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高熱

高熱

“主要是傷口發炎引起的高燒，外加她本身的身體狀況不佳，導致出現了休克的症狀。”

“消過毒了，破傷風也打了，之後就等她自己醒過來吧。”

“她也很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

沈嘉慕的私人醫生看上去文質彬彬，一邊收拾好随身的器械工具一邊和顏悅色道：“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

“辛苦了。”見白珺晴半晌沒接上話，喬彥萱便出聲應道。

“多謝醫生。”白珺晴後知後覺地應道，略微沙啞的嗓音裏滿是疲憊。

S市的整個醫療系統都因為這場讓人猝不及防的大雨瀕臨癱瘓，120打不通，救護車開不進來，最後還是章小青聯系上了沈家在S市的私人醫生，但接受救治也已經是幾個小時以後的事情了。

沈嘉慕在昏迷的這幾個小時裏一直高燒不退，白細胞水平也高得異常，本就質弱的身體在這次漫長的奔波中幾乎一蹶不振。

白珺晴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她剛經歷了S市近四十年最大的洪災，目睹了一條條鮮活的生命被洪流淹沒後再也沒有探出頭來，此刻身體和內心都已經到了極限。

有條有理地呼救，積極地協助自救，安慰劇組其他人的情緒，到最後組織撤離，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遠在中國另一端的沈嘉慕也被卷了進來，如今甚至還毫無生氣地躺在這裏。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白珺晴剛剛才放下的心又立刻懸到了嗓子眼。

章小青剛換上備用的手機，詢問白珺晴和她自己情況的消息和電話幾乎将手機擠爆，她回了一個又一個，對內要應付沈家的追問，對外還要報白珺晴的平安，如此反複一個小時之後已經是煩躁不堪，只恨自己沒有和舊手機一起葬身在渾濁的水底。

“行了別他媽來煩我了。”章小青不耐地沖着電話那頭低聲道，“我這他媽也才剛死裏逃生呢你他媽怎麽不來問問我？”

話畢便挂斷了手機又關了機，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氣才忍住了将電話扔出去的沖動。

“……是誰？”

喬彥萱敏銳地感覺到電話那邊人身份的不同尋常，略有遲疑地問道。

章小青平時行走江湖是出了名的情商高，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到結巴都能說車轱辘話，一句話帶三個髒字的情況可謂是少之而又少。

“我爸。”章小青簡短道，這才重新回到房間得以仔仔細細看了喬彥萱一遍，語氣忍不住提高了幾分，“你們這次真的太沖動了。一聲不響就跑過來，不僅我爸要找我麻煩，沈家估計也得發瘋，我真太他媽難做了。”

喬彥萱低着頭不說話。

章小青戒了好幾個月的煙，此時突然很想抽一根。她摸遍全身的口袋沒有找到一樣能放進嘴裏的，突然煩躁道：“你說你們幹嘛非得跑過來呢？”

“沈嘉慕說她今天見不到小白會瘋掉。”

喬彥萱冷不丁道，沉默了許久再開口，嗓音突然染上了幾許委屈的哭腔，“我也一樣，不知道你好不好，坐在家裏快要瘋了所以就來了。我們趕了幾個小時的飛機，幾個小時車程，還用腳走了幾個小時的水路，雖然你們沒事，雖然也沒幫上什麽忙，但是你覺得我們是故意過來給你添堵的嗎？”

章小青愣了一下，随後很快回過神來：“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喬彥萱低着頭，眼淚便直直地落在了腳邊，再擡起頭的時候臉上并沒有淚痕：“當我自作多情呗。”

喬彥萱說完便甩下這句話走了，章小青反應不及，直愣在原地。

白珺晴本不想插話，又實在看不過去，忍不住起身過去推了她一把：“還傻站着，追啊。”

章小青抿着唇，也有些委屈：“我沒有責怪她，我是害怕她出事啊……”

“行了。”白珺晴拍拍她的肩膀，“大家都太累了。我知道你也很累，但是她和沈嘉慕過來受了那麽多罪，為你提心吊膽了一路，結果剛剛被你劈頭蓋臉地沖了一通，她能好受嗎？”

章小青看向病床上了無生氣沉睡着的沈嘉慕，突然快步走出了房間。

白珺晴重新回到床邊，細細地看沈嘉慕的眉眼。

沈嘉慕的膚色在暖黃色的夜燈下幾乎透明，嘴唇緊抿着，總是一絲不茍的眉毛和頭發此時卻略顯雜亂地被覆在昏暗的光線下。

沈嘉慕好像總是體面、不疾不徐的。即使是被圍攻嘲諷的學生時代，一字一句的情書被惡劣的男生捏在手裏的時候，淋着大雨為自己送來一包板栗卻連門都沒能進去的時候，連同上一次手術剛做完在醫院和自己不期而遇的時候，沈嘉慕都是優雅的，理性的，克制的。

事實上白珺晴沒有見過她狼狽的樣子。沈嘉慕毫無疑問是一個好演員，她擁有比任何人都平靜的一張臉。

但是這次重逢沈嘉慕前所未有的狼狽。她的發絲像是濕漉漉的海藻，上面甚至還有零星的泥沙，褲腿上滿是泥濘，右腿肚被劃傷了一個深深的口子，反複浸入水中導致傷口有些慘不忍睹。

沈嘉慕其實沒有幫上任何忙，她啓用了私人飛機，一層一層向上申請，不眠不休地從另一個城市趕過來，徒步走了漫長的水路，在一個随時可能坍塌的破帳篷裏沒完沒了地打電話，僅僅只是為了能第一時間知道自己好不好。

白珺晴握着沈嘉慕冰涼的指尖，突然想起母親扇在自己臉上火辣辣的那一巴掌。為了否定她們，表達憤怒，而用盡全力的那一耳光，白珺晴幾乎是瞬間就聽見了左耳裏的回聲。

手機鈴聲适時地響起，深睡中的沈嘉慕下意識地蹙起眉，白珺晴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媽媽”。

挂斷了之後又孜孜不倦地撥了過來，白珺晴只得松開沈嘉慕的手，去房門口接起了電話。

“怎麽了媽。”

白珺晴飛速地應道，對面母親的聲音充滿擔憂：“你現在到酒店了嗎？一切都好嗎？”

白珺晴深吸了一口氣，緩了緩嗓音：“嗯，現在沒事了。”

“沒事就好……你剛剛挂電話，是有什麽事情在忙嗎？”

“……”

白珺晴很想一股腦兒地說明沈嘉慕目前的情況有多嚴重，她為自己做到了什麽樣的地步，她比父母想象得要可靠多少，可是這念頭不過一閃而過。

白珺晴輕聲道：“不，只是不小心按錯了，我不忙。”

“記得早點休息，好好吃飯，有什麽情況要及時和我們說啊……”

“好的媽，我會的。”

電話那頭的人還在絮絮叨叨，語氣裏滿是關心和擔憂，就仿佛那天劍拔弩張的争吵不存在，那震耳欲聾的一巴掌也不存在。當矛盾從沒發生過，一如往常地喊你吃飯，所有親子關系的标準解法。

不重要了。父母對沈嘉慕的評價不再重要了。不需要她再費盡心思地讨好他們，不需要再向他們證明她是多麽好的人，不需要被任何人再理解和祝福了。

只要沈嘉慕恢複如常，只要她們還可以像從前一樣就好了。

人一旦厘清價值排序，頓時就變得輕松和明快許多，白珺晴垂着眼睫，耐心而疏離地應對着母親喋喋不休的關心。

“嗯，你也早點休息。晚安。”

白珺晴重新回到床邊，沈嘉慕仍是皺着眉阖着雙眼，沒有醒轉過來的跡象。她便伸出手輕輕揉了揉沈嘉慕的眉心，後者似是真的得到了放松一般，連表情都舒展了許多。

喬彥萱和章小青也鬧夠了，一起回了房間。白珺晴瞥了一眼她們牽在一起的手：“看來和好了。”

“我們本來也沒吵架。”喬彥萱嘴硬道。

“是。”白珺晴失笑，手仍然握着沈嘉慕的指尖。

“睡覺也要握着呀，好肉麻。”喬彥萱不甘示弱道。

“不然我總放不下心，怕她半夜出了什麽事我卻不知道。”

白珺晴倒是沒有再嘴硬的心思，也不再在意被好朋友取笑，只是失神地看着沈嘉慕額頭上的退燒貼，喃喃輕聲道，“她剛出院的那段時間我晚上常會驚醒，聽清楚她的呼吸聲我才能睡回去。”

章小青和喬彥萱面面相觑，說不出話來。

白珺晴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感到了些許尴尬：“你們休息吧，這裏有我看着就行。”

“那怎麽行，我們輪流看着吧，一會兒讓玥玥也過來。”章小青上前拍了拍白珺晴的肩膀，“你都多久沒睡覺了。”

喬彥萱也附和道：“是啊，我們輪流看着，你先去休息一會兒，不會有事的。”

“真不是怕麻煩你們，是我現在不可能安心休息的。”白珺晴堅持道，“就讓我在這待一會兒吧。”

房間重新變回兩個人的空間。白珺晴俯下身體，用熟悉的姿勢聽見了沈嘉慕因為高熱而略微粗重的呼吸。沈嘉慕的呼吸很慢，很均勻，是白珺晴熟悉的頻率，聽起來格外安心。

沈嘉慕放在床頭的手機一連收到了好幾條消息，屏幕突然亮了起來。

沈嘉慕的手機對于白珺晴其實是一件挺陌生的物什，因為後者對于手機依賴甚少，不怎麽在她面前長時間地看手機，所以由此便常常忽視沈嘉慕手機的存在，本身通常也無甚好奇心。

因為白珺晴從來沒有看過沈嘉慕的手機，所以在此刻突然意識到這件東西的存在感時，竟然徒增了幾分神秘感。

白珺晴于是鬼使神差地看了過去。

【給我立刻回家禁足一個月。】

【沈家的臉已經被你丢光了。】

【真是恬不知恥。】

來自名為“父親”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