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逢生

逢生

沈嘉慕猛地從夢中驚醒，過分真實的畫面讓她一時分不清夢中的一切究竟是否發生過，又是否是某種不詳的預兆。

“到哪了？”

沈嘉慕的喉嚨幹澀不已，流動的空氣劃過聲帶發出喑啞的聲響，讓喬彥萱幾乎沒有聽清：“已經飛了四十分鐘。”

“嗯。”

沈嘉慕重又窩回座位上，消瘦的身體陷在寬松的外套裏，看起來像是只剩下一把骨頭。

喬彥萱沒有睡，但是也沒有再哭。她的眼睛紅腫着，失焦地看着窗外，反常地少話。

“你在想什麽？”

沈嘉慕突然地問話，語氣卻沒什麽真正探究的意思，只是為了打破飛機上難捱的沉默。

“在想如果真發生不好的事我該怎麽辦。”

喬彥萱仍然看着窗外，視線不知道聚焦在何處，“一個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個是我喜歡的人。我不知道為什麽老天爺要開這樣的玩笑。”

沈嘉慕看着鞋尖不知道在想什麽。喬彥萱知道她的痛苦和擔憂只會較之自己更甚，便沒有再回問。

飛機悄無聲息地在機場滑行再停下，個中關系沈嘉慕早已疏通完畢，一下飛機兩人便直接得以坐上前往目的地的車。

“你怎麽知道她們在哪裏？”喬彥萱相信沈嘉慕的執行能力，但當下還是雲裏霧裏，“現在洪水區域的信號全無，路也被封了，你打算怎麽去？”

“我可以直接定位章小青的手機。”沈嘉慕一邊快速地整合收到的信息一邊簡潔地回答，“失聯後最後出現的地點是長樂街，我們一會以志願者的身份進去。”

“志願者？這是想當就能當的？”喬彥萱仍然是滿頭霧水，“我們去難道不會越幫越忙？”

“不會，現在很缺人手，就算是在外圍做後勤，也能多少知道一些獲救者的信息，比在家裏幹等強。”

沈嘉慕目不轉睛地看着手機和導航，平靜的語氣像是一顆定心丸，車窗外是足以沖刷掉一切的瓢潑大雨，喬彥萱看着她恢複如常的冷靜側臉，突然放下不少心。

車開不進受災的區域，在下車的地方雨水便已經沒過了腳踝，兩人只能蹒跚着往前走。保镖亦步亦趨地替她們舉着傘，沈嘉慕突然回頭道：“你回去吧。這樣太顯眼了，會節外生枝。”

保镖面露難色：“沈小姐，出事了我擔不起。”

“回去吧。”沈嘉慕轉過身，語氣平靜無波，“你們有我的手機定位，想找到我還不容易。”

保镖不敢再接話，更不敢真的就此離去，只好拉開了一段距離在後方默默地跟着。

“你的身體能淋雨嗎？”

喬彥萱想自己大概是和白珺晴章小青一起待的時間太長，久而久之也染上了當沈嘉慕老媽子的習慣，時不時就要問候她一句，而沈嘉慕本人倒是渾不在意：“快走吧。”

“萬一人沒找到你倒是……”

喬彥萱還想再說，卻被沈嘉慕再一次不耐地打斷：“別說了，我已經快瘋了。如果今天之內得不到一句準話，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喬彥萱看向沈嘉慕蒼白又憔悴的側臉，瞬間噤聲。

沈嘉慕的淺褐色長發被雨水打成了一绺一绺的，蜿蜒着黏在白皙的脖頸上，雨水順着她的眉骨再流下筆直的鼻梁，像一尊雨幕中濕漉漉的雕像。

越往目的地水就越深，阻力也越大。喬彥萱的鞋子幾次跑脫，而沈嘉慕的小腿不知道劃到了哪裏，拉出一個血淋淋的口子，又重新被高漲不下的水位泡得發白。

水位已經到了接近胯部，兩人更加步履維艱，雖然生理上已經筋疲力竭，意識卻異常地比平時更加清醒。像是已經不會再覺得累，只剩下前進和邁步的本能，喬彥萱也不再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兩人沉默地在雨中并肩而行，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終于到了組織救災的帳篷，濃重的夜色和巨大的雨幕裏誰也看不清誰的臉，沈嘉慕遞過去準備好的志願者身份信息，對方便遞過來一本厚重的筆記本。

“上面是失聯者的電話，挨個打。如果有打通的記錄下地址和需求再轉接這個號碼。”

沈嘉慕接過筆記本，快速地掃視了幾頁，赫然在第五頁看見了白珺晴和章小青的名字。

喬彥萱顯然也看到了，立刻捂住嘴巴倒抽了一口冷氣。

“好。”

沈嘉慕應下，待對方離開後毫不猶豫地撥了白珺晴的號碼。

不出意外的忙音。連同章小青的號碼也是一樣。

這一路上她們已經撥過去了無數通電話，聽了千百次的忙音，而一聲卻仿佛是壓垮喬彥萱的最後一根稻草。

喬彥萱的眼睛通紅，語氣也變得哽咽：“所以……她們倆……”

“只是沒聯系上。”

沈嘉慕盡可能地沉下口吻，像是在安慰喬彥萱，更像是在安慰自己，“至少說明我們沒有找錯地方。”

電話一個一個的打過去，大多數是接不起來的。即使有少數能接的，信號也極不穩定。從聽筒裏傳來的聲音驚懼、絕望，伴随着瀕臨崩潰的尖叫和呼喊，說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沈嘉慕和喬彥萱只能勉力辨認着，提取其中的關鍵字，再轉接給救援隊。

雨勢洶湧，兩人所在的帳篷搖搖欲墜。很快來到了第五頁。

沈嘉慕再一次撥通這個熟悉的號碼，這一回從忙音變為了關機，應該是手機的電量耗盡了。

喬彥萱打了章小青的，同樣沒有打通。

時間又過去了一小時，所謂的黃金救援時間早已過去。喬彥萱一邊打電話一邊哭，噼啪的雨聲，壓抑的哭聲，嘩嘩的水聲交替竄進沈嘉慕的大腦裏，讓她感覺自己的精神也快到了崩潰的邊緣。

沈嘉慕一遍一遍地撥着相似卻不同的號碼，早已記不清自己是多少次地機械重複着類似的問話。

“您好，是蔣珂雨女士嗎？這裏是臨椒區的救援隊，請告訴我您的地址和您的需求。”

“喂您好，我們在建管大廈的二層，一樓已經完全被水淹了。這裏有30多人，只有蔣女士的通訊工具是可用的，我們需要食物和衣服，具體地址是……”

沈嘉慕在聽到第一句便怔住了。

沈嘉慕沒有顧上接話，對方見她半天沒出聲，又提高了音量：“您好？您聽得見嗎？我們現在建管大廈，具體地址是……”

“白珺晴。”沈嘉慕打斷道。

對方也愣了一下：“沈嘉慕？”

喬彥萱聞聲猛地放下電話沖了過來：“是小白嗎？”

“沈嘉慕？是你嗎？”對面的語氣明顯急促了起來，“你為什麽會是救援隊？”

長達六個小時的提心吊膽、瀕臨崩潰的恐慌、失而複得的喜悅，龐大而複雜的情緒糾纏着攻襲了沈嘉慕的大腦，讓她的語言系統久久宕機，喬彥萱眼疾手快搶過了手機：“小青在你邊上嗎？”

“彥萱？”白珺晴的聲音帶着訝異，但危急的關頭沒有多餘的時間再敘舊，她迅速穩住心緒繼續說道，“她在我旁邊。還有我這邊的其他人名你記一下……”

世界仿佛突然安靜下來，喬彥萱再也聽不見帳篷外紛紛雜雜的喧嚣。無盡的長夜終于被劈開一道口子，陽光降臨得猝不及防，讓她的心情大起大落，又哭又笑。

喬彥萱笑着挂斷電話，長長的睫毛上還兀自挂着淚珠：“沈嘉慕，整個劇組都沒事真的太好了……沈嘉慕？”

沈嘉慕趴在桌子上阖着雙眼，像是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