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醉

醉

電影公映的第一天就取得了相當可觀的票房成績，宣傳海報上的數字迅速地上升，觀影人數也越來越多，在這個青春片普遍狗血且俗氣的市場大環境下，張白一的作品總仍然具有讓人信服的能力。

同時圍繞着電影的争議也不少。

比如不少觀衆認為沈嘉慕飾演的成盼楠喜歡的是白珺晴飾演的顧一然而非沐宸睿飾演的厲東風，疑似是在打同性戀情的擦邊球；又或是顧一然把她當成最寵愛的妹妹，她卻在顧一然死後和厲東風在一起了，是渣女行為；更有影評人戲谑道，這年頭文藝片不搞點玻璃，都不好意思稱為文藝片了——夾棍帶槍地嘲諷成盼楠和顧一然之間的同性感情是博人眼球式的敘述手法。

大部分的争議都來源于沈嘉慕扮演的這個角色，她也接受了幾個專業電影雜志的采訪，總是繞不開這類問題，沈嘉慕推拒幾次無果後只好無奈地回應道：

“其實我無意用我自己對角色的理解去幹涉觀衆的感受，但是既然大家實在好奇成盼楠和顧一然之間的感情，我也願意去做一些個人的解讀。我認為成盼楠對顧一然的感情很真摯、很熱烈，這就夠了。友情或是愛情，僅僅是社會關系的劃分，而不是人類情感的劃分。”

“那你認為成盼楠和厲東風在一起，是出于愛嗎？”

沈嘉慕沉默良久，像是在思考，又似乎只是單純的放空。

在記者幾乎等到不耐煩的時候，沈嘉慕突然輕聲笑了下，繼續開口道：“我說了張導該不高興了。”

記者很好脾氣地換了種問法：“那你覺得厲東風吸引成盼楠的部分到底是什麽呢？”

沈嘉慕斟酌着說道：“愛屋及烏吧。”

記者總結道：“所以成盼楠是因為厲東風和顧一然有過親密關系，才會想和他親近，對嗎？”

“這是你自己說的啊。”

沈嘉慕看到米諾在不遠處連連擺手搖頭，微笑着把話筒還給主持人，“十分鐘到了。”

而白珺晴則因為對顧一然的精彩诠釋小範圍出圈了，不僅微博各項熱度指數持續上升，連同之前的作品也重新出現在了公衆視野。

溺水的動圖和彈鋼琴的視頻片段頻頻登上熱搜，那段長達兩分鐘的鋼琴演奏鏡頭被轉發了萬次以上，除了白珺晴出衆的氣質，高超的演奏技巧也被大家津津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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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真彈，老實說連科班都不一定做得到。”

“樓上，她本來就是鋼琴科班出身啊，還拿過很有分量的獎。”

“鋼琴系學生發言，她彈的高音真的很絕，音色豐富而且晶瑩剔透，澎拜又細膩。”

“不懂鋼琴，但是白珺晴的手真的好好看啊，prpr。”

營銷號也連連稱贊她是被偶像劇耽誤的實力派，一時間圍繞電影的讨論有一半都成了對顧一然的角色解析，白珺晴的采訪和通告也因此多了起來。

白珺晴也就着大家好奇的感情戲反複地回應了幾次，被問到演技爆棚的溺水戲片段時忍不住暗自腹诽，這哪裏是演技爆棚，是真的命懸一線。面上仍舊是風平浪靜：“那場戲拍了很長時間，能呈現出影片裏的效果還挺讓人欣慰的。”

記者又問道：“我看很多人說你彈鋼琴的片段堪比鋼琴科班生，是你自己彈的嗎？”

白珺晴無奈地笑道：“我本來就是學鋼琴的啊，學了有十幾年了。這些年拍戲其實練習少了很多，我多練練，有機會再給大家展示。”

“你被選中演顧一然是因為你特別會彈琴嗎？”

“有可能吧。面試的時候其實不僅試了戲也試了琴，我能感覺導演對我的演奏比對表演要更滿意一些。”

“那小白為演好顧一然這個角色做出了哪些努力呢？”

“其實我和顧一然的共同點很少，她是很敏感很纖細的女孩，我不太會被外界的聲音影響，所以需要嘗試去理解、靠近這個角色。加上導演心中的顧一然是很瘦弱的形象，所以拍攝期間我一直都在控制飲食，親測減肥真的會讓人心情變差，也算是間接幫助我塑造角色了。”

白給的熱度不要白不要，電影争議越大，制作方越樂得其成。

張白一也是奔着拿獎去的，拍攝時長、上映時間都是精心安排的結果，但一個月後白獅獎名單出爐，結果卻不那麽盡如人意，提名的僅有張白一的最佳導演和白珺晴的最佳女配，沈嘉慕甚至連提名都沒有。

電影票房可觀，口碑兩極，而在這個華語電影裏最具權威的頒獎典禮上，整個劇組顆粒無收。

張白一面對攝影機板着臉，表情很不好看。

出山之作就爆冷落選，張白一的反應是情理之中；而沈嘉慕是出道以來第一次連提名都沒有提上，“走下坡路”和“高開低走”的說法不胫而走，她本人倒像不太在意，走完紅毯就披上了保暖的外套，在一群穿着隆重且清涼的女演員裏格格不入，甚至顯得頗為休閑。

現在的局面只有白珺晴和沐宸睿不算是輸家，白珺晴暌違大熒幕已久，一回歸就拿到了這麽有份量的提名，又有去年的金鳳視後加持，從四線一躍到了二線，熱度和知名度雙豐收；而沐宸睿本身就是來張白一的電影裏刷刷臉，為以後進軍影視鋪路，公司也沒有對他報以過高的期望。

晚上的慶功宴整個劇組都吃得悶悶不樂，圓桌太大，制作人垮着臉在和副導演說些什麽，演員們聽不分明，也不便插嘴，只得安安靜靜地吃着菜。

投資方們抽煙的抽煙，喝酒的喝酒，彼此相熟的演員偶爾小聲交流着什麽。白珺晴掃視了一圈，目光最終落到旁邊的沈嘉慕身上。沈嘉慕撐着頭阖着眼皮，像是困了，碗裏只有一塊咬了一口的莴苣，骨碟空空如也，像是幾乎沒怎麽吃過。

沈嘉慕的肩膀肉眼可見地塌下去了一些，不複平時總是平展的樣子，整個人薄薄的一片，滿臉都是倦色，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憐。

雖然沈嘉慕在剛剛面對記者表現得相當淡然，表示獎運總有好壞，豁達的樣子幾乎讓白珺晴都覺得沈嘉慕對成績的好壞并無所謂，但是怎麽可能呢，沈嘉慕做什麽事都那麽認真，怎麽可能認認真真地做了，卻全然不求結果呢。

其實沈嘉慕演得很好，只是成盼楠這個角色硬邦邦的，很難讓人産生共鳴，不像顧一然那麽令人憐惜，讓人意難平。

是自己讨了巧，而沈嘉慕吃了角色的虧。白珺晴想，如果顧一然讓她來演，一定可以獲獎。

白珺晴輕輕晃了晃沈嘉慕垂在身側的左手：“怎麽不吃飯？”

沈嘉慕悠悠地睜眼，笑了笑：“不太餓。”

“不太餓也得吃。”白珺晴擰起好看的眉眼，“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夾。”

沈嘉慕便乖乖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都是濃油赤醬的類型，她實在提不起胃口，便把碗裏那半截莴苣吃了，把碗遞給白珺晴：“那我想喝那個鲫魚湯。”

白珺晴接過碗看了看，裏面幹幹淨淨連一點油光也沒有，嘆了口氣，起身舀了一碗魚湯，又多添了幾塊魚肉。

“謝謝。”

沈嘉慕俯下身就着桌子乖巧地喝着湯，寬大的外套便順勢滑落下來一邊，白珺晴把衣服給她往上拉了拉，問：

“你會不會不開心？”

“什麽不開心？”沈嘉慕停下動作，擡起臉問。

“沒事你先喝。”

白珺晴見她一臉認真地放下碗，怕說完話放涼了沈嘉慕又不願意喝了，“我是想問，你會不會很遺憾沒拿獎。”

沈嘉慕安靜地把碗裏的魚肉吃幹淨，微微彎起嘴唇笑道：“只是錦上添花的東西，不會不高興。”

“其實我覺得你演得很好，至少可以拿個提名。”

沈嘉慕點點頭，喝了口茶水清口：“看評委喜好吧。其實沒提名是意料之中了，今年的評委組一個兩個都是比較反感這種校園故事青春疼痛的，你能拿到提名說明是真的表現得很好。”

沈嘉慕的聲音很輕，白珺晴要湊近一些才聽得清。

她湊過去，聞到了沈嘉慕身上熟悉的植物清香。這股香味白珺晴記了很多年，從高中開始沈嘉慕身上就是這個味道，像是肥皂加上雨後的植物；而重逢後被香水味蓋去了一些，底色卻還是那股冷冷的、不知從何而來的植物香味。

白珺晴剛想說什麽，張白一的一杯酒突然舉到了面前：“無論結果什麽樣，小白拍這部電影還是很不容易的，咱倆喝一杯吧。”

張白一從座位特地走過來，白珺晴斷沒有拒絕的道理，立刻起身碰杯：

“張導太客氣了，都是應該做的。”

張白一開了這個頭，制片人和其他領導們也紛紛舉起酒杯：“是啊，要不是小白還提了個女配，咱們組差點要光頭了。”

在座的各位沒有一個能夠得罪，白珺晴只得揚起個大弧度的笑容，一一感謝過去，酒也一杯接一杯地灌進肚子。

沈嘉慕的眉頭擰成了麻花。這麽多年她們雖然沒有交集，但通過這那的關系，她知道白珺晴早期被公司壓榨到處跑通告，回去還要補完課業，高強度的工作和晝夜颠倒的作息把原本健健康康的人折騰出了胃病，還因此住過院。

敬完領導，其他演員也紛紛起身敬酒，眼見着白珺晴的表情都變得有些不對，沈嘉慕終于忍無可忍站起來，拿走白珺晴手中的酒杯滿上：“有點掃大家興了，但是小白胃不太好，這杯我滿上，就當是和大家都喝過了，抱歉。”

說罷便一飲而盡，滿滿一杯白酒順着喉嚨下去，把經過的食道和胃都灼得火辣辣的，沈嘉慕的表情卻不變，把酒杯倒了過來：“希望和大家有機會再合作。”

大家看得目瞪口呆。一杯酒下肚，沈嘉慕雖然表情沒什麽變化，但面色肉眼可見地紅了不少，衆人也不便再勸酒，順着之前熱度正盛的“白手起嘉”cp開了些姐妹情深的玩笑就算放過了白珺晴。

白珺晴被沈嘉慕這通一口悶的操作搞得措手不及，趕緊攬過沈嘉慕的肩膀：“你幹嘛呀。”

沈嘉慕沒有回話，那股植物清香已經被濃重的酒精味道完全遮蓋，刺鼻的味道讓白珺晴莫名有些心慌：“你怎麽那麽沖動，喝這麽猛要醉的。”

沈嘉慕的身形仍然挺拔，眼神卻不複之前的清明，像是想說什麽，又突然閉上嘴，過了會兒才慢慢地開口：“怕你胃痛。”

“我……你怎麽知道我會胃痛？”

白珺晴敏銳地抓到沈嘉慕話中的重點，沈嘉慕卻像是故意的一般，剛剛還站得筆直的身體突然晃了晃，吓得白珺晴也沒空去追究沈嘉慕剛剛說的話，趕緊把她放倒在椅子上。

沈嘉慕這才閉着眼笑着開口，耍賴般說了一句：“我猜的。”

“你能不能不要逞強啊，我看你還不如我能喝呢。”白珺晴兌了杯茶水給沈嘉慕，“趕緊喝一點。”

沈嘉慕就着白珺晴的手喝了兩口就偏過頭：“喝了好多水，想去洗手間。”

“你這樣能去洗手間？起來，我扶你去。”

“不要人陪。”沈嘉慕皺眉，“我一個人上廁所。”

白珺晴被沈嘉慕這副無厘頭的樣子搞得語塞，“沒想到你喝醉了這麽無賴，行，那你憋着哈。”

沈嘉慕被說了無賴，非但不生氣，竟然還搖頭晃腦了起來，白珺晴哭笑不得：“你把你助理電話調出來，我讓她接你。”

沈嘉慕閉着眼睛，徹底沒了聲音。

白珺晴：“……”

慶功宴的後面半頓白珺晴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來道喜的同行們，一邊分神看沈嘉慕有沒有什麽異常，所幸沈嘉慕酒量雖然不行，酒品倒是不錯，安安靜靜地趴在桌上，也不嚷嚷着去廁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