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演戲”

“演戲”

秦熾自然不是跟蹤裴宴時,但也不算是巧合路過。

昨天晚上裴宴時沒回未央巷,臨近零點給他打電話,說太晚了就在辦公室裏歇了。

秦熾說好,裴宴時又問他有沒有想自己。

秦熾當時不知怎麽,沉默了一會兒,就被裴宴時默認了他的答案是“想”。

然後秦熾就聽他笑着說:“明天上午會忙一點,忙完給你打電話,一起吃飯。”

昨晚那通電話打得短促,在哪吃、吃什麽也沒說,就挂了。

第二天中午,快十一點了,也沒接到裴宴時的電話,秦熾打了一通過去,裴宴時也沒接。

正巧羅姨出門,說出去旅游的時候她一姐妹給小外孫買的禮物落她這兒了,小外孫這會兒哭着鬧着要呢,那邊暫且走不開,羅姨就說給送過去。

秦熾覺得她剛出一趟遠門,也累,就把這活兒攬了。

開車送完東西,路上他又給裴宴時打了個電話,裴宴時還是沒接,他幹脆去了趟方行。

前臺的小姑娘告訴他,方行今天和政府有重要的簽約儀式,在梅竹公館進行,如果有急事可以去那裏等。

秦熾驅車剛到,就隔着公館的圍牆,看到裏面煙氣上湧,火苗攢動。

梅竹公館原本都是需要提前預約的,但失火的情況明顯讓公館的員工們有些淩亂,秦熾亮明身份後,就給通行了。

雖然因為工人的擅自隐瞞耽誤了一些時間,但好在配電室所處位置相對獨立,不與其他建築物直接相連,除了那位工人手臂被小面積炸傷外,火場沒有其他的傷亡情況。

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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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鐘後,火被撲火。

消防員又觀察了一段時間,确保不會複燃後,就準備撤了。

媒體記者收割了一波意外之喜,也準備各回各家。

今天在梅竹公館進行了一半的那樁盛事,似乎要就此被遺忘。政府那邊有代表人員朝裴宴時走了過來,看樣子是打算跟他說裕景國際項目簽約後置的事情。

在國內,不論為官,還是經商,但凡上到一定階級,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個人或集體,或多或少信奉點玄學。

所以大到關乎市政發展的重點項目,小到單位門前一株歪脖樹的走勢,都有一套被人為刻板遵循的不那麽講究科學的玄妙準則。

就像裕景國際這個項目,起初選的7月1日,黃歷上說,這天是黃道吉日,宜簽約,圖的就是一個有始有終的順順利利。

如果事發意外,那便被理所當然地劃歸為“不吉利”。

這種“不吉利”,在項目原本的持方看來,代表着來自“上天的警示”,這意味着,他們要正視這個意外,并對此做出調整,及時止損。

比如終止這次簽約,另擇合作方。

眼下這場不大不小的火災于裕景國際這個項目而言,就是那個“不吉利”。

政府方肯定會有新的考量。

果然。

那位政府代表走了過來:“裴總,簽約現場發生這樣的事,實在是突然,咱們還有一個項目簽約流程沒走完,得先放一放了。”

裴宴時客氣地回:“這是自然。日子選好了,到時候通知方行就好。”

代表猶豫了下,開口道:“裴總,有個事,不知道方不方便問。”

“您問。”

“三天前你牽頭的項目專題議會上,你以樂巢為餌,一帶一地把裕景國際的意向書也收入囊中,是因為預料到了今天這場火?”

裴宴時佯作幾分詫異,輕聲笑了笑:“我又不是神算子,哪有這麽大能耐。真要算到了,我也不能讓它燒啊。”

他說到這兒,話鋒一轉:“不過……我也不想陰謀論,但這火燒得實在是巧。張部長,這火燒了,簽約耽擱了倒也沒什麽,要是告吹了,那不能怪我動用一百個心眼往裏揪揪貓膩,萬一揪出來點什麽,方行是不會罷休的。”

這位張部長聽他說到這份兒上,立馬擺明政府中立的立場:“企業之間的競争理應是良性的,政府也不會偏袒誰。但不要讓政府成為你們明争暗鬥的棋子。”

“張部長放心,方行一向磊落,真要争,也是靠實力……”

裴宴時話沒說完,不遠處忽然一陣喧嘩,似乎是起了騷亂。

張部長扭頭看過去。

旁邊,劉钊湊上前,附在裴宴時耳邊輕聲說了句:“來了。”

裴宴時扯了扯嘴角,亦輕聲回:“之前是看戲,現在輪到我們演戲了。”

他詢問面前還在張望的張部長:“張部長,要不咱們過去瞧瞧?”

“那看一眼吧。”張部長說。

說完,三人擡步。

裴宴時側身的一瞬間,不由愣了下。

秦熾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他們側後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你不是和同事聊事去了嗎?”裴宴時問。

火被撲滅後,秦熾就過去和周憑他們講話了。

“已經說完了。”秦熾看着他。

“剛才聽到我們說話了?”

“大部分。”

裴宴時挑眉,神色無虞:“那你覺得我剛才的懷疑還算合理嗎?”

秦熾沒說話。

裴宴時又問了個問題:“你知不知道這次要簽約的項目,誰是方行的最大競争對家?”

秦熾還是沒說話,但他已然猜到了。

“茂峰,你媽和她現任老公的夫妻産業。”裴宴時替他回答。

裴宴時笑着:“你覺得,這火,有沒有可能,是他們指使人放的?”

“裴宴時。”秦熾語氣很冷。

“好吧,”裴宴時語氣還是帶着笑,“我現在沒空和你多聊,你要是沒什麽事了,可以找個地方待着等我,我忙完去找你,說好了要一起吃飯。”

裴宴時說完便走。

秦熾在原地站了片刻,還是跟了上去。

引起騷亂的原因很簡單。

配電室火情得到控制,應急措施處理得差不多後,負責公館用電安全的主管忽然對着那位操作失誤的電工發出了一句靈魂質問:“你怎麽回事,排班表上不是安排的12點後,午休時間才去檢修嗎?你為什麽提前去了配電室?”

他問得大聲,原本打算離開的媒體,忽然又停下了腳步,朝着發聲處湧過去。

有醫務人員給那位電工手臂上被炸傷的傷口做了緊急處理,此刻他一只手的小臂上纏滿了白色紗布。突然被發問,他有些緊張,托着自己包紮了的手,小心翼翼地回答:“今天家裏臨時有點事,我想着就早點過來,忙完這邊的活,中午正好能回去一趟。”

主管接着質問:“為什麽不事先和我們說明?”

“這……”電工額角冒出細汗,說,“我很多同事也經常這樣的,早一點,或晚一點的情況都有過,你們這邊也一直默認沒問題的。”

梅竹公館的用電安全維護這塊,一直是外包給外邊的一家電力檢修公司的。這家公司定期會安排電工過來,檢查、維護或調整、更換梅竹公館的用電設備和線路鋪設。每次派過來的人可能會不同,但基本就是那四五個電工輪流着來,每回幹完活他們還得去公館的後勤部簽字。

所以這四五個電工,主管能認個大概。面前這個,自然也有點印象。

聽面前這位電工這麽說,主管又道:“我剛才調了下你們值班的考勤,你出現這種情況是第一次,為什麽正好是這次?又為什麽恰恰這次發生了這麽嚴重的事故?”

主管這番話,巧妙地岔開了電工剛才的回答,放大了電工此次行為的蹊跷。

相比于其他電工檢修時間早一點晚一點常不常有的這個情況,眼前這個電工第一次沒在約定時間內上工就導致了不小的一次火災事故的這一狀況,明顯後者更令圍觀人群感到奇怪費解。

果不其然,主管一問完,在場的人就開始浮想聯翩、議論紛紛。

裴宴時就是這個時候走過來的,他輕輕推了推劉钊。

劉钊上前,适時地為此情形添了一把火。

“冒昧地插幾句話,”他說,“在這兒的大部分人應該都知道,今天是我們方行兩個大項目簽約的日子,其中一個項目投資預算大、啓動成本高、工程周期長、預期盈利低,我們簽得倒是麻麻溜溜、順順利利;還有一個項目,本地外地的同行都在搶的,方行憑着自己的實力成為了唯一競标成功的企業,這會兒倒是巧,剛要落下的章子,被一場火給摁下暫停鍵了。”

他搖着頭,意味深長地啧啧嘆了口氣:“實在是很難讓人不多想哪。”

這火添得太是時候,原本沒有多想,或沒想到點兒上的人,瞬間琢磨過來些什麽。

媒體最是亢奮,炮語連珠似的把主管剛才的問題再次砸向了那位電工,甚至非常直接地問:“這場火是不是你有意策劃的?”

“誰指使你這麽做的?就是為了破壞方行的簽約?”

“方行的對家有不少,啓潤?中恒?還是茂峰?”

“麻煩您回答一下好嗎?”

……

那位電工顯然沒預料到這樣的場面,手足無措地為自己辯解:“沒……沒策劃,也沒有……沒人指使。我就是操作失誤,我太累了,就出錯了。”

主管沒放過他:“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工齡有十幾年了吧,之前我們第二配電室絕緣墊積塵,因為位置刁鑽,沒人發現,還是你看到了,然後提出來說這種情況存在隐患,容易發生觸電事故。這說明你挺心細的,業務能力也不錯,不至于犯這麽低級的錯誤。”

“我……我也不是故意犯的,我真的就是走了個神,我……你們再問我,我也是這個答案。”

他說話時,臉頰繃緊,整個人在微微顫抖,手指也下意識地摳着包着紗布的傷處。

這時,人群裏忽然站出來個人。

是周尊義。

他上前道:“我看這位大哥不像是在說謊,他要真是故意的,也不至于把自己傷着。退一步講,大家都懷疑這事兒有蹊跷,他不是說今天家裏臨時有事中午得回趟家嗎?你們去确認一下,要真是有事,他一沒休息好,二又心不在焉的,偶然一次操作失誤,也不是不可能。”

這個說法聽着還挺客觀的,現場有人點頭附和,方才一邊倒的情況似乎有所扭轉。

一直沒說話的裴宴時忽然輕笑了聲。

“……”

人群齊刷刷看向他這邊。

裴宴時笑着,也往前走了一步,剛要說話,肩膀忽然被人摁住。

他側頭,見是秦熾。

秦熾眼神很冷,像是想阻止他說話。

彼此沉默地對視了幾秒,見秦熾沒有要把手拿下去的意思。

裴宴時歪頭笑了笑,當着所有人的面,說了句:“怎麽,秦隊長不希望我站出來說話,是擔心我把矛頭指向茂峰嗎?”

“畢竟,”他看着秦熾,緩緩道出後半句,“這是你媽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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