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探望

探望

白珺晴在去醫院的路上就發起了高燒，一路燒到了快40度。

章小青在病房門口焦躁地踱步，撥過去的幾個電話都沒有人接起來，只得發微信過去：“這件事不買一個通稿給張白一一個教訓，我都咽不下這口氣。”

對面還是沒有回應，章小青煩躁地熄了屏幕。

白珺晴因為嗆進了湖裏的髒水，外加沒有及時送醫導致肺部感染，已經從高燒轉化成了肺炎。所謂病來如山倒，白珺晴上一次發燒還是好幾年前，這次的炎症來勢洶洶，讓難得生病的白珺晴直接昏睡過去十幾個小時。

第二天白珺晴沒有來劇組，張白一便提前拍了沈嘉慕和沐宸睿的戲份，有演員奇道：“小白呢？她不是有沒有戲份都會過來嗎？”

“難道真的出什麽事了啊？”

“小白病了，不過沒什麽大事。過兩天等她好一點，我們劇組組織一下去看望，送點鮮花水果什麽的。”

副導演清了清嗓子打斷大家的議論，“在這部戲上映之前，張導不想看到任何關于這件事的讨論出現在網絡上。”

劇組人員心下了然，這是來讓他們閉嘴的。不過大家大多是張白一的團隊老成員，規矩還是懂的，最多私下吐槽幾句，當着導演的面自然是不敢再提這件事，更遑論去網絡上幫白珺晴伸張正義。

“明天劇組的人會來看看你。”

章小青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給白珺晴削蘋果，“幹脆稱病不見得了。”

“說到底是怕我把事情鬧大，不見的話他們心裏更沒底，還會再找機會過來。不如直接見了，了卻他們一樁心事。”

白珺晴燒是退了，但肺炎還沒好全，講話還是一陣一陣地咳嗽。

“不是，你真不打算追究了？”

章小青無語，放下水果，“合着你們一個兩個都和氣生財，只有我一個人打抱不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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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兩個？還有誰啊。”

白珺晴有點疑惑，但沒太追究，“但是計較又有什麽用呢，無非就是結怨，引起公憤，可能鬧到最後連電影都上不成了，那我的付出才真叫白費了。”

“我還一直覺得你是個傻姑娘，沒想到你心裏倒是門兒清。”

“我夠傻了，你要是不告訴我張導看出我溺水卻不讓人救我，我還根本不知道這事，還傻乎乎在那要求接着拍，我覺得劇組的人那會看我應該跟看聖人似的。”

白珺晴扶額，她直到上車了之後才被章小青告知真實的情況，原來劇組非但沒有第一時間派人去救她，反而還不緊不慢地觀賞了一段自己痛苦的表演。

“确實，你當時堅持主動要拍的時候，工作人員看你的眼神就像在看救世主。”

章小青把水果片好，插上牙簽遞給白珺晴，“所以你心裏真的過得去？”

“其實我就是挺失望的。”

白珺晴拿起一片蘋果送進嘴裏，“我是真的喜歡張導的電影，一直很有共鳴。所以也是我一廂情願吧，覺得能拍出那樣作品的人，一定也是一個很溫柔謙和，或是很有人文關懷的人，實際上藝術只是一種形式，有巧言令色的成分，并不能投射出完整的人。”

“這價值上得可以。”

章小青也吃了一塊水果，“不過你這句話是說對了，任何人拿着放大鏡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去看，都會有很不堪的地方。”

“這就是經歷生死後的感嘆。”

白珺晴想想又忍不住悲從中來，“這也太慘了，整個劇組竟然沒有一個人覺得要反對一下張導嗎！”

“沈嘉慕不是人啊？”

章小青橫眉冷對道，“要不是沈嘉慕跳下去了，張導還在那觀賞呢，合着人家不要命地去救你，你兩天就給忘了？據我觀察，沈嘉慕還沒你會游泳呢。”

“你說什麽？沈嘉慕跳下去了？”

白珺晴驚訝地挑起眉，“沒有吧？我在湖裏只看見救生員，沒看見別人啊。”

“那是因為她剛跳下去就被別的救生員撈回來了，游的不怎麽樣還要去救人，不是給人添亂嗎？你不能因為她救人未遂就否認人家一片好心吧。”

“還有這回事啊……”

白珺晴仔細回憶當時的景象，她确實一睜開眼就看見沈嘉慕渾身濕透跪在旁邊，但還真是沒仔細想過為什麽她會滿身是水。

白珺晴心情複雜地靠回床上，想打開手機看看沈嘉慕有沒有給自己發過消息，才發現她們連微信都沒有加過。

白珺晴又嘆了一口氣，打開了喬彥萱的微信對話框，吧嗒吧嗒打起了字。

“喲？在感謝人家呢？”

章小青探過頭，被白珺晴轉過身子擋住：“我沒她微信，在給彥萱吐槽呢。”

“合着你們認識這麽多年，連個微信都沒加過啊。”

章小青大感荒唐，沈嘉慕這些年都在搞什麽啊？

“我和沈嘉慕認識那會還不流行微信，那時候都用□□或者發短信。”

但是轉學之後沈嘉慕就再也沒有使用過原本的□□號和手機號，白珺晴發過去的所有消息也随之石沉大海。

“水挂的差不多了，我叫醫生來。”

章小青擡頭看了看鹽水瓶，“我還有點事，就先不陪你了，你多休息。”

醫生來了又走，病房重新變得空空落落的。白珺晴倒頭閉上眼睛，卻因為這幾天一直都在昏睡而沒什麽困意。

剛剛給喬彥萱發了微信簡單吐槽了一下自己的遭遇，但是對方沒有回複，或許正在工作中吧。白珺晴又打開微博，搜了搜自己，沒有任何關于這次溺水的消息。

這事就這麽過去了吧。白珺晴想，這也沒什麽不好，一切都是為了電影，只要最後呈現的效果好，她吃點苦也沒什麽。

但到底心裏還是有些郁結，她知道自己并非在單純地為吃了點苦頭不平，而是覺得沒有被劇組尊重。

意氣風發的學生時代，橫空出世的《白玉蘭》女配，她雖然不會沉浸在過去的風光裏，也明白自己進入影視圈以來，一直就是一個不被期待的普通演員，但對于張白一的冷眼旁觀和劇組後續封口式的處理實在非常寒心。

普通演員的生命就不寶貴嗎？普通演員的夢想就可以随便踐踏嗎？因為她是沒有公司沒有背景的普通演員，所以只能作為劇組的螺絲釘，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和能力配合劇組的拍攝，結果卻得不到一點應有的尊重和保護。

算了吧。劫後餘生，總算有驚無險。白珺晴停下腦海中的複盤安慰自己，不管這部戲最後拍成什麽樣，但是她對顧一然這個角色已經問心無愧，對演員這份工作也問心無愧了。

突然響起了敲門聲，白珺晴扭頭看向病房門，這敲門聲實在太輕，輕到白珺晴以為是錯覺。而敲門聲再度響了起來，白珺晴心下驚奇，喬彥萱的行動力也太強了，這才剛說完人就來了。

白珺晴想下床開門，但實在是提不起什麽勁，只好盡量提高聲音道：“門沒鎖，進來吧。”

門把手慢慢旋轉，進來的卻不是喬彥萱，而是一個本不應該出現在這的瘦高身影。

“沈嘉慕？”

白珺晴睜大雙眼，“你怎麽來了？”

沈嘉慕關上房門，又把手中提着的東西放到床頭櫃上，再摘下口罩和墨鏡，把這一系列動作做完後才坐到章小青剛剛坐過的椅子上：“身體還好嗎？”

白珺晴點點頭：“好多了。”

沈嘉慕聽出白珺晴聲音還是有點沙啞，點點頭回答了白珺晴剛剛的問題：“請了半天假。”

“你不是剛請過，這麽快又請張導沒意見嗎？”

“別提他。”

沈嘉慕飛快地打斷白珺晴，這才發覺自己反應有點過激，略不自在地說，“他的意見不重要。”

白珺晴看着沈嘉慕不自在的樣子，幾乎和八年前那個害羞別扭的人完全重合在了一起，眉眼都忍不住柔軟起來：“一直沒有好好謝你，小青剛剛才告訴我，原來你當時也跳下去了。”

“沒幫上忙。”

沈嘉慕搖搖頭，表情恹恹中又有些自責，“還給人家添亂了。”

“不會啊，如果你不跳下去，張導才不會想救我。如果不是你那麽勇敢，我現在說不定已經……”

“喂。”

沈嘉慕猛地伸手捂住白珺晴的嘴巴，又覺得有些不妥，趕緊移開了手，“亂說話。”

白珺晴感到有些好笑，但想到沈嘉慕的英勇行為還是感動和感激更多：“總之這次真的謝謝你。”

沈嘉慕點點頭算是應下，轉身翻了翻床頭櫃上她拎來的東西：“請臻悅軒的叔叔做了一些湯，買了點水果之類的。你想吃什麽？”

白珺晴指了指邊上的盤子：“我剛吃了蘋果，現在不餓。這也太費心了，是你救的我，竟然還要你破費。”

沈嘉慕剛想反駁，突然聽到病房門猛地被拍響，風風火火的女聲傳進病房：“小白你現在怎麽樣了啊！哎有沒有人給我開個門先……”

白珺晴有點尴尬：“呃，彥萱。”

沈嘉慕起身，皺着眉打開房門：“這裏是醫院。”

“小……沈嘉慕？”

喬彥萱一臉震驚，“你怎麽會在這啊？”

沈嘉慕沒什麽表情地側過身，在喬彥萱進來後重新關上了房門。

“小白，她怎麽在這裏啊？”

喬彥萱直接拉過唯一的一把椅子坐下，“你們不會……”

“胡說八道什麽呢，我們現在在一個劇組。”

白珺晴趕緊打住她的話茬，自己剛才怎麽就想不開喊了她來陪自己。

沈嘉慕剛才坐的位置被霸占，這會兒只能站在床邊聽着白珺晴和喬彥萱的對話，垂下的睫毛不易察覺地顫了顫。

沈嘉慕見白珺晴已經有人照顧，便準備離開：“你們聊，明天劇組探望我就不過來了。湯記得喝。”

“哎別走啊，我們都多久沒見了，你不想和我敘敘舊嗎？”

喬彥萱拉住沈嘉慕，沈嘉慕看着被拉住的衣角往後退了一步：“其實不太想。”

“你怎麽還是讨厭鬼一個。”

喬彥萱倒不是很在意，轉而找白珺晴說話，“現在怎麽樣了，準備什麽時候出院？”

“沒什麽事兒了，小青幫我找了最好的醫生。”

“小青這麽能幹呢？你真是撿到寶了。”

沈嘉慕默不作聲地聽着，端詳起喬彥萱的側臉。飽滿的額頭下是略深的眼窩和高高的鼻梁，從側面看有種異域的漂亮。

根據一些模糊的印象，印象喬彥萱高考似乎考取了首都的舞蹈院校，畢業後又憑借高挑的身材去做了模特，現在偶爾也會去一些電視劇裏客串。

她倒是一點也沒變。沈嘉慕想，當時情書被撞破的事情也是喬彥萱幫自己和那群人吵架，雖然可能只是出于和白珺晴的交情，也沒能改變她不得不離開的結局，但總歸還是謝謝她。

于是沈嘉慕朝喬彥萱開口：“好久不見。”

喬彥萱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沈嘉慕，很快又恢複如常：“是啊，好久不見，你已經是大明星了。”

沈嘉慕沒有接這話，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看到你最近有出現在幾部網劇裏，準備轉型演員嗎？”

喬彥萱想了想：“雖然我感覺自己吃不了這碗飯，不過偶爾客串一下還蠻有意思的……主要是跑龍套也不比我拍幾套照片掙錢啊，順其自然吧。”

沈嘉慕點點頭：“順其自然也挺好。”

三人又聊了一會，喬彥萱越聊越起勁，想到還沒和沈嘉慕加微信，便舉起手機要她掃二維碼。

兩人加完好友後，沈嘉慕突然對白珺晴說：“要不我們也加一個吧。”

“好啊。”

白珺晴很多次想和沈嘉慕重新加回聯系方式，但是不知道她對當年的事情是否還有介懷，所以總是開不了這個口，現在沈嘉慕主動提起，她自然樂意。

白珺晴通過了沈嘉慕的好友認證，頭像是空空的白色，昵稱則是簡簡單單的一個英文名：“Easter”。

“你頭像這是個什麽啊，白不白灰不灰的。”

喬彥萱點進沈嘉慕的頭像，朋友圈也是空空如也，“你真的在用這個號嗎？”

沈嘉慕不怎麽經營這些社交平臺，便也不以為意：“有時候會宣傳電影，電影下映就删掉了。”

喬彥萱愣了一瞬，評價道：“你好無聊啊。”

沈嘉慕不以為意，順勢點進白珺晴的朋友圈，基本上都是一些分享經歷性質的照片，雖然發的頻率不高，但對生活的熱愛一目了然。

“我一會兒還有工作，先走了。”

沈嘉慕看見手機上方彈出米諾的對話框，是在催促自己回去，“你……好好休息。”

沈嘉慕走後，喬彥萱掐了掐白珺晴：“絕對有戲。”

白珺晴莫名其妙：“有什麽戲？”

“沈嘉慕絕對還對你有意思，要是沒有我倒立洗澡。”

喬彥萱一臉看穿一切的表情，“一個連微信都沒加過的人，有必要特地看望嗎？”

“她不說了嗎，她明天不能來。”

白珺晴看着喬彥萱振振有詞的樣子一陣無語，“今天要不是你來，我們連微信都不會加，這是哪門子的喜歡啊？”

“你不懂，眼神是不會騙人的。”

喬彥萱還想再展開說說，結果被白珺晴剝好的橘子堵上了嘴：

“誰想看你倒立洗澡啊？這麽多夠塞你的嘴了嗎？”

“呸呸呸，我最讨厭吃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