地推得更開。
手夠到了置物架上的身體乳。
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已經探進去的腦袋微微一偏,蓄謀已久地徑直看向水流下的那具身體。
秦熾背對着他,仰着頭,正在沖頭發上的泡沫。
泡沫很快沖幹淨,秦熾抹了把臉,又撸了把短短的頭發,發梢上的水漬頓時甩向四周。
然後,他突然側身。
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裴宴時那雙膽大包天的眼。
“……”
四目相對。
片刻後。
在秦熾還懵逼着的時候,裴宴時的視線,很不老實地開始往下挪。
“……”
這回不用片刻了,秦熾磨着牙,唇齒間擠出一句“你找死”後,擡手摘下水流強勁的花灑,沖着裴宴時的腦袋就是一頓猛滋。
裴宴時的試探遠不止這些。
他是懂怎麽蠱人的。
他會故意誤穿秦熾的校服,在秦熾發現的時候,以一句“反正碼數都一樣”粉飾過去。
他會在他們一起吃飯的時候,故意搶走一只秦熾咬過一口的雞腿,然後搶在秦熾冒火之前,賣乖似的說“我覺得你碗裏那只雞腿比較好吃”。
他照舊隔一段時間就會跟着秦熾去網吧打游戲,他裝菜雞,在游戲裏一遍遍放水,然後在被對手虐得體無完膚的時候,搡搡坐在隔壁的秦熾的袖子,擺出一副被人欺負了的委屈表情,讓秦熾給他找補找補,幫他殺回去。
……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着,冬天結束了,春天也不知不覺過去了大半。
裴宴時日複一日的試探,不斷打破着他在秦熾面前的下限。
秦熾對他的容忍度,一日高過一日。
雖然秦熾還是喜歡蹙眉瞪他、口頭嘴他,但和三年前他強行擠進秦熾生活那時候相比,已是完完全全不可同日而語了。
裴宴時偶爾停下來,想想他和秦熾如今這好得仿佛連體人一般的關系,心裏能美得不行。
他這人從小驕縱,被慣着長大,最娴熟的本事之一就是恃寵而驕。
随着秦熾這幾年對他越來越縱容,他那點恣意縱情的本性又漸漸養了回來。
人一旦信馬由缰,就容易得意忘形。
裴宴時就是這樣,他嘚瑟着嘚瑟着,就把之前計劃的不動聲色抛到了腦後。
嘴上說的,手上做的,越來越沒了拘束。
秦熾雖說是個大直男,但他不是那種腦子一根筋渾然不會轉彎的人,很多時候,他甚至比裴宴時還要心細敏感。
他隐隐感覺出,他和裴宴時之間的相處方式越來越不太對勁。
他們好像在走向一條偏路。
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他,那條路是什麽,那條路蟄伏着怎樣的危機,那條路不能走。
可又有個聲音在肅然駁斥。
這個駁斥的聲音說,是你想太多,是你敏感過頭,裴宴時沒心沒肺、直腸子一根,他就不是個能憋事兒的人,真有那歪門心思,他不可能悶得住,他現在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不過是因為他大大咧咧慣了,沒分寸而已。
再者麽,要是裴宴時真有那心思,你難道真的要無所顧忌地戳破、毫不留情地掐滅,再避如蛇蠍地和他斷絕來往嗎?你扪心自問,幼時一同長大的情誼,如今幾乎同進同出的相依,如果真因此而斷送,你甘心嗎?你又舍得嗎?你年輕又如何,你知道你有一顆銅牆鐵壁築成的心,曾經勉為其難給人打開過一次,并不會因為往後歲月還長,就有輕易再被人叩響推開的可能。所以,你接納過的人,你并不希望對方再離開。
……
兩個聲音就這樣來回博弈着。
慢慢地,後者蓋過前者,秦熾選擇了視而不見。只要裴宴時不捅窗戶紙、不踩安全線,他就當裴宴時那些越界言行都是屁事一樁。
然而,他的視而不見,悄無聲息地縱容着那個一天比一天恃寵而驕、心思膨脹的裴宴時。
終于,在一件事後,被慣得無法無天的狗崽子再也沒憋住,色膽包天地幹了件混賬事,把那層窗戶紙撕了個粉碎。
*
五月來臨,在離中考還剩一個來月的時候,有個初二的學霸妹子給秦熾表白了。
學校裏消息都傳得快,但課間時間短,等裴宴時聽說這樁八卦時,距離那妹子表白已經過去了三分鐘,距離最後一節晚自習上課鈴響起還剩不到三十秒。
裴宴時有心想沖去秦熾他們班探探情報,但被提前走進教室的值班老師拖住了步伐。
他沒什麽心思自習了,一節課光琢磨這事兒。
那個初二的學霸妹子,裴宴時認識。之所以認識,是因為這姑娘曾經有意圖地接近過自己。而她之所以接近自己,是因為喜歡秦熾,知道自己和秦熾關系最好,想讓自己給她遞情書。
裴宴時這人又欠又精,他沒有直接拒絕女孩子遞來的信,而是和聲和氣、笑靥溫柔地收下了,說自己一定幫忙轉交。
結果轉頭拆了人家的信,看着信上那文绉绉的什麽“你從林蔭長道打馬而過,留下我與夏風喧嘩叮當”,然後把粉色信紙一團,嗤聲吐槽秦熾打過屁的馬,沒有鈴铛又叮個屁的當。
他把人妹子的信扔進了垃圾箱,等妹子來問後續了,他臉不紅心不跳地鬼扯,說秦熾不喜歡你,也沒有談戀愛的打算,小姑娘年紀輕輕的,還是要以學業為重。
人小姑娘成績挺好的,比他好多了,是學校光榮榜上的常客,長得雖不算絕頂貌美,但丢在學霸這類物種中,那白皮膚大眼睛小嘴唇的,也是相當耐看了。就是性格稍微內向了一點,臉皮薄,不敢和喜歡的人當面表白。
但如果她一旦鼓足勇氣、孤注一擲去表白了呢?成功的概率大嗎?
一整節晚自習,裴宴時都要被這個問題給折磨瘋了。
他想起剛入春那會兒,他狀似無意地問過秦熾一個問題。
他問秦熾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
秦熾當時盯着他看了會兒,目光有些深,似乎在探究着什麽,過了會兒後,秦熾說:“不鬧騰,不黏人,成績優秀,溫柔懂事。”
裴宴時追問:“長相呢?”
秦熾又盯着他看了會兒:“不用太好看。”
外貌協會會長裴宴時非常不理解:“不用好看?”
“嗯,正常就行。”
“正常就行?”
“有問題?”
裴宴時無語了一陣:“那真有長得好看的跟你表白呢?”
“拒絕。”
“為什麽啊?”
“紅顏禍水。”
“……”
裴宴時當時聽完秦熾的擇偶标準,只覺得秦熾說的“長相正常”這點太過莫名其妙,其他的他也沒太深思。現在想來,秦熾說的那幾條标準簡直是完美地避開了自己。他可是太清楚自己長得還不賴了,畢竟從小被人誇臉俊,也沒少被表白。
如今,這幾條标準又完美地和那個初二的學霸小姑娘對上了。
于是,裴宴時慌了。
慌了的裴宴時苦熬到了下課,第一個沖出教室,直奔秦熾班上。
原本裴宴時今天是要回吳叔家住的,也提前和秦熾說好了,所以當秦熾走出教室,看見裴宴時站他們班門口等着時,是愣了一下的。
他有些詫異,剛要說話,裴宴時忽然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就往樓下走。
一路被裴宴時拉着,走得飛快,近乎小跑。
他們倆平時都是騎單車回家,快到停車場了,秦熾甩開裴宴時拽着自己的手:“趕着去投胎啊你?不是說今晚不去我家麽,你這又怎麽了?”
裴宴時盯着他,像是有滿腹的話要說要問。視線環過四周,來來往往都是人,裴宴時勉勉強強按捺住,憋得眼尾都泛着些許薄紅。
“我今晚還想去你家。”裴宴時說。
秦熾早就習慣他沒來由的黏人,無所謂道:“随便你。”
兩人騎上單車,頂着春末夏初舒朗的夜色回了未央巷。
未央巷裏西府海棠開得正盛,那薄薄的緋色從巷口開始,一直蔓延着往裏,像是要和深巷盡頭,那天邊皎白的月色相接。
兩輛單車一前一後在未央巷裏疾行。
以往都是秦熾騎得快些,裴宴時悠悠晃晃在後面讓他慢點。
今天卻是反過來了,裴宴時踩在腳蹬上的兩只腳跟安了馬達似的,像是有厲鬼在後面追他,又像是有神仙在前面召喚他。
他還時不時轉過頭,催促後面的秦熾:“你今天怎麽這麽慢,快點快點!”
“我服了你。”秦熾腳下快了些,結果剛跟上前面的人,前面的人又提速到了更前面,如此反複。秦熾一邊無語得不行,一邊又無奈地加快速度。
終于,到了秦熾家門口。
兩人先後從單車上下來,停車落鎖。
裴宴時一下來,就走到秦熾邊上,手扣上了秦熾的胳膊。
秦熾垂眼瞥過裴宴時扣住自己的手,不解地睨了他一眼:“你幹什麽?”
裴宴時疾行一路,腎上腺素飙升,那股沖動勁兒這會兒還盤桓在胸腔裏,半點沒下去,他也就能勉力維持着自己不在外面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
“先進去。”他喘着氣。
秦熾開了門,兩人進了屋。
秦熾剛把門關上,裴宴時那一路卡在嗓子眼裏的話就再也憋不住了,他盯着秦熾,目光帶着明顯的焦色:“秦熾,我有話要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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