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淋雨

淋雨

喬彥萱對于要做白珺晴助理這事倒是毫不介意，沈嘉慕給她介紹的網劇拍攝已經告一段落，剪輯後期做得七七八八，如果運氣好的話今年就能上線。

喬彥萱對于文藝工作向來沒什麽太多的所謂追求，純粹是自身盤靓條順方便吃這碗飯，不僅工作時間自由來錢也快，還能滿足她在圈裏吃瓜的興趣，是以白珺晴扭扭捏捏地還沒把話說完，喬彥萱已經一口答應了，

“那敢情好啊，我還能去要個簽名什麽的。”

白珺晴見喬彥萱這麽爽快自是松了一口氣：“你放心，不會耽誤你很久，撐過這段時間我就正式去招新助理。”

喬彥萱應下，見白珺晴最近忙前忙後人都瘦了一圈，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發：“你早該找我啊，看孩子瘦的。”

白珺晴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次實在是沒辦法了，小青那邊出了點事。”

“章小青？”喬彥萱疑惑地眨了眨眼，“我昨天才和章小青聊了微信，感覺她心情良好回複迅速的，不像有什麽事啊。”

白珺晴還尚未來得及把沈嘉慕和章小青的事告訴喬彥萱，雖然知道她倆關系向來還可以，但也不知道她們具體能聊多深的內容：“你們都聊什麽呢？”

“沒聊什麽啊，就想問問她有沒有比較靠譜的造型團隊，下禮拜要參加個活動。”

和外面團隊交接的相關事宜向來都是由章小青一手包辦，白珺晴因此得以專注自己的本職工作，幾乎從沒為這些操過心，倘若要問她她也确實答不上來。

白珺晴想到這裏愈發覺得自己做事太不厚道，決定把手頭的事忙完後就去探望慰問一下。

和喬彥萱的這事算是敲定下來，白珺晴如釋重負地陷進沙發裏，房間重新回歸寧靜。

打小開始有喬彥萱在的地方總是熱鬧非凡，哪怕只有她一個人也能歡聲笑語不斷，像是永遠也不會疲憊，這麽多年過去了依舊如此。

好羨慕啊。白珺晴想，自己像是已經無法挽回地步入了另一個階段，悲喜的阈值都被潛移默化地擡高，變得冷淡，變得公事公辦，變得泛泛而談。

白珺晴不由得想到沈嘉慕，她似乎也沒什麽變化，還像多年前一樣沉靜而熱烈，只有她自己，自以為在向前走，其實卻已經不可避免地變得無趣而俗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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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可笑的報答和從來沒愛過的人糾纏兩年，為了無聊的尊嚴把真正心動的人拒之門外，閹割自己愛人的能力，辜負別人誠摯的愛意，你怎麽會被人喜愛呢？你一直就是個活得不知所雲的糟糕的人啊。

窗外的小雨淅淅瀝瀝，涼意縷縷飄進室內，夏天或許真的快要結束了。

工作室的門突然被敲響，清脆的三個短聲，白珺晴對這敲門聲很熟悉，又對心中的答案難以置信。在她猶豫的這段時間裏敲門聲戛然而止，白珺晴在這瞬間幾乎确定門外的就是沈嘉慕。

白珺晴把門打開，上一秒還在腦海的人這一刻就出現在這裏。

沈嘉慕身上的氣味有了些微妙的差別，白珺晴覺得有些熟悉，又想不起在哪裏聞過。沈嘉慕把手上的那包東西提到白珺晴的眼前，是一包老字號的桂花味炒板栗，白珺晴第一次和沈嘉慕出去玩時吃的那個味道。

沈嘉慕的動作和表情那麽自然而從容，像是她們之前的隔閡不曾存在過一般。

細細的小雨将沈嘉慕的肩頭打濕，瘦得過分的肩頭骨像是可以頂破薄薄的襯衣。

看見沈嘉慕的衣服單薄得反常，白珺晴的本能比大腦轉得更快，她透過沈嘉慕的眼睛看見自己的眉頭都擰到了一起，

“怎麽穿得這麽少？”

沈嘉慕牽起一個平和的微笑：“跑着來的，熱。”

“怎麽突然過來了？”

“看見有賣板栗的，就想來找你。”沈嘉慕看見白珺晴沒有側身的意思，垂下睫毛微微往後退了一步，“我還有點事，就不進來了。”

沈嘉慕比之前更瘦了。為《回溯》增的重應該早就瘦回去了，現在或許比最初還要輕一點。

很多年後白珺晴都會想到這個夏末的午後，那時候自己的心為什麽就能那麽硬呢。

她沒有問她為什麽更瘦了，沒有催促她穿厚一點的衣服，沒有發現她的任何異常，甚至沒有請她進房間裏坐一坐。

她僅僅是伸出手将沈嘉慕微微掀起的左邊衣領翻了下來，而後聽見自己一字一句地說：“沈嘉慕，以後就不要淋着雨來找我了。”

沈嘉慕還什麽重要的話都沒有來得及說，聽到這話卻沒有露出任何遺憾或是受傷的神色，甚至如釋重負般地舒了一口氣：“白珺晴，再見。”

這句再見說得很輕，沈嘉慕的臉上甚至還挂着輕松的笑意，好像這樣就真的可以輕易地再見。

白珺晴接過那包微熱的板栗，眼眶不可自抑地紅了。她在人前鮮有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刻，于是有些驚慌低下頭說：“再見。”

直到沈嘉慕遠遠地離開，白珺晴才再度擡起頭。

絲絲縷縷的板栗香摻着香甜的桂子味持續飄出紙袋，白珺晴即使毫無食欲，還是下意識地伸手捏開了一顆。

有些硬，還有些苦，是一顆壞掉的栗子。

運氣好差啊，白珺晴想。

“喂，明天就做手術了今天還在這淋雨，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吧？”

沈嘉慕恍若未聞，徑直繞過了停在路邊等待的車，章小青見狀連忙開門下車亦步亦趨地跟上，“知道你難受，但是別和自己身體過不去行嗎？”

雨勢漸漸變大，枝頭的花瓣被悉數打落下來，濕漉漉地貼在青石板的地面，粉色的花瓣黏黏糊糊地和泥土、草葉糾纏在一起，泥濘又狼狽。

章小青拍了拍沈嘉慕的肩膀：“我都不知道怎麽勸你想開了，你就當是為了我，你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沈總分分鐘就把我捏死了。”

沈嘉慕終于停下腳步，章小青看見她臉上的淚水和雨水斑駁地交錯着，這是沈嘉慕第一次在她面前哭。章小青伸手擦了擦她的眼尾：“別哭了，當心一會兒被拍了。”

沈嘉慕的淚水被這個溫柔的動作引燃，更加哭得稀裏嘩啦沒法收場，抽抽嗒嗒地，連章小青這樣自诩硬心腸的人心裏都軟成一片。

沈嘉慕在戲外其實很少哭，此刻像是找到出口一般，這麽多年的喜愛，這麽多年的委屈，似乎都随着眼淚一起被沖刷進了朦胧的雨幕。

章小青仰頭看着沈嘉慕哭得通紅的鼻尖，從口袋裏掏出紙巾遞給她：“你哭給我看有什麽用啊，你哭給她啊。”

沈嘉慕哭得快缺氧，眼下終于找回一點神智：“你陪我走走，然後我就回醫院，好好做手術，再也不會想這件事了。”

章小青也不禁有些眼熱，重重地點頭：“好。回去好好泡個澡，睡一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沈嘉慕撐開放在車後座的傘，章小青挽着她的胳膊緩緩地沿着路邊往前走。

沈嘉慕回國後其實走過很多遍高中時期的老街，從來都沒有一次偶遇過白珺晴，或許她們之間本來就無甚緣分。互相蹉跎了那麽久，故事卻連開頭都沒有。

再也不會有白珺晴步伐輕快的背影和那根搖搖晃晃的馬尾。

很想忘記，沈嘉慕也很想忘記。可是陪她穿過那條飄着桂子香長巷的是白珺晴，總是習慣把她的冰涼左手放進口袋的是白珺晴，用刻意潦草的字體幫她在試卷上簽字的是白珺晴，總是把自己的外套蓋過來的是白珺晴，哭着說不想讓你變成壞孩子的也是白珺晴。

雨漸漸停了，沈嘉慕也平靜了許多。章小青捏了捏她垂下的手心：“你明天要好好表現，不許自暴自棄知道嗎？”

沈嘉慕乖乖地點點頭，像一只被淋濕的小熊。

章小青溫柔地笑笑：“上車吧，我送你回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