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偶遇

偶遇

今天難得沒有工作，白珺晴本想請調音師上門調琴，自己也能順理成章在家窩一天。家裏的鋼琴在上次的私人晚宴之後就再也沒有彈過，白珺晴在某次試着彈了後對聲音不是特別滿意，便一直想着在休息時間請人來調一調，只不過她的計劃還沒有來得及實施，盡心盡力的代理助理已經安排好了她難得休息的一天：

“小白，今年是不是還沒有體檢啊？”

“……”白珺晴嘆了一口氣，她倒是不抵觸去醫院，反而對于這種定期體檢的規律生活非常認可，但是難得的假期用來體檢她又有些不情願，“其實兩年體檢一次應該也沒什麽吧？”

“怎麽可以？！”喬彥萱在話筒的另一頭語氣激烈，“你知道一年之間會發生多少變化嗎？良性腫瘤可能變惡性了，癌症中期可能變晚期了……”

“打住。我現在就換衣服，剛好還沒吃早餐。”白珺晴認命地從床上坐起來，“那我們現在就去吧，我下午還想請人來家裏調琴。”

“調情？和誰調情？你有新歡啦？”喬彥萱的語氣顯得很激動，白珺晴無語地打斷道：“調鋼琴。想到哪裏去了？”

“哈哈哈哈，明明是你自己說話有歧義。”喬彥萱把車熄火，“行了，我就在你家樓下等你，趕緊的。”

白珺晴沒怎麽化妝，只粗略畫了兩筆眉毛戴了副眼鏡就下樓了，喬彥萱看到她這副裝扮無語凝噎：“這件藏青色的衛衣真的不能扔到垃圾桶裏嗎？”

白珺晴大聲地“哼”了一聲：“我就是去體個檢，還不能穿件舒服的衣服嗎，又不會碰到熟人。”

喬彥萱內心腹诽“那可不一定”，嘴上卻接得很快：“萬一碰到要求合影的路人呢？”

白珺晴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喬彥萱：“怎麽會，小青之前帶我去的是私人醫院，不怎麽會碰到路人。”

喬彥萱看了白珺晴一眼，過了一會兒又看了一眼：“我這次約的是另一家，也挺好的，多好幾個項目。”

白珺晴倒是無所謂，但想到喬彥萱向來不靠譜的作風又有些擔心：“不會是x田系醫院吧，我好擔心。”

喬彥萱從方向盤上騰出右手捶了一下白珺晴：“怎麽可能！很多明星都去的好嗎！”

白珺晴這才稍微放下心來：“那你也一起做一個吧，來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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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彥萱搖搖頭：“我不了，前段時間剛做過，我這次主要陪你。”

西洋式建築風格的私人醫院透過車窗出現在眼前，喬彥萱穩穩地停下車，難得左手邊的人有這麽靠譜和用心的時候，白珺晴竟然覺得有點感動：“你費心了。”

醫院坐落在郊外的花園裏，氛圍靜谧，窗明幾淨，名字白珺晴以前在父親口中聽到過，正規性和專業性兼具。

周內的上午人很少，幾乎不需要排隊，白珺晴從善如流地把體檢的項目做了個七七八八，百無聊賴戴着口罩坐在門邊等候化驗單。

坐在對面的路人起身離開，白珺晴下意識地擡頭，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竟然在這裏看見了沈嘉慕。

沈嘉慕穿着不符合季節卻很符合她本人穿衣風格的厚重羊羔絨外套，專注地看着手裏的單子，似乎并沒有發現白珺晴。

白珺晴猛地将臉轉了過去，急忙站起來背過身去。

我為什麽要緊張？我就不能來醫院嗎？只不過一個多月不見而已。

白珺晴想到這裏緩緩松懈了身體。被認出來也沒什麽，就自然地打個招呼，我們還能是朋友。

我們還能是朋友嗎？隔着那些隐瞞，那些堂皇，那些隐秘的踐踏。說是踐踏似乎有些故作姿态，早在進入這個圈子的那一刻起，就應該把自己總是低不下去的頭低下去了。如果那個人不是沈嘉慕，或許甚至都不是低頭，而是被整個人按進泥濘裏吧。

白珺晴想，如果沈嘉慕還願意和自己做朋友的話，她也很情願回到從前。她們還是相熟的好友，還是可以一起并肩看電影，一起做飯，在圈內難得能說上話的知己。

白珺晴的腦海裏閃回了很多奇怪的念頭，有的溫馨，有的殘酷。她又看向沈嘉慕，沈嘉慕還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似乎連姿勢都沒有變過。沈嘉慕的睫毛低垂着，臉蛋在陽光下白淨得幾乎透明，長且直的頭發柔順地趴在肩上，又滑落下來，幾乎遮住了她的半張臉。

看得太久了。沈嘉慕似乎感受到這道視線，突然擡起頭來，直直地撞進了白珺晴的目光裏。還沒等白珺晴做出什麽反應，喬彥萱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天吶，這不那誰嘛！”

沈嘉慕原本似乎有些閃躲的目光在喬彥萱這句清脆的寒暄裏無處遁逃。她立刻環顧四周，确定沒有人注意到這邊後才沖着她們的方向點頭笑了笑，并沒有說話。

喬彥萱拉着還沒回過神的白珺晴快步走上前去：“天吶，這也太巧了吧，咱們竟然能在這裏碰見，啊哈哈哈。”

白珺晴原本因為沈嘉慕生分的動作隐隐有些難受，結果轉過頭看見喬彥萱故作驚訝的神情，這會心裏又有些生氣。

這麽多年來她太了解喬彥萱了，喬彥萱心裏想的什麽幾乎全部都寫在臉上，說謊的時候尤其喜歡微微瞪大眼睛，看起來無辜，實則卻像是在忍笑。

而現在喬彥萱就是這個表情。

白珺晴不排斥見到沈嘉慕，也不排斥這樣的寒暄，她只是有點不高興被這樣安排。喬彥萱說換一家醫院，她真心實意地相信，以為是喬彥萱花了心思去預約的，而關于對沈嘉慕的态度她也說得很明白，可是還是要以這樣刻意的方式見面。

我們不是已經說過再見了嗎。

白珺晴心裏這麽想，就真的這麽脫口而出，不是對着喬彥萱，而是對着沈嘉慕。

沈嘉慕的神色有些尴尬，但還是疑惑更多，喬彥萱試圖打圓場：“小白，你說什麽我怎麽不明白。”

白珺晴又看向沈嘉慕，沈嘉慕的眼眶下一片青色，像是沒怎麽休息好，清減的臉上沒什麽血色，眼睛裏除了茫然還有深深的疲倦。

白珺晴在那一刻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即使她知道喬彥萱是故意的，也不能默認沈嘉慕就是知情後再來刻意偶遇的，萬一她也只是被喬彥萱诓過來的呢？

于是她立刻截斷自己的話頭：“不是、我是想問，你也是來體檢的嗎？”

沈嘉慕掃了一眼白珺晴拿着的體檢單，不動聲色地把自己手中的單子攥進掌心放進口袋，像是并不介意白珺晴剛剛語氣的失禮，又像是懶得去探明其中的原因：“差不多吧。不過我已經完事了，這裏的服務還不錯，你們可以慢慢來。”

開口的聲音略有些沙啞，不同于平時的輕聲細語，像是許久沒有開口說話般的艱澀。

沈嘉慕微微點頭致意，便轉身走了。轉身的那一瞬間，白珺晴才看見沈嘉慕寬厚的外套之下是一套妥帖的病號服。

白珺晴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什麽，雙腳卻像被釘在原地那樣，只能看着沈嘉慕越走越遠，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喬彥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白珺晴轉過頭看她，喬彥萱的眼神也幾乎成了沈嘉慕那樣，有些疲倦，又有些失望。

“小白，對不起。”喬彥萱難得輕聲說道，“我知道我這麽做你一定會不高興，但我真的只是不想你有遺憾。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即使我今天故意帶你來這裏，也不是抱着和你作對的想法。”

白珺晴微張着嘴巴沒有說話。

喬彥萱頓了頓，又說道：“我不該自作主張，不尊重你的感受。我選這家醫院，本意是想帶你探望她，但沈嘉慕剛才确實只是路過，我也沒想到會提前偶遇。況且，她應該比你更不願意在這裏遇見彼此吧。”

聽到沈嘉慕的名字，白珺晴的語言系統這才逐漸恢複：“所以你知道，沈嘉慕為什麽會在這裏嗎？”

喬彥萱遲疑了一下，還是回答道：“章小青以前，和你提過她有什麽姐姐嗎？”

白珺晴福至心靈，愣在原地。

章小青那個做手術的姐姐，其實是沈嘉慕。

沈嘉慕在這個醫院住院，喬彥萱想告訴自己這件事，才挑了同一家醫院做體檢。

她沒有問沈嘉慕為什麽在醫院，沒有關心她為什麽看上去臉色那麽不好，而是暗暗質問她為什麽會出現在自己面前，因為她們不是說了再見嗎？

白珺晴自責的情緒從腳底蔓延到頭頂，好半天才說出話來：“彥萱，是我該抱歉，為什麽我……”

為什麽我總是在說傷害沈嘉慕的話。

喬彥萱知道白珺晴是這樣的人，對外交際善解人意，面對感情卻總像是大腦少根弦，既遲鈍又溫吞。眼見白珺晴終于對沈嘉慕生病有了反應，喬彥萱趕緊拍了拍她的肩膀：“化驗單我幫你拿，有什麽想問的就快去找她吧。”

沈嘉慕的病房并不難找，VIP病房都在同一層，白珺晴很容易在最裏面的那一間找到了沈嘉慕。

章小青看到白珺晴追過來，像是松了口氣般，輕輕地擰開了房門。病房裏的空調吹着熱風，方才沈嘉慕穿的那件厚重的外套被挂在衣帽架上，桌子上還有一碗尚且冒着熱氣的湯水。

沈嘉慕閉着眼睛側卧在床上，床邊複雜的醫療儀器不動聲色地彰顯着患者之前經歷過的嚴密檢查和治療。

白珺晴的鼻子發酸，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不知道在剛剛的出口傷人後要以怎樣的開場白重新和沈嘉慕對話。

白珺晴輕輕地走近病床，把掉落出來的被角往沈嘉慕身下掖了掖：“你總是什麽也不告訴我。”

沈嘉慕緩緩地睜開眼，看見白珺晴難過又愧疚的表情，想說什麽，又放棄掙紮般地偏過了頭。

白珺晴屈下腿，輕輕俯身在床頭：“我冤枉了你，你也不向我解釋，就任憑我誤會你。”

沈嘉慕半晌才答話，出口的聲音竟然帶了點哭腔。

白珺晴第一次看見沈嘉慕如此外露的情緒，哪怕是多年前的那個下午，沈嘉慕的自尊連同那封情書被所有人踩在腳下的時候，也不曾流露出這樣委屈的模樣。

沈嘉慕幾乎哽咽着說：“你總是把我想得那麽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