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剖白

剖白

白珺晴把下唇咬得很緊。面對沈嘉慕少見的情緒失控，她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沈嘉慕的眼淚因為平躺的姿勢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流下來，如果是沒有生病的時候她或許會偏過頭無聲無息地擦掉，現在卻好像因為委屈得不得了無暇顧及這些，她梗着脖子望着白珺晴，任憑眼淚劃過她的鼻梁挂在鼻尖上，又變回了曾經那個不善言辭的少年：“我只是、我只是……”

沈嘉慕剎住了口。她知道自己将要說出口的話會無比矯情和可憐，于是及時閉上了嘴，理智在剛才為了克制差點脫口而出的話而重新回到了大腦裏。

一口氣尚未吐出心裏到底郁結，沈嘉慕沒有餘力再克制自己不平的心氣，又不願意把火撒給白珺晴，于是神情恹恹地阖上了眼睛。

白珺晴看到沈嘉慕難受的表情心裏像灌進了一整個冬天的冷氣，又凍又發疼，她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沈嘉慕的情緒，只是徒勞地抓緊了手下的床單。

章小青敏銳地嗅到了兩人之間異樣的氣息，原本是想關上門直接溜號，結果沒想到兩位還沒來得及進入噓寒問暖冰釋前嫌的溫情時刻就直接開始冷戰了，心裏又罵了幾句，重新把話題牽回兩人此次見面的重點：

“你剛做完手術，不要生氣，生氣給病魔留餘地，生氣吃虧是你自己。”

章小青清了清嗓子偷瞄了一眼白珺晴，白珺晴的表情果然因此松動了不少，從迷茫重新轉為擔憂，重新鼓起勇氣湊近了沈嘉慕一些 ：“你現在好些了嗎？”

沈嘉慕還是閉着眼睛不說話，白珺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撫了撫沈嘉慕的胸口，結果摸到了幾片電極貼，于是又縮回了手：“你別生氣，都是我不好。”

眼看白珺晴逐漸上道，章小青松了一口氣，連忙拉了一把椅子過來：“小白你坐，一直蹲那兒小心血液不循環。”

白珺晴點點頭表示感謝的同時試圖用目光詢問沈嘉慕的情況，章小青立刻露出難以捉摸的表情回避了這個問題：“那什麽，我有事出去接個電話。”

病房重新恢複平靜。沈嘉慕像是已經平複，胸口的起伏重新變得規律而平緩，只是仍然不願意睜開眼睛。

白珺晴有點局促地點了點沈嘉慕的肩膀，首先承認了錯誤：“我不該誤會你，我以為你和彥萱說好一起來這家醫院把我蒙在鼓裏，一時有點不開心，所以……”

沈嘉慕還是沒睜眼，但是開了口：“沒想到你這麽不願意看到我。”

白珺晴感到喉嚨被哽住，緩緩垂下了頭。沈嘉慕還是閉着雙眼，抿着嘴，像是再也不準備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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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珺晴再開口的聲音變得有些幹：“沒有。我很想見你。我只是害怕。”

沈嘉慕睜開了眼睛，但是沒有張嘴，等待着白珺晴後面的話。

白珺晴有點想哭，但是又覺得哭的不該是自己，于是盡力壓下莫名的淚意：“我怕我看到你，然後又想起我虧欠你這麽多。”

沈嘉慕顯得有點意外：“你虧欠我什麽？”

她直到現在仍然認為是她虧欠我。白珺晴看着沈嘉慕不解的神情，沒來得及分神控制眼眶，淚水便大滴地滾到床單上：“你幫我這麽多年，我不領情還對你說那樣的話。”

沈嘉慕好像有點明白了，眉毛舒展了一些，眼神也黯淡了一些：“我本來就知道你會讨厭我這樣，但我還是想自作多情，心懷僥幸。只是事到如今我還是想你相信，你事業有起色之後我再沒有試圖插手過什麽，那都是你憑自己的能力得到的……”

話題最終又回到這個白珺晴過不去的症結。她只要想到自己曾經剝奪過誰的機會就難受不已，頓時哭得更加傷心，雙手捂住臉，眼淚卻怎麽也止不住地從指縫流下來。

“我知道這很平常，但我就是沒辦法……”

沈嘉慕看到白珺晴的眼淚就像啞了火的槍，猛地坐起身來給她抽紙：“對不起，這件事都是我不對，我們不說這個了好嗎。”

白珺晴知道自己在借題發揮趁機宣洩情緒，也知道自己在意的除了搶角色以外，還有這件事對自己能力認知的深深打擊。

她不能不懷疑自己，如果沒有沈嘉慕自己到底是什麽，自己是不是還在拍和幾年前一樣的劣質偶像劇，那些所謂好評到底是出于真心還是僅僅是拿錢辦事，如果沒有沈嘉慕，是不是每件事都會像她自己決定接的表演綜藝，把一切都弄砸，而最後還是沈嘉慕出面為她擺平。

這樣的念頭和她成長過程中經歷的一切都有太大的落差，她無法誠實地坦白。她不得不開始質疑自己的能力，她想逃走，她想放棄。她不想再面對大家一派和平的外表下不知道會如何難聽的非議，還有多少人像李潇暮一樣想，裏面又有多少是她認為關系尚可的朋友。

沈嘉慕卻好像看透了她的內心，輕輕擦掉她手指上的淚水，慢慢地開口：“我發誓我沒有要求過任何人必須用你，我只是為他們提供一個我認為很棒的選擇，那就是你。我只是反複提及你的名字讓他們知道，我沒有做任何會讓你無法原諒自己的事情。還有章小青，她絕對不是聽我的話做事，她從來不會被任何人強迫。如果她不認可你，就不會一直待在你身邊。”

沈嘉慕術後還沒有說過這麽一大串話，氣流惹得喉嚨發癢，便偏頭咳了幾聲。

白珺晴像是被這幾聲咳嗽咳得回過了神，情緒終于逐漸平複下來。她接過沈嘉慕遞過來的紙潦草地擦了幾下臉，借故轉過身去：“我去給你倒點水。”

沈嘉慕看不出什麽情緒，點了點頭：“謝謝。”

白珺晴倒完水回來已經和剛來的時候沒什麽兩樣，白淨的臉蛋上連淚痕都沒有留下，只有黑框眼鏡下的眼睛還紅紅的，昭示着剛剛的對話并不是沈嘉慕的錯覺。

她接過水安靜地喝了起來，不知道還該不該繼續剛剛的話題，目光便垂下來，盯着白珺晴的腳尖看。

白珺晴似乎也有些尴尬，她盯着沈嘉慕的胸口看了一會，想起剛剛試圖為她順氣時指尖陌生的觸感，忍不住問：“你胸口貼的是什麽呀。”

沈嘉慕遲疑了一下，把口袋裏的記錄儀拿出來放到一邊：“動态心電圖，現在只是監控。”

白珺晴恍然，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現在身體還好嗎？”

“現在沒事了。”

現在沒事了，那之前是有事嗎？

白珺晴還想再問，結果病房門被猛地推開，喬彥萱大步走了進來：“那你現在還要出國嗎？”

白珺晴目瞪口呆地看着喬彥萱這麽闖進來：“你……不會一直在門口吧？”

沈嘉慕也被喬彥萱突如其來的提問弄得一頭霧水：“出什麽國？”

喬彥萱一臉懷疑：“章小青說你要出國散心還是療養什麽的。”

沈嘉慕的雙眼因為疑惑而微微瞪大：“沒有，這邊的醫生已經把療養計劃都訂好了，我之後一個月都在這裏。”

章小青你很好，連我一起擺了一道。喬彥萱心道回頭再找章小青算賬，表面上只得當作無事發生：“沒事，那可能我記錯了。”

剛剛溫馨的氣氛頓時蕩然無存，只有淡淡的尴尬環繞在三人之間，喬彥萱有點懊惱地清了清嗓子：“那什麽，我出去接個電話你們慢聊。”

“回來，這個理由小青已經用過了。”白珺晴起身把喬彥萱拉了回來，“你坐這我去給你倒杯水。”

趁白珺晴倒水的工夫沈嘉慕懷疑地低聲道：“你不會一直在門外偷聽吧？”

“什麽偷聽，我是正大光明地聽。”喬彥萱也低聲回複道，“你們這醫院隔音不怎麽樣。”

“啧……”沈嘉慕不滿地啧了一聲，喬彥萱聽得直擰起眉毛：“啧什麽啧，你還啧起來了，要不是我和章小青現在你倆能在病床前膩來膩去的嗎？”

沈嘉慕也皺起了眉：“什麽意思？”

沒等喬彥萱回答白珺晴已經端着水走了過來，她只得作罷：“回頭再說吧。”

喬彥萱不渴但還是喝了幾口，她看了看白珺晴又看了看沈嘉慕：“那什麽，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要不你倆還是繼續聊？”

“不會。”

“你也知道。”

白珺晴和沈嘉慕同時開口，喬彥萱猛地把水一放又豎起眉毛：“嘿你還真是……”

白珺晴趕緊攔住：“好了好了，你別較勁了，沈嘉慕是病人。”

“她狗屁的病人，剛剛還啧我還啧挺大聲的呢！”喬彥萱不滿地嚷嚷，看似鬧脾氣實則卻是在助攻，“你挺雙标啊，之前還不讓我提呢，現在說一句都不讓說了，沈嘉慕是你什麽人啊？”

白珺晴一時語塞：“不是，我只是覺得她現在身體不好，你這張嘴就饒過她吧。”

“那我身體也不好啊，上次體檢說我腎裏有一個直徑兩毫米的結石呢，你怎麽不關心關心我啊？我……”

喬彥萱還要再說，白珺晴連忙重新把水怼到她嘴前：“我關心你我這就關心你，腎結石就要多喝水，多喝水就沖掉了。”

喬彥萱一邊喝水一邊還忿忿不平地用眼神威脅沈嘉慕，沈嘉慕讀出其中含義——等小白走了以後我們再掰扯。

沈嘉慕既狐疑又困惑，也挑了挑眉：掰扯就掰扯。

白珺晴不确定喬彥萱在場沈嘉慕還願不願意讨論病情，而喬彥萱倒是毫無顧忌：“那你什麽時候開始工作？”

沈嘉慕沒怎麽猶豫，顯然是已經做過打算：“現在已經在看劇本了，可能下下個月吧。”

白珺晴忍不住皺起眉：“這麽着急？”

沈嘉慕點點頭：“現在挺好的了，我會先接點輕松的。”

喬彥萱掃視了一圈病房：“你這些儀器看着倒還蠻唬人的，你真沒事了？”

沈嘉慕又啧了一聲：“暫時死不了。”

白珺晴聽得刺耳不已：“少胡說八道。”

這回換喬彥萱偏過頭大聲地啧了一聲：“牙都給我酸倒了。我來是為了提醒你，你還有兩個項目沒做，再不做人家醫生要午休了。”

“那，我先接着體檢，一會兒再來看你。”白珺晴低聲說道，輕輕捏了捏沈嘉慕垂在腿邊的手指。

喬彥萱強忍住抖雞皮疙瘩的沖動把白珺晴推出病房，沈嘉慕只隐隐約約聽到了幾句：“之前不是提都不讓提嗎，怎麽這會兒又好得跟小別新婚似的了……”

“你瞎說八道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