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犧牲

犧牲

沈嘉慕和蔡書鶴談得很順利，第二天就直接進組了。黎子衿也看了劇本，并不算太滿意，但也不算太反對，畢竟是沈嘉慕從來沒有涉獵過的領域，試試也就試試——雖然更關鍵的原因是沈嘉慕談戀愛之後事業上也無法無天，她已經管不住了。

沈嘉慕這次要飾演的角色沒有大名，戰友都叫她小雨，白珺晴飾演的穆蕾叫她小雨姐，穆蕾也是小雨這個角色在劇中關系最密切的人——畢竟小雨的死是穆蕾人生的重大轉折點，劇本上來看，小雨的角色功能就是使穆蕾蛻變的工具人。

沈嘉慕的戲份不多，蔡導對她的身體狀況也有所耳聞，便打算把她的戲份集中在幾天一起拍了，也方便她早點殺青跑別的通告。

沈嘉慕本身是偏單薄的瘦，但是士兵的設定需要一定的肌肉線條，也就是要從幹瘦蛻變成精瘦。好在她體脂率偏低，又有專門的教練指導和配餐，白珺晴也積極分享經驗陪她鍛煉，增肌的過程倒是不算太艱難。

經過一段時間的高強度訓練，蔡導仔細打量過沈嘉慕的身體線條後終于滿意拍板，不日開拍。

第一場戲拍攝十分順利，是沈嘉慕飾演的小雨教白珺晴飾演的穆蕾近身搏鬥，這一段她們私下已經對了很多次戲，動作和走位都已經爛熟于心，半小時就完成了拍攝。連平時對動作鏡頭相當苛刻的蔡書鶴都顯得很滿意：“按照這個進度，小沈大概可以提前殺青。”

沈嘉慕坐在一旁補妝，在化妝師的手下抽空笑了笑。

劇組通常會按照場地的變更而非劇情發展的順序拍戲，下一場恰好是沈嘉慕的便當戲，道具師在沈嘉慕的胸口位置裝上血包，以便在中槍的時候爆破。

白珺晴見爆破裝置直接裝在了沈嘉慕的心口位置，難免擔心安全問題，便向道具師和導演提道：“沈嘉慕最近胸口這動了手術，我怕她受不了。”

蔡書鶴和道具師詫異地看向沈嘉慕：“有這事兒你怎麽早沒說？”

沈嘉慕倒是顯得比較平淡：“戲服穿得比較厚，應該沒什麽事吧。”

白珺晴擰着眉頭用手試了試沈嘉慕戲服的厚度，确實挺厚重。但想到沈嘉慕在這個位置動過兩次手術，白珺晴到底放不下這個心，躊躇再三還是好聲和導演商量道：“蔡導，可以換個爆破位置嗎？”

蔡書鶴當然不願意換位置，在胸口上爆破比在別的部位有威懾力的多，但是沈嘉慕的安全狀況也不能置之不顧，正在猶豫之時，白珺晴突然伸手從道具師那裏拿了一根新的膠管火藥放在胸前，開口道：“要不我先替她試試吧。”

沈嘉慕瞪大了眼睛剛想反對，蔡導卻接受了這個意見：“那也行。我們的火藥力量還是比較大的，你穿上戲服先替小沈試試。”

一般的膠管火藥力度較小，安全性高，在手中爆炸都不會受傷。但這樣的火藥，一是沖擊力不夠強，鏡頭語言不夠震撼；二是隔着厚重的戲服，演員很有可能感受不到裝置的引爆，表情沒有跟上，又得重新拍攝。

Advertisement

是以蔡書鶴在保證安全的基礎上，向來是選擇爆炸力量較大的型號，只是他确實沒想到沈嘉慕動過手術，又不願意改爆破位置，這會兒也比較含糊，便同意讓白珺晴先試試。

沈嘉慕憂心忡忡地看着爆破裝置在白珺晴的胸口綻開，戲服被驟然炸破，血漿四濺。白珺晴也被突如其來的爆破吓了一跳，表情倒是松了口氣：“我試着覺得還好。”

蔡書鶴眉眼舒展開，笑道：“這回放心了？”

白珺晴不好意思地脫下備用戲服：“抱歉，耽誤大家時間了。”

蔡書鶴擺擺手：“理解理解，我也害怕出事兒。”

白珺晴感激地笑笑，突然想到拍《回溯》時張白一為了電影效果讓她差點溺水窒息的體驗，又慶幸地搖了搖頭。

沈嘉慕不動聲色地拉過白珺晴的手，略帶責備地小聲道：“你怎麽這麽沖動，萬一火藥力度很強，你受傷怎麽辦。”

白珺晴聽着莫名有些刺耳，輕輕掙脫開沈嘉慕的手：“如果我受傷就說明我做得對，總比讓你的胸口挨一下強。”

沈嘉慕仍是擰着眉頭：“那你也不能随便替我冒險啊。”

白珺晴看她絲毫不為自己上心的樣子也有些來火：“如果火藥把我炸傷，炸在你胸口只會更嚴重你知不知道？我要試過才安心啊。”

沈嘉慕明白白珺晴的用心，說不感動是假的，但不願意白珺晴随意冒險的心情也是真的，而白珺晴卻像是被揭了逆鱗一般難得語氣激動：“我真的很不喜歡你不愛惜自己。”

沈嘉慕見白珺晴真的有些動了火氣，連忙軟下聲音：“我都明白，我……我剛才就是那一下有點擔心你，你別生氣。”

白珺晴垂下眼睛沒說話，沈嘉慕還想再說點什麽，但是道具燈光全部就位，副導演已經開始催場，只能默默把想說的話盡數咽下。

這一場戲劇情很簡單，就是兩人在戰場上攜手并肩作戰之際，小雨毫無防備地被流彈擊中，倒在了穆蕾身邊，穆蕾一邊忍着悲痛一遍仍要繼續作戰，等到對戰終于結束，小雨也已經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第二十五場第一鏡第一次，action。”

“小雨姐，我好像扭到腳了，動一下就特別疼。”

白珺晴很快進入了角色，方才的不快如沈嘉慕的錯覺般轉瞬即逝。

穆蕾望過來的眼神堅毅中帶着些許委屈，鏡頭跟着小雨的目光移到穆蕾的下肢，軍靴包裹着的腳踝因為疼痛而顯得僵硬。

小雨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很快又看向掩體四周，低聲道：“你再堅持一下，回去我給你包起來。”

槍林彈雨在眼前穿梭，戰友已經犧牲了一個又一個，穆蕾的語氣變得茫然而麻木：“戰争什麽時候才會結束？”

小雨安撫地笑着，伸手正了正穆蕾的頭盔，說出了這個角色的最後一句臺詞：“會的，一定會的。或許要半年，或許就在明天……”

話音未落，一顆流彈穿過她的身體，血霧自胸口噴出，濺了穆蕾一臉。太快的速度使人來不及感到疼痛，小雨錯愕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鮮血将迷彩服洇紅了一大片。

小雨重新擡頭，看見穆蕾滿是血污的臉上有同等的錯愕。穆蕾愣了兩秒，本能先于身體做出反應，亮晶晶的眸子裏湧出驚恐的淚水，沖刷開紅色的血幕，像雨水一樣瞬間遍布整張臉。

小雨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疼痛，伸手想要去捂傷口，身體卻因為疼痛只能往下墜。穆蕾撈住她欲跪下的身體，死死地撐着她不讓她倒下，好像這樣就能阻擋生命的流逝。

而小雨再也說不出一句話，挂在穆蕾身上，再也沒了聲息。

白珺晴突然爆發出巨大的痛哭聲，聲嘶力竭的程度讓閉眼裝死的沈嘉慕聽着都覺得揪心。導演還沒有喊cut，她仍然需要恪盡職守地扮演屍體，而白珺晴死死地揪住她後背的戲服，這是劇本上沒有的內容。

她的淚水持續地打在她的後頸，像是一場鹹濕的雨。

沈嘉慕隐隐覺得有些不對頭，不是白珺晴演得不夠好，是情感有些過分充沛反而導致失真了——畢竟還在戰場上，什麽敵人會放任她哭那麽久呢？

果不其然蔡書鶴喊了cut，而白珺晴還在痛哭，仿佛真的失去了摯親，久久不能平靜。劇組的工作人員既詫異之餘又有些尴尬，不知該安慰還是不該。

助理玥玥快步過來給白珺晴擦去臉上的血漿，而白珺晴仍然在一下一下地抽泣。沈嘉慕看得心中抽痛，顧不得那麽多旁觀的眼睛，把白珺晴布滿了塵土和血漿的腦袋揉進了自己的懷裏。

“沒事的，都是假的……我在呢，好好的呢。”

沈嘉慕湊到白珺晴耳邊小聲地安撫，熟悉的輕聲細語讓白珺晴重新回到現實，失而複得的巨大喜悅讓她下意識緊緊抱住沈嘉慕，無聲的淚水很快在後者的肩頭暈開。

在場的工作人員無一不被震驚在原地不敢動彈。聽說過體驗派是用生命演戲，也聽說過有的演員幾年都走不出戲，但實實在在地用眼睛看到這麽真情實感的場景……還是頭一回。

蔡書鶴也确實是因為白珺晴過分真實投入的演技而喊了cut。在他的審美中，演戲是一項游刃有餘的藝術，情感表達尤其需要留有餘地。

太過真實的痛哭反而會使得畫面沒有觀賞性，更何況這樣的痛哭并不适合發生在戰争的環境，所以即使這段哭戲很真也很感人，蔡書鶴還是決定讓白珺晴換種演法。

……他原本是這麽想的，但眼下兩人實在抱得太緊并且段時間內都沒有要松開的趨勢，蔡導對着擴音器欲言又止，撓了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