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步調
回落萍院路上,傅清溪還忍不住去想越栐信方才所言。他開始說的那些,實在是要試試自己究竟是何想法。算來其實是“聽其言,觀其行”,再看要不要同自己搭檔做接下來的事。他這回是自己覺察出來了,問了之後,他也沒瞞着自己,才這般清楚。平常在無知無覺間,還不知道被考了多少回呢。
剛回到屋裏,柳彥姝就急匆匆來了,見了她頭一句就是:“你這都上哪兒去了!”
傅清溪一愣:“不是一早告訴你了,這回學休去跟七妹妹一起做糕點,方才還同你打了招呼的。”
柳彥姝道:“可方才我讓人去青桑院找你沒找着你啊!”
傅清溪道:“哦,我們做完了點心,就一塊兒去街上了。”
柳彥姝道:“唉!好好的瞎跑什麽啊!”
傅清溪不解:“你今天怎麽了?”
柳彥姝道:“剛大哥哥他們來了,謝翼也來了,還特特問起你來。我說你在七妹妹那裏呢,趕緊讓人去找了,結果回來說沒在。真是的……他還等了一會子,結果你這會兒才回來!”
傅清溪道:“哦,我今天有事出去。”
柳彥姝道:“人家特特就是為你來的,結果你倒好,跑沒影兒了。”
傅清溪道:“我又不曉得謝三哥會來,再說了,好容易學休,我今日真是有事要出去的。謝三哥找我什麽事兒?”
柳彥姝翻個白眼:“他找你的事兒能同我說啊?你可真是……真是個木頭!這都兩三回了吧?來了都沒碰上面。我看他今天面色不大好,或者疑心你躲着他呢。”
傅清溪眨眨眼睛:“我又不欠他錢,躲他幹啥。”
柳彥姝深覺無力,耷拉了肩膀擺擺手道:“成了,就、就當我多管閑事吧……我就不該管你這些事兒!”
傅清溪說這話已經顧自己在桌前坐下了,柳彥姝聽她沒了聲響,以為她心裏也不自在呢,一回頭,就見她正拿着幾張“鬼畫符”的紙在那兒比着看,哪裏有什麽心!
柳彥姝憤憤去了,傅清溪這裏也顧不上她說的那些有的沒的。她這回把飯鋪的分紅送董九樞那裏去,這意思再明白沒有的,這是要動手買賣米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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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九樞收到心腹送來的箱子,一看上頭放着個封兒,差點沒起來撂個蹦兒!這木頭可算動彈起來了!以她那性子,這是說知道怎麽掙錢了?就是說自己眼看着就能啥也不幹等着撿錢了?這、這……老天有眼啊,總算讓爺等着這一日了!
可連續等了快半拉月,也沒見有點動靜,虧他老人家一早安排下這許多人手就等着一聲令下好滿市場搶錢去……
是以這日越栐仁要家去,他立時跟了去了。
見了傅清溪,嘆道:“傅先生,傅大師傅,你這到底在等什麽啊?好家夥,我一等等了多少日子,等得我真是頭發都白了,也沒見您下個指令,您這是要小的命兒啊!”
傅清溪笑起來:“董九哥,這買賣又不是咱們說了算的,總得等機會啊。這如今沒看着機會,可怎麽買呢。”
董九樞一歪腦袋:“怎麽個意思?這天天那許多米契在買來賣去的,您老人家還等什麽看不見的機會吶?!”
傅清溪正色道:“那些買賣裏自然也有機會的,只是我看不明白。我要做,只能等我明白的機會來了,才能下手。”
董九樞快哭了:“您那機會不是百年一遇的吧……還是要等什麽九星連珠、日月同輝什麽的……”
傅清溪樂不可支:“哪裏有那麽玄乎。之前不是跟你說了米糧實情實數的事兒?這只是保證咱們大面上是對的。可是你要賺錢,那就得等有人犯錯才成吶。咱們這對,也只是個約數,是以自然要等對方錯得多的時候,下手才有保證。若是只一點點偏離就買了,萬一是咱們沒那麽準呢?不是白忙活一場?弄不好還得虧……”
董九樞撓撓頭:“你這可真是……”
傅清溪眨眨眼睛:“董九哥覺着我說的不對?哪裏不妥當?”
董九樞只好點頭:“對,都對,妥當,妥當得很!只是你這……你這不覺得太憋屈了麽?!照你這說法,若是一直沒人犯錯,咱們還就一直按兵不動了?”
傅清溪覺着這不是最明白不過的道理麽,便道:“是啊。你買賣米契是為了什麽?不是為了賺錢麽?那自然是等絕對能賺錢的時候下場才對。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就憑着沖動亂買一氣……那叫什麽米契交易,那還不如去買宋家的字花呢。”
董九樞倒抽一口冷氣:“嘿,我說,你這丫頭最近口氣見漲啊,這是怼我來了不是?!”
傅清溪笑道:“你自己買賣米契多少回了,怎麽買的怎麽賣的,虧了賺了,你自己不是最清楚的?我怼你什麽!”
董九樞一聽這話,跟洩了氣的皮球似的,坐那兒使勁揉揉自己的臉,嘆道:“嗯,那就等吧。我都拜了這許久的神了,難道眼見着要顯靈還投別的廟去?得,我就等着!”
傅清溪那裏卻有些旁的想法起來,她問道:“董九哥,這麽着,你是覺着特難受?”
董九有氣無力得瞟她一眼:“你說呢?漫天上銀錢亂飛,還得等着,等到什麽時候還不是自己做主,還得等別人犯錯才有機會……別人要錯得不大,還不能伸手,因為自己沒準對得不夠……你說說!這叫什麽買賣?尋常做事,總是‘勤奮有回報’,你這倒好,‘忍字頭上一把刀’!”
傅清溪在那裏想了半日,董九樞還當她看不過去了在想辦法,心裏還覺有兩分安慰。
半日,她才“哦”了一聲,緩緩道:“我好像有點明白過來了。”
董九樞趕緊打起精神:“你想明白啥了?”
傅清溪道:“自你跟我說起這個米契交易的事情,我從丁點不知開始琢磨,到現在也不過一兩年時間。我自覺已經摸到大概的路數了,雖下過一些功夫,實在多半是因為我此前真是對買賣事務一無所知,才致要學的東西多了許多。若是那些本身就是做米糧買賣的人來,根本不用學這許多。這麽着,這事兒應該不算難懂的。怎麽就總是掙得少賠得多呢?
“我之前有點疑心自己沒學懂,走了浮路子了,才會覺得容易。可後來按着你送來的交易數據,每日自己虛拟做着買賣決策,确可證明我的理解并沒有太大偏差,是行得通的。既如此,這件事兒也不算難,要費的功夫也不算多,怎麽就會沒什麽人照着做似的……今日聽你說了我才大概明白點,原來這個行事方法,動作上雖不難,心緒上卻不好受的,想是因為如此,才少有人如此行事。”
董九樞聽她半天功夫想明白的是這個,又癱坐下來道:“你可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你那些功夫叫容易,叫簡單?我那些材料可不止給過你一個人,有些還是米糧做老了的行商掌櫃,沒一個,我跟你說,沒一個做到你那個程度的。這個或者還有功夫和學識的緣故在,就你說的那個每筆交易的記錄分析。你只一個拟作的,年許時候,每次不落地記下自己當日做這個決策的種種考量,等之後又回去比對自己所思所決的錯漏……天!這有幾個人能堅持做的?!也只你會覺着這些功夫容易吧。”
傅清溪忽然就想起上回說的做買賣的“知”者從“不知”者那裏獲利的事,還有“轉知塑命”的道理,一時也默默起來。
董九樞在那裏顧自道:“我之前四處搜羅米契賺錢的‘秘笈’,我家老頭子就說了,這東西邪性,賺錢不止是腦子的事兒,根本上還是心性的事兒。我聽不大明白。如今看着你這樣兒,我算是懂了!你呀,準定能在這上頭掙着錢,我也跟着你沾光。只是這錢賺得可夠憋屈的。同我之前想的橫掃市場、滾滾錢來全不一樣。太不爽快了!唉!幸好,幸好我還有個雲來苑能折騰折騰。這米契買賣我就等你消息吧,你放心,我從今後再不自作主張去裏頭買賣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就我這性子,只能是給人送錢的。”
兩人如此說明白了,才又說起雲來苑的事情來。董九樞總算撿着一件能上手“做”的事兒,別提多積極了。
說到最後,傅清溪告訴他越栐信問起過米契交易的事情,又告訴他越栐信所學心術之道,董九樞聽了想想道:“嗯,下回聚時,我同他聊聊再說。”
傅清溪忽然想到前次越栐信考校自己的事兒來,心裏暗笑:“這是一報還一報?”
回頭他把董九樞的意思告訴了越栐信,越栐信并無不愉:“這樣最好了。”
又同傅清溪說起那“食創”的買賣來,傅清溪聽說他都摸到天巧苑去了,十分驚訝。越栐信笑道:“你不曉得我爹現在管着府裏的幾樣産業?裏頭都是天巧苑的買賣,一來二去自然有認識的人了。我們這也是正當主意,他們那裏也有專走食糧路子的。一塊兒是做糧種的篩選推廣,這同石家挂着呢。另一塊就是各種試做新吃食的,——這黃豆是煮豆子吃,還是磨豆腐吃,差得可遠了。我就同這邊的人在打交道。”
傅清溪聽了,想起之前柳彥姝給自己說起過的府裏瑣事,知道那産業先是四老爺管着的,因結識了人越發多了飲宴,老太太生氣了,叫給換給二老爺了。沒想到一樣事務,放不同人手裏,全是兩個用法。難怪越栐信會說出“關鍵在人”的話兒了。
這說的好好了,過了幾日,越栐信忽然告訴她說這個事兒得緩一緩了。傅清溪問了一句,越栐信道是同春考有些關系。他之前因兩回買賣,寫了一個人心群象的兩層演變規律的文,忽然得了書院教習的青眼,他得準備這個事兒去了。
傅清溪一聽說同春考前程有關,趕緊叫他先忙這個去。左右那“食創”之事又不是一天兩天能出結果的,這春考可沒多少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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