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乍喜

傅清溪自看了那故事,就好似無端平添了一股子力氣似得,連交了作業後找先生探讨都越發積極起來。這女學裏頭,數術學的好的委實不多,更何況這幾家府裏本也沒幾個認真讀書的,傅清溪這般努力,教數術的郭教習看了很是喜歡。還不時給她尋兩本深些的書來看。

郭教習是一番好意,可惜那書對傅清溪來說實在有些艱深,回回想着不要辜負先生的好意,回回翻不了兩頁就放下了。後來卻是為了顧忌師生之誼,硬着頭皮看了幾日,只囫囵吞棗地翻完了,就算交代過去了。

就這麽着,她這一日日在“皇天不負有心人”,“有志者事竟成”,和“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人力有所不逮”的心境輪回間高低游走,也是辛苦得很。

長夏将盡時候,越芃先回來了,穿了一身湖色素面衣裳,雖不是書院的正式服飾,乍一看卻同玉青書院的學生很有幾分相像了。越萦也寄了書信回來,告知家中已經啓程返回,估計不日也可歸來。

正這時候,玉書臺傳出消息來。華英書院宣文有功,特給予牽頭辦學的越、俞、魯三家為期五年的春考加恩。這話一經傳出,全府嘩然。

春考加恩,顧名思義,即在春考中額外加恩施惠,最直接的便是加分,另有特準名額等事,花樣更多了。為什麽尋常人家考進五大書院都是了不得的事,對“玄赤金青藍”那樣的人家來說就不算個什麽了?就是因為那幾家都有一堆的加恩令在手。

一樣的春考成績,你若是那幾家的子弟,上五大那是穩穩當當,若換了尋常人家的孩子,恐怕吊尾都難。當然那大家子裏也有實在扶不上牆的,三五個加恩令堆上去還不夠成績,那就另說了。

越家子孫争氣,憑自己本事,分別考進了天巒和天香書院,叫人拱着牽頭辦了個女學,哪想到竟還有這樣的好處在後頭等着!

如此一來,往後這幾家子弟要考學,不是更容易了?若是這一代裏頭能有一半進了書院,那越家往後可就更不得了了。

是以這消息傳出來之後,就開始有極親近的人家上門相賀,待得玉書臺發了明令,更是所有遠的近的至交親友都過來賀喜了。這不是三節兩壽那樣的日子,什麽都有舊例可依,突然來這麽一出,把越家幾個女主人都忙得暈頭轉向,不過忙歸忙,那心裏都是極高興的。

傅清溪也覺着這消息就同久旱時節的大雨一般,自己肩上的擔子也忽然輕了許多。加上加恩令的加分,只要老實學着,春考名錄上的書院總是能落上一個的。她又沒那麽大心,非要五大書院不可。

老太太同俞家魯家的碰了頭,都各自回去囑咐自家兒孫,不可因此生驕,比自家厲害的世家大族多了去了,才俊更是無數,若是因此懈怠了,往後加上加恩的分數還進不了書院,那人可就丢大了。

因此書院裏只熱鬧了半日,第二天就沒人談起此事了,也是,這一屋子的人都得了好處的,相互間說來何益。

傅清溪前陣子看了那昆侖書院女學生的書,自己跟自己較勁了一陣子,這會兒得了這樣的消息,就有些松勁兒。由來這懶人是最不能松勁兒的,一身的懶骨頭,一直繃着還罷了,一旦哪日那口氣洩出去了,再想找回來就難了。

就如傅清溪如今的樣子,好似要把之前少偷的懶都補回來才罷休似的。

只有俞正楠還同往常一樣勤謹,傅清溪看着暗自慚愧,想着等自己歇完這一陣子,再向俞正楠學吧。

可這心似平原跑馬,易放難收,哪兒那麽容易再靜下來。

等到她東摸摸西逛逛稀裏糊塗蹉跎了一陣子,樹葉兒都已經掉光了。

“哎呀又是一年了呢!”柳彥姝把兩手揣在暖袖裏看着窗外嘆道。

傅清溪正在一邊用彩泥兒捏小玩意,這也是學裏剛風行起來的,聽越萦說天香書院的天心樓裏頭就有彩泥的泥塑課,一衆人等聽了自然更來勁了。

柳彥姝見她頭也不擡,又道,“你還不知道吧,你那個郭教習年後恐怕就來不了了呢!”

傅清溪一愣,擡眼看着她問道:“什麽時候的事兒?我怎麽沒聽說過。”

柳彥姝笑道:“你還同我裝,你都多久沒有去尋過教習說你那些古怪作業了?那時候我就說,那般無趣的東西,看你能學多久!怎麽樣,到底沒意思吧?”

傅清溪心裏一虛:“你別說我,我問你哪兒來的道聽途書呢。”

柳彥姝道:“道聽途說?舊京王家學舍要叫她過去教數術,她夫君正好也在那邊有差事,你說說這事兒準不準?”

傅清溪一聽這話,便道:“這是王常英還是王常安告訴你的?”

柳彥姝道:“啧啧啧,連哥哥也不叫了。”

傅清溪嗤笑一聲:“別挑禮兒,我還等着喊姐夫呢!”

柳彥姝面上一紅:“小心我撕你的嘴!”

傅清溪不解道:“我喊姐姐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你幹麽要撕我的嘴?!”

柳彥姝被問住了,狠狠道:“你這點聰明勁兒全用來對付我了吧!”

傅清溪見她羞惱,不敢再逗她,催着道:“好了我不管誰個告訴你了,到底什麽時候的事兒?若是郭教習走了,哪個來教我們數術?”

柳彥姝道:“好人做到底,他們家在這裏供奉的教習又不止這一兩個,去了穿紅的,自然有披挂綠的來,你怕什麽!再說了,那數術課上不上還不是一個樣兒?開始還好,如今是越發聽不明白了……幾個人要聽的。”

傅清溪見話都說道這地步了,恐怕是真的,一時又懊悔自己這陣子太過懈怠,有愧于郭教習對自己的看重和愛護。

果然沒幾日就傳出這消息來,因為那邊年後就要開課,天冷了路不好走,郭教習只好去辭了越家老太太,打算年前就把教職交接給後來的數術教習。

到底人家是王家供奉的,現在正主有傳,哪有攔着的道理。老太太令人預備了厚厚一份程儀,又令大太太擇日帶了人特去致謝送行,把禮數做到了十足十,外頭人知道了更贊越府尊師重道。

那日郭教習上完了最後一節課,又勉力衆人一番,衆學生起身行禮,算就此別過了。傅清溪見郭教習轉身出去了,便跟了上去。郭教習見她跟來,便把自己的教具叫人先拿回去,對傅清溪道:“過來走走吧。”

說了便往前走去,傅清溪趕緊跟上,見郭教習沒有帶伺候的人,便也讓桃兒不要跟上來了。

兩人走到水邊上,這會兒秋草盡衰,水面上正蒙蒙一片。

傅清溪忽然鄭重行禮道:“學生謝過先生長日來的教導,只學生愚頑,有負先生……”

郭教習趕緊扶她起來,笑道:“這書有書緣,愛不愛學,學不學得會,也得看緣分。你于數術上就算有些天資的了,我既教了這個,自然就該教導你的,何須言謝。只是……呵呵,我看你最近卻是有所懈怠,卻不只是何緣故?總不會是被我借你的那些書給吓破膽了吧!”說完呵呵笑了起來。

傅清溪心裏羞愧,只老實道:“之前學得狠了,好些半懂不懂的,之後越發難了。正好……傳來了那消息,就、就……就想索性先松寬一會兒,歇過來了再學……”

郭教習笑着搖頭道:“學如逆水行走,不進則退。哪有歇一歇再學的說法,再一個,你這歇的可也有些久了。”說完了見傅清溪面上通紅,便又道,“你說的消息,是什麽消息?”

傅清溪道:“便是那個加恩令……”

郭教習疑惑着哦了一聲,又看看傅清溪,忽然恍然大悟道:“你不會是因為……以為那個可以加恩到你身上,自覺有了底氣,才……才開始偷懶的吧?……”

傅清溪聽到偷懶兩字,肩膀一抖,老實道:“是的。”

郭教習張了張嘴,又有些擔心得看了看傅清溪,想了想還是開口道:“你這可就想差了!”

傅清溪只當郭教習要說如何學無止境的話,她也一早準備好聽這一回教導的,便老實聽着。卻聽郭教習接着道,“那加恩令,說的是加給牽頭的幾個府邸,可不是加給書院的!……我問你,如何确定是不是加恩的府裏的子弟?”

傅清溪心裏一震,好似想到了什麽,郭教習搖頭道:“姓氏啊!履歷姓氏!加恩是加給越、俞、魯三家的,你……你可沒在裏頭啊……”

傅清溪整個人都幾乎控制不住抖起來,趕緊忍住,強擠了笑道:“我,學生沒、沒想到這個上頭去……”忽然想起那幾日在說往後春考等話的時候,越萦看着自己笑的樣子,不由得心裏一寒。唉,只自己是傻子!什麽都不知道!

郭教習見她如此心裏反不忍了,勸道:“還好還好,不過耽誤了這麽些日子。且這加恩令帶了年限的,恩分也有限,你同她們比也沒有差許多。也……也不用太過灰心……”

傅清溪只覺着腦子裏嗡嗡直響,一時做不得聲。郭教習卻道:“原來你是想岔了這個,倒是還好。我還當你是……心思放在往後的婚嫁打算上了,那我這徒弟可真是丢定了!”

傅清溪聽郭教習打趣她,回過神來笑道:“沒有的事,原是……原是學生乘了回假東風……”

郭教習聽了大樂,兩人又約定了往後互通書信等話,天色漸晚,才正式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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