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還悲

郭教習一走,傅清溪已覺若有所失,哪知道這郭教習還不光是自己走,她還要帶了俞正楠一起走,傅清溪知道消息的時候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她問俞正楠:“姐姐不是要專攻理術一道?郭教習是數術的……你跟着郭教習去了,葛教習可得傷心得很。”

俞正楠笑道:“正是葛教習叫我跟着郭教習去的。郭教習家中還有姐妹在舊京的大書院裏教導理術,若我果然有兩分可看,或者就能拜到其門下……”

傅清溪問:“姐姐之前不是說要在學裏好好學幾年,再……”

俞正楠長嘆一聲,默默半晌,才道:“我希望兩年之內能參加春考,在這裏是不能的,葛教習才給我想了這個法子。我又求了我爹娘半日……說起來還要多謝這府裏,若不是有個考進天香書院的越大姑娘在前,只怕我家裏且不會同意我這事兒呢。”

傅清溪一驚:“兩年之內就考?這般着急……”

俞正楠沉吟片刻,方道:“我比你長了幾歲,如今……家裏已經開始考慮我的婚事了……若是我兩年內還考不上春考,往後的日子……唉,就都由不得自己了……”

傅清溪聽了這話,心上像被重重捶了一下,忙道:“你不用着急,你一定能考上的。”

俞正楠聽話回頭看看她,笑道:“你也別光顧着我了,你自己也一樣。如今……這府裏越發勢盛了,又是嘉獎又是加恩的,自然惦記上的人也多了……我娘說,這家族大勢,若是不動時,一穩百十來年的也有,若有時機能升格了,自然是……自然是能用的助力都要用上,這事兒都得一鼓作氣才好。聯姻,就是當中最穩當好用的法子。”

說完這話,她很有深意得看了看傅清溪,傅清溪已經皺起了眉頭。俞正楠到底還是補上了一句:“你沒發覺,府上最近小輩們的飲宴聚會比從前多多了麽?”

傅清溪聽了點頭,忽又笑道:“同我幹系不大的。”

俞正楠看看她,點了一句:“世事流轉,哪有定數,你也莫要太不當回事。”

傅清溪便想起加恩令的事兒來,說道:“既然這樣的好事落不到我門頭上,那這聯姻的‘好事’自然也不該算上我們才對。”

俞正楠也是頭一回想到此事,嘆道:“哎呀,我竟然也沒想到這個!這陣子亂七八糟的煩心事太多,也沒得細想,還當你也該算在裏頭的呢,真是糊塗了!”

傅清溪笑:“我自己都把自己算裏頭了,何況你……嗐,不說了,都是些說了也沒用的事兒。”

俞正楠道:“靠天靠地都不如靠自己,何況那加恩也只五年之限,你只立定了心,一步步用功堅持下去,總能成的。”

傅清溪點頭好似接納了這說法,兩人又說起俞正楠之後的求學打算來。

郭教習走得急,俞正楠本待在家過了年再去舊京的,不知道舊京那邊傳了什麽消息過來,俞正楠的母親決定帶着俞正楠去娘家過這個年。俞正楠的外祖家也是舊京的,這麽一來,郭教習走的時候就索性把俞正楠帶在了身邊,俞正楠的母親則要準備許多瑣碎,便晚幾日再動身。

臨行諸般匆忙,傅清溪同俞正楠的小女兒情誼,在事事件件催催嚷嚷的瑣碎裏站不住根腳,連送行也沒趕上。好在半月後收到了俞正楠的一封書信,只是傅清溪心知俞正楠初到陌生之地,又有重負在心,不敢十分打攪,那書信自然也不敢來往得太密。

待諸事得定,時近隆冬。于傅清溪而言,先走良師後別益友,一時間那個空落落,簡直難以言說。

加上她之前已經覺出來那春考對自己的要緊,卻是天資有限,雖欲奮發卻終究難以入門,正那時候,得了個“加恩令”的天大的喜訊,心中霎時一松。

可沒想到,那加恩只是加給那幾家人的,而自己雖打小在這府裏長起來的,卻實在算不得這裏的人。那隆恩,也只有站邊上看的份兒。心裏要說平靜如昔,那是不能夠,這事兒若是落到自己頭上,那叫天幸,落到旁人身上還叫自己眼睜睜看着,就覺得是天大的不公了。

好容易叫先生給點醒了,那從前一段妄想,原是黃粱一夢。正待重拾雄心,這一直對自己關愛有加的先生就要遠行了,一直以來結伴用功的好友也走了,那本就被打擊了一回的向學之心越發沒了支持,飄飄悠悠的難受。

好幾日,雖仍同平日一般吃飯睡覺、上學下學,卻自覺好似行屍走肉一般,全無半點生氣。

柳彥姝從自己的千萬事裏掙得一點空兒,看看傅清溪的樣子,也有些擔心了。特地跑來尋她說話,含酸道:“我曉得,你是舍不得你那個俞三姐姐。看看,人走了幾日,你就跟丢了魂一樣。我說你認識她才幾日?就這般離不開割不斷了?叫人看着生氣!”

傅清溪失笑:“你這是來勸慰我來的?”

柳彥姝細想一回也忍不住笑起來:“本是打算來安慰安慰你的,可一見你這樣兒就忘了。”

傅清溪只好搖頭。

柳彥姝又說了許多最近家裏的趣事給她聽,傅清溪只出聲附和,眼見着心思不在上頭。

柳彥姝放下話頭道:“你到底是怎麽了……你不會是……嗯,那天謝翼還問起怎麽沒見你去圍爐呢。”

傅清溪便道:“你曉不曉得……那個加恩令,實則只限于牽頭的三家的,咱們算是外姓人,卻是不算在裏頭的……”

柳彥姝一愣:“你就為這個難過?”

傅清溪嗯了一聲。

柳彥姝好好想了想,慢慢道:“這事兒我知道的。不過我也不在意就是了。怎麽,難道你想要考進書院去?”

傅清溪點頭。

柳彥姝驚訝了好一會兒,摸摸臉道:“唉,這、你這是有志氣的想法兒,我、我也不能說你不對。哦,是了,正是你存了這個心,眼見着她們就比你得了利了,是以心裏不高興?”

傅清溪搖頭道:“那倒不是。實在是我一開始以為我們也算在裏頭的,便高興地發暈,連讀書都不如從前用功了,等着趁東風呢!後來,郭教習告訴了我實話,我才曉得……這心思啊,就像從高山上跌下來似得……”

柳彥姝看看外頭,見杏兒桃兒她們都不在跟前,略低了聲兒道:“我問你,大姐姐是考進了天香書院了,然後呢?”

傅清溪奇道:“還要什麽然後?”

柳彥姝跟看傻子似的看着她:“然後幹什麽?那書院還能讀一輩子了?書院裏讀出來了又做什麽?難道大姐姐是為了要去天巧苑還是玉書臺這樣的地方,跟臭男人們一同幹活掙俸祿去的?!”

傅清溪啞口無言,她哪裏想過這個,她如今只盯着個書院看就已覺得遙不可及了。

柳彥姝顧自道:“你沒聽說‘女兒家投胎投兩回’的說法?出身看娘家,正名兒還得看夫家。大姐姐進了天香書院,大舅母高興,老太太高興,高興的時候都怎麽說的?還不就是‘多少五大家的子弟都在裏頭!’這話兒?人家子弟在哪裏同大姐姐什麽相幹了對不對?那你說為什麽這事兒就值當高興呢?”

喝口水,又接着道,“你再看看,那尋常人家的姑娘小子進了五大書院的,後來都如何了?尤其是出挑的,不是嫁進了玄赤金青藍那幾家,就是娶了那幾家的女兒。這不是明擺着的道理?你還盯着個書院看什麽!莫不是你也想嫁進五大家去?!”

傅清溪搖頭,忽然問道:“你可聽說過‘女兒戶’?”

柳彥姝一驚:“你瘋了?!那是絕戶人家才弄的東西,你管這些幹嘛!”

傅清溪還沒來得及說話,柳彥姝又道,“咱們在府裏長起來的,難道還能自立門戶去?這不是打這裏的臉?!還當這府裏怎麽咱們了呢!再說了,自立門戶之後呢?不嫁人了,招贅?!更沒影兒的事兒了。我說你啊,看亂七八糟的書看呆了吧,整天都琢磨些什麽東西!”

傅清溪忙道:“我不過問問你罷了,那女兒戶要資財還要身份,我能琢磨什麽去!”

柳彥姝想想也是,遂笑道:“那就不說那些了。我只同你說,這讀書不讀書,春考不春考的,最後都不過那麽回事兒。那幹嘛還要走這麽些拐七扭八的路,直接找門好親不就成了?!越芃越萦那兩個,去了趟書院回來就跟自己鍍了層金似得,實在可笑。她們就是再怎麽掙蹦,也抵不上大姐姐和越苭那瘋子,出身在那兒呢!”

見傅清溪還木着張臉,忙道:“你也別想那些沒用的了,什麽書院不書院的,都不是根本。你只好好琢磨琢磨我的話兒。還有,人謝翼都問起你好幾回了,下回再要出去玩時,你就跟着一起去吧,好不好?”

傅清溪只覺得說不到一處去,雖她心裏也沒想清楚到底自己要什麽,總之肯定不是找個夫家這麽簡單的事兒,更何況自己可不是柳彥姝,沒那容貌更沒那七竅玲珑心。便随口敷衍道:“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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