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口罩
口罩
很顯然,不只是靠近出口處的人,會場內的很多人都聽到了外面的喊叫聲。
由于場內絕大多數都是沉穩持重的成功人士,大家縱使心有焦灼,也沒表現得過于失措咋呼,但眼下的正事,他們是暫且顧不上了。
最躁動的當屬媒體們,他們仿佛嗅到了什麽不得了的實時題材,拎起器材就朝門外湧去。
現場頓時有些糟亂。
公館原本想着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事兒蓋過去,畢竟來了這麽多大佬,發生這樣的事情,公館的聲譽受影響不說,接下來還得面臨一系列的自查自糾。
為此,公館還在第一時間給內部的知情人士下了緊急封口令,眼下這封口令不知是沒下嚴,還是被有心人故意撕開了一道口子。
反正瞞是已經瞞不住了。
工作人員只能坦言,說配電室的檢修人員因操作不當誘發短路故障導致火災,目前火情可控,也打了119,讓大家稍安勿躁不要着急,事故地點離這兒有一段距離,留在原地,是可以确保安全的。
然而這坦誠來得晚了一步,沒幾個人買賬,更別說在場的基本都是政商界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除了個別幾個人和工作人員再三确定會場的安全決定靜守原地外,其他人,要麽架不住好奇,出去看情況了,要麽覺得簽約儀式後續如何和自己關系不大,幹脆直接打道回府。
這端,劉钊雙手環抱着胸:“裴總,咱們要出去看看嗎?”
“這約是暫時簽不了了,”裴宴時手插兜,往外走,“走吧,看看去。”
着火的配電室離會場不算近,但也沒多遠,不過百米的距離,中間有條花廊相隔。
花廊拱高,上面環伺着茂密的紫蘿藤,能遮擋人一部分遠眺的視線。盡管如此,裴宴時走出會場,還是一眼就看見了上湧的煙氣。
他們跟在一波人後面,穿過花廊,眼前的景象越發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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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火和先前江月小區的火勢相比,自然是小巫見大巫,但也絕對算不上小。
梅竹公館作為津州一處備受政商界人士青睐的高端商務場所,占地面積不小,用電需求大,配電室建了不只一個。
眼下着火的這個,是公館的一個中心配電室,面積有一套小兩居那麽大。
此時,整個配電室有三分之二的面積,都陷于火海之中。
配電室這種地方,裏面線路複雜,燒起來和一般建築物還不一樣,煙濃火烈不說,時不時還會突然爆燃,然後炸出一片閃電似的火花。
就裴宴時穿過花廊後往前走了沒幾步的這會兒工夫,那火花已經噼裏啪啦地炸了兩次了,每炸一次,火勢就大上幾分。
離得近了些,火光映進眼裏。
裴宴時抄在兜裏的手手指不自覺攥緊。
像是隔着這麽一大段距離,都能感知到那片灼熱一樣。
裴宴時皺了皺眉,移開視線,揮散這種不适感。
消防員還沒來,又沒有專業人士在場,出于安全考慮,公館的負責人不敢貿然安排人手對配電室這種特殊場所進行滅火。
只能任它燒着。
不過,有安保人員臨時拉了條隔離線,以防有人橫沖直撞,造成不必要的損傷。
現場亂糟糟吵哄哄的,裴宴時和劉钊他們站的位置,和隔離線有一段距離。
視線在人群裏逡巡了一圈,不消片刻,裴宴時的目光鎖定在一個人身上。
那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工作服,戴着一頂安全帽,低眉順目地站在幾個像是公館管理層模樣的人面前。
“就是他?”裴宴時朝那個方向擡擡下巴,問身邊的劉钊。
劉钊鄙夷道:“可不,正擱那兒演戲呢。”
裴宴時輕笑:“演吧,一會兒我們就有好戲看了。”
話音剛落,裴宴時就在一片嘈雜中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嚴肅至極,也冷厲至極:“裏面有人員被困嗎?”
有人回答:“沒人,沒人被困。”
裴宴時猛地看向剛才那句問話的聲源處。
果然是秦熾。
不過他怎麽會在這兒?
裴宴時的第一反應是,秦熾出警了。
轉瞬又想起來,離他複職還有兩天呢。
況且秦熾此刻穿的是日常的衣服,并非戰鬥服。
他突然走神的樣子落到劉钊的眼裏,劉钊有些奇怪:“裴總,怎麽了?”
裴宴時回過神:“沒什麽,看到熟人了,我過去一下。”
眼下這情況劉钊和李秘書也不好和他分開走動,于是一起跟了上去。
梅竹公館屬于京口區消防大隊的管轄範疇。
秦熾和公館的負責人認識。
裴宴時走近了,聽到那負責人和秦熾說:“秦隊長你是知道的,六月初,你們的人才來檢查過,我們公館內所有消防設施和規劃,都是達标的,你們隊裏的同事也簽了字。”
看得出來,即便秦熾目前屬于停職狀态,公館的負責人對他還是十分客氣恭敬的。
“現在突然失火,負責檢修的工人剛才也承認了,是他操作失誤導致的,是一次偶然性行為。”負責人把那位穿着灰色工作服的檢修工人拉到秦熾面前,“你來,你和秦隊長說說,是怎麽回事。”
配電室的火燒得越來越烈,乍一眼望過去,像是有一襲豔麗的橘色長裙在半空中舞動。
這樣的火勢已經不是一人之力可以控制或打滅。
即便現場有配套的滅火設施,那也只能用來扼殺不成氣候的小火。
此刻秦熾除非把幹粉滅火器用出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效果,否則就只能幹看着火燒。
那位工人看着挺怯,被負責人一提溜,面對着秦熾這種氣場強悍的人,說話有些磕巴:“是……是我的問題,我……我昨天沒休息好,今天上工時就有點不在狀态,在檢查低壓電容櫃的時候,我忘了斷電,直接用手鉗拔插式保險。”
“手鉗與相鄰的保險不小心搭接上了,就短路了,還……還好我躲得快,就……就傷到一點。”他說着,擡起自己受傷的那只手。
秦熾看見他擡起的這只手的小臂上,炸傷了有一個巴掌大的範圍,血肉模糊。
不過秦熾并未對此産生同情,聽到這兒,他基本已經猜到了這位電工後面的做法。
“是我鬼迷心竅,”那工人頭低得越發厲害了,“我想着,這種短路的情況以前也不是沒遇到過,我就想……就想悄悄地把這事兒遮掩過去,當時火也不大,我就去開消防栓了。但消防栓我操作起來不熟,可能耽擱了,然後那火也不知道怎麽燒的,就越來越大。”
他說到這兒,看向公館的負責人,一臉哀求道:“老板,我可以罰款的,受的傷我自己治,不按工傷算,能不能繼續用我,我不想被單位開除,我還指望着這份工作養家糊口。”
老板顯然不想應付這事兒,剛準備說點什麽打發過去,消防車清晰的鳴笛聲傳入耳際。
梅竹公館在消防規劃上确實是到位的,消防通道十分暢通。
消防車很快駛入。
離他們所在的位置還有一段距離時,秦熾看到熟悉的車,直接打了個電話給周憑。
很快接通。
對方還沒說話,秦熾徑直道:“拐右,差不多五十米停,停在上風口。”
周憑反應迅速,沒問他怎麽會在現場,立馬将他的話轉達給開車的同事。
過了會兒,消防車在秦熾指示的位置剎停。
車上跳下來一堆消防員,全是秦熾熟悉的隊友。
周憑、趙梓翔他們一眼就看到了秦熾,紛紛喊“秦隊”。
秦熾沒管什麽老板和工人了,他擡眸,瞥了眼一直默然站着的裴宴時,然後往周憑他們的方向過去了。
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消防車到位了,這火滅起來也就容易了。
秦熾和周憑他們簡單說明完現場情況後,周憑他們即刻分工協作。
兩個消防員分別爬上幹粉消防車和泡沫消防車的車頂,一個架設幹粉炮打火,一個通過噴射泡沫壓制火勢,以防複燃。
其他的人則沿着火場周圍的上風口方向,舉着噴粉槍,對準起火點猛打。
“偏了,往左,”幹粉炮打出去的第一時間,秦熾就朝着上面的人喊,“再左……停,可以。”
四面八方的幹粉、泡沫齊刷刷噴向火場中心,一時間,現場煙氣熏人、粉塵漫天。
原本圍在隔離線外的人,都忍不住往後退了一大截。
安保人員也提醒圍觀人群再往後退點。
裴宴時站在原地沒動,劉钊想拉着他往後撤一些,被他擋開了。
李秘書貼心些,從挎着的包包裏拿了一只口罩出來,遞給他。
裴宴時接過,撕開包裝,不疾不徐地戴上。
身後劉钊要拉着李秘書走,被裴宴時轉頭叫住:“還有嗎?再給我一只。”
李秘書反應過來他是跟自己說話:“口罩嗎?”
“嗯。”
“有的。”
她又拿了一只出來。
火勢漸弱,裴宴時心裏的不适感已經散得差不多了。他接過李秘書的口罩,看了眼秦熾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現場的滅火部署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秦熾這會兒沒什麽事,盯着就好。
見裴宴時走過來,他問:“你來幹什麽?”
裴宴時反嗆回去:“我倒是想問你,你怎麽會出現在這。”
秦熾給了個很敷衍的答案:“路過。”
裴宴時不信:“跟蹤我?擔心我?”
“我閑的?”
裴宴時挑了下眉,撕開手中口罩的包裝,白皙修長的手指勾着黑色口罩的勾繩,往秦熾面前送了送:“把這個戴上吧。”
秦熾:“不用。”
他轉回頭,繼續看向前方。
鋪天蓋地的幹粉與張牙舞爪的火舌對沖,半空中粉塵飄飄揚揚,人置身其中,仿佛陷入了一場局部的霧霾裏。
秦熾感覺鼻間有幾分嗆意,剛想讓裴宴時離遠點兒,突然,耳垂被人輕輕捏住。
接着,有細繩勾上自己的耳郭,口罩的無紡布料從左臉緩緩遮向右臉,直到,另一邊的細繩同樣挂上耳郭。
随着戴口罩的動作,不知不覺間,裴宴時已經站在了自己面前。
秦熾擡眸,猝不及防對上了裴宴時口罩上方,那雙漆黑的、帶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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