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受
果然不兩日開學了,徐教習見了傅清溪十分高興,笑問道:“如何?這千金宴令拿着可沉不沉?”說完哈哈笑起來,又道,“我就說過,你于數術一道上,還是有些天賦的,果然不錯吧?”
傅清溪問道:“先生,我那文是您幫忙投的嗎?”
徐教習點頭笑道:“只有那個天元術的是我幫着你投的,另一個理術的是葛教習那裏投的。倒是沒想到都能中了,真是意外之喜。”
傅清溪又問道:“先生,我那投文的底稿可還在?”
徐教習笑道:“自然在的,修改了那麽多回,怎麽好就這麽投出去,我另使人謄抄了再投的。”
傅清溪臉都快紅了:“不,不是,我想問的是,是投出去的那一份,有沒有底稿……”
徐教習意味深長地笑起來:“自然也有的。你想看看的話,一會兒就來拿了去吧。”
傅清溪下了課就去徐教習那裏拿了兩份底稿,忙忙回到家裏細看起來。這一看之下,自己那底稿只占了投文的三成內容,餘下的都是徐教習給補完的,立時抱着腦袋哀嚎一聲,一時只覺欲哭無淚。
柳彥姝知道了這事兒,笑道:“這樣好事,你愁什麽!又不是你寫的叫教習給占去了好處,如今是教習擡舉你,你不該高興?”
傅清溪道:“那嘉獎就不該是我的,正楠姐姐那個,八成都是她做的,我做什麽來?只在一旁呆坐着聽她說罷了!這個更好了,要緊的全是先生寫的,我卻頂了個嘉獎的名頭,要來做什麽?我可沒臉出門了!”說了把臉伏進胳膊裏,說死不肯出來來。
柳彥姝只看她好笑,樂了半日,發覺她是真不得勁,才逗她道:“你若實在不想要,就把那璇玑緞送給教習好了,省得你心裏不踏實。”
她是說笑的,哪知道傅清溪還真就這麽做了!
第二天徐教習回到配樓廳裏,發現自己桌子上頭端端正正放着一個暗金面的錦匣,打開來一看,裏頭整整齊齊一端緞子,上頭壓着一塊方勝紋的金牌子,錾着“千金”兩字,邊上則是昨日傅清溪拿去的兩份底稿。
看着緞子上眩人心目的璇玑紋,徐教習一時哭笑不得。
轉日她特地叫了傅清溪過來,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傅清溪垂頭行禮道:“學生受之有愧,還請先生收下。”
徐教習失笑道:“這是千金宴上的嘉獎,顧名思義,自然是當齡姑娘們角逐所得,你給了我,算怎麽回事兒?”
傅清溪想了半日,還是一句“受之有愧”。
徐教習也有些生氣了,便道:“既如此,你拿去愛給誰給誰吧。想來你是不忿我替你修改投文之事,才如此行事的。你放心,往後我再不會如此多管閑事了。”
傅清溪聽了這話如此之重,心裏一慌,只垂手站着不敢則聲。
徐教習見她這樣,又好笑起來,嘆一聲道:“罷了,這事兒錯不在你,實在……也不在我……老實同你說吧,這、這原是主家的爺們托付我的……實在是柳家姑娘沒有個像樣的作業,你同她素來好的,才拿了你的投上去了……”
傅清溪一愣:“啊?!”
徐教習呵呵笑起來:“這回多少投文的,你當我改的有多好,就保準能入選了?那後頭還有人使了勁兒的……是以我說,你要不樂意要,愛給誰就給誰吧,該給誰給誰,聽懂沒?”
見傅清溪鎮在那裏還沒醒過神來,徐教習忍不住道:“你這孩子,怎麽這麽死性!你當那千金宴是什麽了不得的公平地方了?連春考都那許多加恩令,何況區區一個千金宴!你兩個姐姐合作那文,好在哪裏?可裏頭占了天香書院同玉青書院兩個金字招牌,背後還有越家,剛得了雙院嘉獎又得了玉書臺褒獎的越家!這能不入選?
“一樣道理。你這個,咳,我改的這個,文得過得去;但是能不能入選,還得看別的,懂不懂?你還認真內疚起來了,真是個小孩子了!對了,記住,這話我同你說了,你可不能同別人說。若不然……到時候恐怕就害了我了,你也不安心的,對不對?”
見傅清溪忽然皺起了眉頭,眼見着把她的話當真了,她不由心中大笑,面上卻是不露出分毫來。
傅清溪如今聽了一大套自己未曾想過的話,又知道了事情原委,也沒法子再硬把東西還給徐教習了,只好行了一禮,仍舊捧了那盒子,垂頭喪氣地走了。
到了外頭,杏兒見自家姑娘出來,趕緊上去接過盒子,待要問,又不知如何開口。
兩人往家走,剛轉過彎,恰巧碰見了越萦同越芃,她兩個一眼看見杏兒手上捧着的盒子,便笑道:“怎麽?傅妹妹這是特地拿去叫先生看了高興高興的?”
另一個道:“有傅妹妹這等高徒,先生哪裏還用看這些俗物才會高興,只想一想就樂得合不攏嘴了。”
傅清溪如今看她們越發自覺心虛起來 ,也不管她們的言語滋味,按長幼之儀行了禮,就顧自己去了。
越萦眼神一暗:“是連說話都不惜的同我們說了。”
越芃道:“好似有什麽心事似得……”
不管她們如何猜疑,傅清溪到了落萍院,就先往柳彥姝那裏去了。柳彥姝整好在家,見她來了,又看到杏兒手裏的捧盒,笑道:“怎麽着?這是給我送禮來了?”
傅清溪點點頭,從杏兒手裏接過盒子往柳彥姝手裏一放道:“給你吧。”
柳彥姝打開一看,吓了一跳,忙搖手道:“不行不行,這我可不能收。這是你自己本事得來的,給我做什麽。”
傅清溪真想抱着她胳膊搖上幾百下大喊兩聲:“是你的本事!是你的本事!”
到底她做不出這事來,有氣無力道:“你不是都知道的?!先生不肯收,我也不要它。你若不要,我就給別人去了。”
柳彥姝知道傅清溪性子的,趕緊攔住道:“好了,好了,放下吧!我收了我收了!給別人幹嘛?你不要我要!有什麽的,我就不信這東西還咬人了!”
卻把那塊令牌取出來仍遞給傅清溪:“這個你留着。這東西給我就沒意思了,那緞子好。我方才還想怎麽問你要一些兒來呢。”
傅清溪推開那牌子:“不要,看着心裏膈應。”
柳彥姝哈哈笑道:“你傻不傻?這世上的東西難道都要論個該不該當?那不做活兒的都不許吃飯了?咱們說是去讀書上學的,整日介玩兒,還不該從樓上跳下來?!”
傅清溪被她說愣了,柳彥姝趁機把牌子往她懷裏一塞道:“你實在不當它個東西,趕明兒叫人融了做首飾戴也好,好歹也是赤金的。再不濟,換銀子使也好不是?再說了,什麽你出沒出力的,那先生也得借你的名兒借你的作業才行得吧?這就當是勞苦錢了,難道還叫人白使一回?!傻不傻啊你!”
傅清溪聽她這麽說了,只好接過那牌子,不看上頭的字,委實不過是幾兩金子,這麽一想也沒覺着那麽難受了。
柳彥姝早把那塊緞子展開了,一邊看一邊比劃,一會兒閉了眼睛摁着額頭道:“不得了,這上頭的紋路看得我頭暈……這要真做了整身衣裳穿了,還不得誰看了誰吐?真是……”
傅清溪聽了這話也不由得樂出來,柳彥姝恨恨看她一眼:“你啊,一看我遭罪就高興,不知道生的什麽心!”
兩姐妹說會子話,傅清溪心裏才略舒坦了些。
說起來,自從上回得了那兩本《學之道》,傅清溪當時立心要抄一遍的,夏嬷嬷更是一早就裁好了青竹紙,只等她寫。趁着新鮮勁兒的時候抄了兩日,之後又是過年,又是年酒,又有那個該死的千金宴,這心裏就一直亂糟糟的不得安靜。
如今算來也有一月有餘了,第一本都還沒抄完。這上了學了,更不得空了。從柳彥姝那兒回來,她要找地方放那塊千金宴令,一眼看到那本才抄了一半的書,心裏就覺着奇怪了:“這好長日子我都做什麽了?怎麽不知不覺就給耽誤了!”
正好心裏也沒個滋味,幹別的也沒心思,索性就接着抄起來。
斷斷續續兩日,總算把第一本抄完了。說是抄過一遍了,可實在沒記住幾句。傅清溪更愁了:“我怎麽比原先還笨了似得!”
這日她就帶了這書去學裏,趁着午歇的時候拿出來看看。
她正看書,越萦從邊上過來,又是從前一樣,一把把她手裏的書給抽走了。
一看之下就是她自己的字跡,便笑道:“傅妹妹,你讀書的訣竅莫非就是抄書?上前是給旁人抄書,這回給自己也抄上了?”
一邊說笑着,一邊往後翻看。傅清溪抄書就只抄裏頭的正文,凡什麽序言題跋她是一概不管的。這回倒有個書名,卻是為着鄭重的意思,悠然叟的名字自然就沒寫上去。
越萦前後翻看了幾頁,笑道:“你就花功夫看這樣的書?都是些有道理的廢話罷了,還值當你抄一回的?”
越芃也從邊上過來,就着越萦的手看着,嘴裏問道:“你們在說什麽?可是有什麽好書?”
越萦把那書往越芃手裏一塞,笑道:“你看看,傅妹妹又在抄書了。我正說給她,這樣大而無當的書讀來無益,全是些空話。像天香書院,為學讀書,頭一個講究的就是正統傳承,專精一業。你看這裏頭的話,‘學而不習,習而不學’的,‘學而時習之’,這不是三歲孩子都會念的?不是笑話是什麽!”
她說話的功夫,越芃也看了幾頁,把書還給傅清溪道:“三妹妹所言不錯,這書一看就是個野狐禪的路子,句句都有理,句句都是空話,沒什麽正經東西。傅妹妹若是被這樣的書迷住了,可不是什麽好事。”
柳彥姝在邊上看不下去了,便道:“沒事,清溪看些空話廢話,照樣能在千金宴上得兩回嘉獎。實話硬話看多了,塞了腦袋,只怕反寫不出好的來,才叫麻煩。”
越芃聽了正要說她,轉臉卻見她衣裳上頭鑲着一道璇玑緞,驚道:“你拿了璇玑緞做、做衣裳?”
柳彥姝無所謂點頭道:“是啊,清溪不愛要這些,就都給了我了。”
那兩人跟看怪物一般看着傅清溪,傅清溪低下頭全不想搭理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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