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分時
傅清溪之前給俞正楠和胡芽兒去了書信,等了許久,總算回信了。
俞正楠那信,整一個小包袱,裏頭密密麻麻寫了十幾頁的紙不說,還附了一張長長的單子,并三本新書。她信上把這回春考新制的來龍去脈并之後會有的影響,及如今各方的對策都詳詳細細寫清楚了。這書院附學的對策之一就是重理了各課業用的書。俞正楠都給抄錄了一份,其中有幾本數術的書是昆侖書院裏的先生們所著,京裏只怕不一定有,她便索性找了一同寄了回來。
她雖費了這許多功夫,末了還勸清溪莫要過于緊張,畢竟今年是頭一回施行,且清溪這回春考也不下場,去試試手,只當尋常女學年考罷。這是知道傅清溪尋常事兒都好悶在心裏的性子,怕她一着急,欲速不達起來,反熬壞了身子。
胡芽兒的信裏贊了一回清溪的體悟,又說了幾件自己最近學中所得。也提了新制的事,只一筆帶過,倒花了許多篇幅給清溪說了一個冬月裏的寒數會。勸清溪去看一看,憑她雲演數試和數演會的成績,只再有一個人保薦便可去了。自己恰得了這個數會的保薦資格,若是清溪願意,她便給清溪寫這個保薦信。
傅清溪如今巴不得能多與人交流,豈有不去之理,立時給回信說願意一試。
她那裏有俞正楠來信,別人自然也有各自的路子,随日秋深,一種劍拔弩張的氣氛漸漸滋長。
傅清溪細算了算,如今她每日都要看米契買賣上的事兒。之前的米糧産區的分布總算理清楚了,董九樞照着議定的州縣自去安排人手傳遞消息。到底他們倆是從文書上來的,這文書上的事兒同實情還有些差異。如此吩咐下去了,底下又報上來,兩人一對發覺有些不對頭的,又改。如此三五次,才算定了下來。
如今每旬都會有傳一回信回來,董九樞還把京裏個糧庫和碼頭米糧輸運的數據也叫人記錄了下來,五日一報。加上日日有變動的米契交易數據,如今單只這一塊,每日也得花不少時候。
又有聯考在前,這更要緊了。傅清溪理了理,除了俞正楠随信寄來的那三本新書,還有兩本書單上新列的也是必須得看懂領會了才好的。幸好此前已經把從前尚有些迷糊的那些都順過一遍,要不然現在就是在爛泥潭上建樓了。說起來也多虧了那張數術的體系結構圖。明晰了其中的關聯和延伸,比從前亂糟糟一團可容易明白多了。
除了數術,還有通考的科目,也不能落下。
是以每日除了上學,餘下時候她也沒一分閑着的。
這日柳彥姝捧了一摞書來尋她道:“給我讓個地方。”
傅清溪不解:“做什麽?”
柳彥姝道:“哎呀,我一個人看這些直犯困!你快讓個地方給我,我同你一處看。”
傅清溪只好叫人另搬了個桌子來給她,——她自己的大案上都擺上攤了,哪裏還有地方給她。
結果沒過一刻鐘,柳彥姝就忍不住問她:“你……你不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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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溪頭都沒擡:“你困了?那邊有沏好的茶,喝一杯就好了,解困。”
柳彥姝見她手裏對着看的兩本,一本密密麻麻的字,那麽老厚,另一本上頭都是鬼畫符似的圖形,看兩眼就暈了。只見傅清溪一邊看看,那邊看看,還往自己跟前的本子上記着什麽。再看看自己手裏這本,嘆一聲,只好跟着低頭看書。
又過了一會兒,見傅清溪把那本厚的書折了個頁角合起來放在一旁,正待說話,就見她從另一邊又抽過一本來翻開開始細看。柳彥姝忍不住拍拍她:“你、你今天要看多少?”
傅清溪指一指右手邊堆着的那一疊:“這幾本都得過過眼,到底看多少說不太準。”
柳彥姝快哭了:“你、你看過了能記住不能?”
傅清溪想了想:“記不住就再多看幾遍。”說着話,換了一個本子翻開,又開始記上了。
柳彥姝看着她聚精會神的樣子,心裏開始疑惑:“這家夥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可細想想,眼前的樣子同從前她玩彩泥看戲本的樣子又重疊了,不錯,她從前好似也是如此的,只不過看的做的東西不一樣罷了。
這個時候,她也知道分寸的,自然不好太過打攪傅清溪,雖看不進去,也只好拿着書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看。
她這裏安靜下來了,過了一會兒傅清溪那邊先動彈了。只見她把手裏的書和本子往邊上一放,兩手扶在扶手上,開始前後左右轉脖子。一旁杏兒過來要給她揉肩,她搖搖頭,自己站起來走到一邊的開闊些的地方,開始伸胳膊擡腿還彎腰聳肩的。
柳彥姝看不了書了,笑得喘不過氣來:“你這是做什麽?難不成聯考還能跳大神祈福?”
傅清溪也不管她,顧自己活動夠了,才轉過來道:“長日伏案,肩頸容易發僵。這一時一刻不覺着如何,時候長了可耽誤事兒了。這是我問來的活動筋骨的法子。坐半個時辰就記得起身動彈動彈,也算張弛有度。”
那邊桃兒端了茶水上來,給柳彥姝上的仍是府裏的雲霧,傅清溪那裏卻是一盞茶汁子,也不見茶葉。
柳彥姝道:“你這個又是什麽神湯仙藥?”
傅清溪道:“就是茶水,紅茶兌着綠茶泡出來的。之前為了提神,喝了太濃的綠茶,傷了腸胃了。如今就喝這個,早上喝的還加幾滴姜汁,下晌的就不加那個了。”
柳彥姝細細看她一回,傅清溪道:“幹嘛?聽不懂?”
柳彥姝搖頭啧啧道:“真是想不到啊,咱們傅姑娘這日子也講究起來了,從前哪裏管什麽吃喝呢,如今也這樣那樣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三太太養大的呢。”
傅清溪笑道:“這算什麽講究。不過是為了讀書不犯困,又不傷身子罷了。”
柳彥姝見她如今歇着,正好說話,便道:“你如今是怎麽安排的這一日,你給我說說,我也照着你的來。你不曉得,我如今是頭痛也痛死了。不曉得哪個缺德鬼想出來的聯考的法子,這真是,從前春考好比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如今這個,真是死得零碎了……真氣人!”
傅清溪問她:“你從前的法子不靈驗了?”
柳彥姝道:“今年是頭一回,連那路怎麽走的都不曉得,哪裏去尋引路的人去?”說了指一指自己抱來的那幾本書道,“喏,這就是我問來的法子。這可叫什麽法子呢!上兩回不過一本題集的事兒,這回這許多,就是我能看完,也得能記得住啊!”說完使勁揉臉,好不煩惱。
傅清溪嘆道:“這也沒多少時候了,你自己算算,每日該看多少心裏得有個數。還得留點餘地出來,誰曉得什麽時候出點什麽事兒,就得浪費一日去。”
如此說了幾句,傅清溪又回到座位上,拿起方才那書看了起來,立時聚精會神,全不猶豫。柳彥姝倒恨不得能同她多聊一會兒,最好把這一天都閑聊過去,省得看書。
晚間傅清溪在裏頭用功,伺候的人在外頭閑話。
杏兒道:“咱們姑娘可算有些主意了,今兒柳姑娘問怎麽學的,也沒深同她說。就是該這樣!她一個整日吃喝玩樂的,如今知道要緊了,就空口白牙問來,好像都該她的。就不同她說,叫她自己琢磨去!”
桃兒卻擔心另一件,她道:“這對門是當面來問,旁的人難道就沒有想打聽的?你還替姑娘叫好呢,怎麽不想想自己?”
杏兒想到說不定到時候碧梧院香雪院就遣了人來叫她們了,心裏也不由得煩悶,便道;“問了就說呗,照實說,咱們姑娘一天恨不得就長在那椅子上了。誰愛學學去,學不了幹打聽有什麽用。”
桃兒嘆一聲:“問了咱們都說了,說了人家也沒見有效果。總是我們裏外不是人。”
杏兒跟着嘆一聲,無話可說。
要說方才柳彥姝問傅清溪如何安排功課的話,傅清溪倒不是藏私,她是自己吃過那個苦頭的,不想反害了柳彥姝罷了。
若她照實說了,講自己如何卯時起身先讀書,回來後又如何用功到子初,柳彥姝不說聽不聽,就算真的聽進去了打算跟着來,要不了兩天就得撂挑子。到時候不止那幾個時辰沒出什麽功效,連着白日裏的女學也給耽誤了,才是真正得不償失。
她如今這作息和做事讀書的安排,都是這一兩年慢慢變過來的。這看着簡簡單單明明白白的一日作息安排,要人真那麽一日日實行起來,還行之有效,這後頭是整個立志用心和舉動習慣的改變。并不是只問去一日的安排,跟着走就能成的。
想當日自己聽了越芃所言,定的那些非出自心的計劃,除了叫自己日日愁眉苦臉漸漸躲避進旁的閑事裏,實在沒什麽期待的效果。
可是如今柳彥姝好不容易有些上進心,那些行不來的不說,自己有什麽能提點的沒有,她也好好想了一回。
第二日下了學,柳彥姝又抱了書過來,中間歇息的時候,傅清溪便給她說了一回這個事情,她道:“你看你每日做的事兒,細分一分,按着重要不重要和緊急不緊急來分。重要,就是這些事情影響地長遠,緊急,就是這些事情當時是非做不可的,沒法往後延。
“比方說,咱們如今看書做題,那是為了聯考為了往後的春考,這都是長遠有用的事兒。可是你今日明日一兩天不看書,也覺不出什麽來,不會立時就考不上了。這就是重要但不算緊急的事兒。可吃飯,這不吃就不成,不吃就得餓啊。這就是重要又緊急的事兒。至于說誰來叫你去玩兒了,看什麽新料子新香露了,這就是緊急但不重要的事兒了。坐那兒發呆或者玩小牌琉璃棋,那就是既不重要也不要緊的事兒。
“這麽一分,盡量把那些不重要又不要緊、雖着急其實也不重要的事兒盡量漸少些,把那些眼前就不得不做的緊急又重要的事兒做得快着些,盡量把時間花在那些長遠有益的事兒上。長此以往,自然積累的就厚了。算是一個……安排作息的方便法門吧,你昨兒不是問我的嘛,我想了一晚上,大概就這麽個意思。”
柳彥姝聽她叽裏咕嚕說了這一串,攔住了她道:“等等,我有點頭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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