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頭籌

冶世書院的名頭太過吓人,京城多少人家這個年都沒得安生過,更有多少人心恨那千金宴居然不許男子參與投文,實在是欺人太甚!

教習們更被輪番請到家去指點學生們,恰是年節,那些大書院裏的師生自然也有在家的,一時也門庭若市起來。

可惜越荃這年卻沒得回家來過,許是老越家家風如此,看那老太爺,也是除夕才到家主持祭祖,待到初三就仍回天工苑去了。越是如此,旁人家看得越家老太爺越是了不得,全不追究他或者只是懶怠應酬方出此“上”策。

到了正月二十七這日,宋家在他家的九霄院大擺筵席,廣邀各府千金,是為千金會。

這回來的人比從前多了幾倍不止,幸好這次是宋家這樣的人家為主,要不然還真接待不過來。

越家姑娘們都來齊了。看着暖棚裏遍點月旦、玉茗、照殿紅,簾垂軟綢,椅搭織錦,傅清溪覺着同乾坤樓有種骨子裏的相似處,卻又說不上來。

前有戲,後有歌舞,席間更是海陸雜陳。可沒幾個人心思在這個上頭,都盼着見一見那冶世書院的先生,更想知道究竟什麽人有如此才識運氣能奪了本屆千金宴的魁首,叫冶世書院的先生高看一眼。

是以歌舞正熱鬧時候,忽然有婦人站起來道:“宋夫人!莫要再整這些虛的,且請冶世書院的先生出來教我們拜見一下吧!”一時底下許多人附和。臺上的舞姬們只好停了下來靜待主人家吩咐。

柳彥姝湊到傅清溪耳畔笑道:“這可有什麽好見的,想想上回在文會上見的,哪有這會兒的歌舞好看?!”

傅清溪道:“我們是去過文會,這裏又有幾個人去過。”

柳彥姝便笑着搖頭,又轉身同越芝說了什麽,越芝噗嗤笑出聲來,連連指着她搖頭。

一旁的四太太看了越芝一眼,越芝才止了笑,柳彥姝又回頭仍同傅清溪說話。

想是主人家也不好太拂了衆人之意,遂上來笑道:“衆位盛情,先生已經盡知了。只書院設有明令,先生怕是沒法在此與衆位一一相見了。好在這回咱們千金宴的投文佳作,先生都過了目的,且很是贊過幾個,不叫我們白遇着先生一回。”

底下人聽了這話,很是不樂,只是冶世書院有明令這回事,細想也真,若不然,怎麽外頭如此少聞其內中各事?想來是門戶極嚴的。且在座的都是論得上的人家的夫人小姐們,能專在這樣時候耍混逼迫主人家的人實在沒有,一時便沒了聲息。

宋夫人在上頭也覺出尴尬來,又笑道:“這回咱們收到的投文,也比從前多了兩倍不止,裏頭許多佳作,若還如從前一般,只論個一二三,怕難免有遺珠之憾。是以遵循先生的意思,索性一氣選了十個出來,除了千金宴令,更附上冶世書院的璇玑紋緞一端,以作嘉獎。各位意下如何?”

方才聽了她前頭所言,正腹诽“既無對證,誰知真假”等話的人,一聽到後頭這幾句,立時沒了脾氣。這璇玑紋除了冶世書院旁處是斷不能有的,可見宋家這回是真的請到冶世書院的先生了。

底下坐着的人裏,投了文的越發緊張了,如傅清溪這般錯失了的,則越發懊惱嘆息。

宋夫人在上頭将底下反應都看在了眼裏,暗幸自己還留了這一手,若不然,這回只怕是要大大丢一回人了。

只是如此一來,更沒有人有心思聽曲觀舞了,都催着趕緊公布本次佳作名單。

宋夫人心知攔不住了,便叫人把本次參與評選的幾位先生都請了上來,衆人一看都是熟臉,知道冶世書院的先生是不會來了,雖已知如此,還難免有些失望。

幾位先生輪着将這回投文的具體情形說了一遍,無非佳作雲集,才女輩出的意思。之後的入選名單,也是先生們一人一個念出來的。念完後,為首的先生又說了一段需當持心精進等話。這可沒有叫姑娘們一個個上去領那令牌的道理,宋夫人又上來道即刻使人将嘉獎送往各人府上等話。只這時候已經沒幾個人在聽她的話了,親友間有得了嘉獎的,都各懷心思地相互祝賀起來。如此人來人往,誰還顧得了臺上如何。

只越家桌上卻一時靜默得蹊跷,論起因由,也無他,不過是那十個裏頭,竟有三個越家的。

頭一個是越芃同越萦,她兩個合作了書院女學之學問續傳的文,以二人在天香書院和玉青書苑所見所得,比較女學的課業,探讨如何讀書精進的話。

另兩個,一個是俞正楠同傅清溪合作的水閣傳動文,另一個則是傅清溪的天元術象論。如此一來,傅清溪一人占了兩個。

這本是好事,可是,可是她明明沒有投文啊!是以傅清溪聽了上頭念到她的姓名和投文題名的時候,整個人就傻在那裏了。

柳彥姝初時也一愣,後來就只顧着高興了,尤其沖着一開始滿面春風的越芃同越萦擠眉弄眼,若不是礙着有長輩在,恐怕就要說兩句風涼話涼快涼快了。

越芃先反應過來,笑道:“傅妹妹,我才知道原來你才是最深藏不露的那一個!早先我們說起來,你還說沒有投文,我們還替你可惜着……哪知道……真是要恭喜妹妹了,只是妹妹又何必瞞着我們,這是好事不是!”

越萦也笑道:“傅妹妹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了。”

只越苭一張臉黑沉,卻是一言不發。

一同來的三太太同四太太不知就裏,只忙着應酬前來道賀的親友,得了空還要說一句:“看看傅丫頭,比你們都小吧,确是個有出息的!”

越芝在一旁偷偷看了傅清溪幾眼,見她一臉錯愕不解不是裝出來的,可又想到她之前明明跟自己說了沒有投文的,這回卻得了兩個嘉獎,恐怕心思之深比柳彥姝還甚,自己也不曉得到底該不該信她了。

一行人回到了府裏,宋家早派人送來嘉獎了,老太太正高興,把人都叫到了頤慶堂,笑道:“好,好!真是沒給家裏丢人!善行當獎!這回你們給府裏長了臉了,不止那千金宴上要嘉獎你們,祖母還要額外獎勵你們一回才好!”

一時玫瑰同牡丹都捧了托盤出來,上頭衣飾玩物俱全,還有幾個荷包。老太太喚了名字,各人的大丫頭上去接過,老太太又看看餘下幾個道:“你們也莫要眼饞,只要奮發讀書,好好用功,有了成績功勞,祖母自然也會獎勵你們的!”

衆人聽了立時齊聲答應。

老太太又把傅清溪叫到身邊,笑着道:“你這丫頭,平時不聲不響的,哪知道這麽有骨氣,竟把一衆比你大的都給比了下去!這回得有多少人投文了?你一個人占了倆!真是掙了臉面!”

傅清溪一時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越苭忽然道:“我們也覺着意外,因先前說起來的時候,傅妹妹只說自己沒投。卻是瞞得緊。”

老太太笑道:“想是年紀小,面皮薄,怕投了沒中叫你們笑話!你們這些當姐姐的,往後就該多同這做妹妹的親近親近,大家幫扶着,都越學越好。那才是祖母盼着的呢!”

傅清溪老實承認道:“外祖母,我實在沒有投文,今日上頭念出來,我還唬了一跳。同俞三姐姐合作的那個文,或者是俞三姐姐那邊投了的也未可知。可我單作的那個,原是看了郭教習給我的書試着做的,極是粗淺,郭教習還給我說過幾回。只是我們還沒學到那些,要再深了我也聽不明白,才作罷了。不曉得這回怎麽就投了千金宴了,還得了嘉獎……”

老太太聽這話也皺起了眉,忽然一笑道:“是了,想必是書院的先生們選了你們素常做的習作給投了。”

傅清溪一愣,喃喃道:“怎麽教習也沒同我們說……”

老太太笑道:“只有中狀元的學生,哪有中狀元的先生。這先生們也是盼着你們出頭,他自己也有榮光,同你們說什麽,難道還有哪個會不願意不成?!”

衆人都笑起來。

一時散了,路上柳彥姝就問:“你真的沒投?”

傅清溪急了:“你怎麽也疑心我騙人呢,我幹什麽要哄人,這又有什麽不好認的!”

柳彥姝忙道:“你別着急,我就随口那麽一問。”又道,“我覺着老太太說得有理,應該就是先生們給投的。”

傅清溪卻道:“也不曉得那投了的文能不能再要回來……”

柳彥姝不解:“還要回來幹什麽?裱起來挂着?那倒是不錯……最好用那個璇玑緞裱了才好呢!”

傅清溪嘆氣道:“我想着就我那個文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評上的。如今又說是先生們給投的,就怕……就怕……”

柳彥姝道:“你可傻了不是?就算是先生們幫着修改潤色了,不也是人之常情?要不然你看那幾日,碧梧院裏多少教習進進出出的。這回是大姐姐不在家,要不然,越苭那個肯定恨不得就叫大姐姐寫了!”

傅清溪長嘆一聲。

柳彥姝笑道:“好了,不管誰伸手推的,反正你是得了好處了,幹什麽不高興?你沒看見!剛那倆得意地跟什麽似的,一聽到你的名字,臉都綠了!後來還得硬笑着來恭賀,那樣子別提多好笑了!”

傅清溪滿心都是自己的名不副實,哪裏有一絲可高興的地方,她倒是想打聽打聽這嘉獎能不能還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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