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舊照

舊照

秦熾醒來時,下午過半。

平時午睡至多也就小憩半小時,這一覺一下睡了兩個多小時,秦熾有種過猶不及的頭昏腦漲。

由此可見,人骨子裏就是個懶東西,停個職,潛意識松懈得比自己想得還要快。

秦熾坐在床邊,一手撐着床沿,一手揉着太陽穴,緩了會兒神。

睡得不是很好,做了個很長的,又很淩亂的,和記憶兩摻的夢。

如夢初醒時,腦子裏總會定格住那麽一兩個印象深刻的場景。

他記得夢裏的最後,裴宴時滿臉兇惡地對自己說,一輩子都不會再腆着臉來找自己,不然就是狗。

秦熾揉着太陽穴的手停了下來,忍不住哼笑一聲。

狗?

可不就是麽?

他拿出手機,點開微信。

點進了和裴宴時的對話框。

他們倆最新的聊天記錄停留在昨天夜裏,不是文字,是一個三分零十五秒的語音通話時長。

那場通話的最後,裴宴時說,想要搬回未央巷。

結果行動也是夠快的,昨天起的念頭,今天早上就已經安排人過來打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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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熾收了手機,站起來,又忽然頓住。

剛才目光掃過對話框的頂端,裴宴時的微信名。

qc。

他複又拿起手機,進到微信,看着裴宴時的微信id,因為自己沒給裴宴時設置備注,所以這個id,就是裴宴時本身的微信名。

之前沒在意,也就沒多想,現在回過神來。

qc,這他媽的不是他名字首字母的縮寫麽?

秦熾整個無語住,心說裴宴時真他娘的病得不輕。

再看這兩個字母,頓時覺得極其礙眼。

秦熾想到夢裏裴宴時說再腆着臉找他就是狗的事兒,垂眼默然片刻,打算給裴宴時改個備注,狗。

他敲完拼音gou,輸入法首彈出一個小狗的emoji。

秦熾手快,直接點了排在第一位的小狗。

“……”

點完後,他又默然了兩秒。

算了。

就這樣吧。

反正都是狗。

把手機扔床上,秦熾準備簡單收拾下出門,一會兒還得去拍攝現場,繼續宣傳片的拍攝。

換了衣服,走出卧室,要下樓的時候,餘光瞥到閣樓雜貨間的門。

剛才那個午覺帶來的後遺症着實不輕,秦熾腳步停了下來。

他在卧室門口站了幾秒,又轉身返回。

在書桌前的抽屜裏翻了一陣,沒翻出想找的東西。又把凳子拎到衣櫃前,衣櫃上方堆了好幾個收納箱,裏面放了各種平時利用不到,但又不至于丢棄的雜物。秦熾站到凳子上,把那幾個收納箱一道兒搬了下來。

他逐一打開收納箱的蓋子,一箱一箱地翻找着。

終于,在一個裝着一些零散票根、卡片、收據的透明文件夾裏把那張照片找了出來。

這張照片是他初三那年過生日時拍的。

當時裴宴時不知道從哪兒借了個傻瓜相機,裏面只剩三張膠卷。

兩張拍了合照,洗出來後,他和裴宴時一人一張。

還有一張,也就是現在他拿在手裏的這張,是他在裴宴時堆雪人的時候,撥弄着相機在取景框裏環顧了一圈,無意抓拍的。

那會兒裴宴時緊張膠卷被浪費,聽到快門聲後問他拍了什麽,他回答說是“景”,實際上,他當時拍的是人。

照片上是屈膝蹲在地上,側着身、歪着頭,正往雪人身上砌雪的裴宴時。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絨服,脖子上圈着一條咖色圍巾,耳朵尖凍得發紅,側着的半張臉,在周遭雪色的映襯下,顯得皮膚愈發白淨。

拍完照後,裴宴時說要去把照片洗出來,秦熾借口這照片是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将膠卷扣了下來,隔天找了家學校附近的照相館,把照片洗了。

裴宴時來讨照片時,秦熾給了他其中一張合照。

裴宴時問起那張景物照拍得怎樣時,秦熾說太難看直接扔了,裴宴時為此哼哼唧唧了半天。

又過幾日,裴宴時買了兩個相框,自己留了一個,另一個,非常強硬且擅作主張地将秦熾的那張合影照裱了進去。一開始他想挂床頭來着,拿着錘子準備在秦熾床頭敲釘子的時候,被秦熾及時攔了下來。

裴宴時覺得照片就應該放在随時能看見的地方,以證照片上的倆主角情深意篤,秦熾覺得他矯情,死活不肯。最後兩人各退一步,照片被放在了書桌一角。

這一放,就是半年。

直到秦熾聽到裴宴時和關洲的那場對話,覺得自己被欺瞞、被戲耍,各種情緒激擾之下,他氣性上頭,把那些帶有裴宴時痕跡的玩意兒一股腦扒拉進尼龍袋,封殺進雜貨間。

和裴宴時在五月末未央巷的那場大雨裏決裂後,秦熾還想過,裴宴時一個平時變起卦來幾乎是家常便飯的人,雖然嘴上說了不會再來找自己,保不齊哪天又反悔了找上門來。

他都打算好了,等裴宴時再來的時候,他就把屬于裴宴時的那一大包東西給丢出去,讓裴宴時帶着那些東西一起滾。

甚至因為想到了這種可能,秦熾擔心被誤會、被發現,又從尼龍袋裏翻出了那張曾經被自己謊稱扔掉了的“景物照”,随手塞進了書桌抽屜裏的一個文件夾裏。

然而沒想到,這次他想錯了。

那天之後,裴宴時再也沒來過未央巷,也沒來找過他。

那一大包東西,就這樣被遺棄在雜貨間的角落裏,一日一日地喂灰。

最開始的時候,秦熾上樓,偶爾還會走過去,推開雜貨間的門,盯着那包東西看上一會兒。

後來,秦熾又覺得,那不過是被它的主人舍棄的一堆廢品而已,不值得自己再給眼神。

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狹窄的雜貨間裏堆放了越來越多的雜物。羅姨好幾次過來,看見裏頭沒個落腳地兒,都叮囑他要懂得斷舍離,有空清理清理,給騰出點空間來。

秦熾都沒太往心裏去,他覺得自己一個人住,又不差地兒,雜貨間裏放不下,擱別處不就行了。

但他小瞧了時間淘汰舊物的能力,也小看了自己從秦勤身上承襲到的那一身酷愛整理內務的龜毛勁兒。到高三畢業那年,雜貨間裏的雜物堆放量達到峰值,已經存在不小的消防隐患。

他自己不能忍了不說,曾經深受火災之害的羅姨消防覺悟也很高,他高考結束後,去外地上大學前,羅姨有一次幫他收拾東西,終于沒忍住對雜貨間裏的那些東西下手。

羅姨一袋一袋、一箱一箱地翻着,問這個還要不要,那個還留不留。

秦熾剛開始還會瞥上一眼,從情感和使用價值上做個判斷,後面就懶得分辨了,棄留全交由羅姨幫忙做主。

屬于裴宴時的那些東西,就是在那一年,從這個家裏徹底消失的。

秦熾是過了幾天後,才無意聽起羅姨說起清理掉那包東西的緣由的。

“衣服、褲子又黃又皺,牙刷、水杯和拖鞋、圓珠筆放一起不說,還有過期了的木糖醇和水果幹……我一打開,唉喲那味兒啊,熏得我一下沒受住,直接扔了。裏面沒什麽重要的東西吧?”

秦熾那會兒正在吃飯,聞言頓了頓,回:“沒。”

羅姨又說:“那可不像你風格,什麽東西都往裏放,是不是很早之前收拾的放錯地兒了忘了扔?”

秦熾扒着米飯:“确實是早該扔掉的東西。”

羅姨:“我說呢。我還想着會不會是小時的東西,又覺得要是他的東西他也早該拿走了。”

“……”

秦熾夾菜的手微微一頓。

他本想答一句“就是他的東西”,默然幾許,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

秦熾看着手中這張照片。

許是時間過了太久,塑封的薄膜有的地方起了鼓,邊緣也泛了黃,有了明顯的舊色。

照片上的人依舊是清晰的,仿佛那皓皓雪色,抵過了滾滾舊時光。

秦熾心裏閃過一瞬感慨。

最後,他沒把照片放回文件夾裏束之高閣,而是随手拿起桌上一本書,将照片插了進去。

下午四點,秦熾準時到達了宣傳片拍攝現場。

上次因為江月小區突發火災,拍攝中斷。

今天的任務就是把那天剩下的內容續拍完。

到了之後,廖導給講了一遍戲,接着,又大致走了一遍戲,時候還早,天色沒徹底暗下來,大夥兒領了盒飯,四散開,三五成群地邊唠話邊幹飯。

秦熾蹲在小區一處小道的路緣石上,飯幹到一半,廖勁走了過來。

“秦隊長,”廖勁在他邊上蹲下,“救個火整得挺熱鬧啊。”

不得不說,互聯網的利弊在這時候就體現出來了。

弊是,沒誰能有啥秘密,事情自己就能長翅膀,眨眼便你知我知。

利是,好歹不用費嘴皮子事無巨細給人複述事情經過了,網上視頻畫面高清無.碼,熱心網友還能給你搭個适配音效。

秦熾自然知道廖勁指的是事故現場有人鬧事被人拍了視頻,上傳到網上發酵了的事兒。

估計廖勁連他暫時被停職的事情也知道了。

秦熾不以為意道:“我們每次救火都挺熱鬧的。”

他扒着飯:“怎麽,影響不好,這片子拍攝,要給我除名?”

廖勁笑:“那不至于。當你是明星啊。”

秦熾也笑:“那也不至于。”

廖勁說:“聯名舉報的事兒,我是聽你們支隊的胡處長說的,說是不打緊,就是應付那幾個民衆的情緒。”

秦熾扒着塑料盒裏最後一口飯:“名導還會安慰人啊。”

“那我安慰人不白安慰,我也打着我的小算盤呢。”

“那是,算盤珠子都崩我臉上了。”

“喲,看出來了。”

“看是看出來了,那算盤還分很多種呢,你這打得哪種啊?”

“那我就直說了,”廖勁還挺真心誠意的,站起身,有模有樣地給秦熾遞了張自己的名片,“秦隊長,你長得不錯,我們這圈子裏你這款太稀缺了,要不考慮一下,來跟我拍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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