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禁足
禁足
B市今年的夏天格外難熬。
戶外的樹葉像是被定格在窗框裏,一絲風都沒有的燠夏,只有喋喋不休的蟬鳴和微微蒸騰扭曲的熱空氣。
沈嘉慕靜靜地看着窗外,窗臺正下方的那棵小樹苗比起當年似乎長高了不少,現在才終于看得出是石榴樹。
挂鐘指向十一點半,房間門準時被叩響:“大小姐,您的午餐。”
“……”
房外人似乎早已習慣沈嘉慕的沉默,再次開口:“為您放在餐車上了,有需要您再叫我。”
腳步聲漸遠。
沈嘉慕拉開房門,将餐車上放着的食盤一樣樣擺滿桌子。
被禁足的第七天。
白珺晴已經整整七天沒有收到沈嘉慕的消息。對方明明在下飛機後和自己報過了平安,随後卻毫無征兆地失聯了。
期間白珺晴發送出去了無數條消息,打了無數個電話,均沒有得到任何回音。章小青心裏稍微有數,但表示還要再打探打探消息,讓白珺晴稍安勿躁,也不要擅作主張。
白珺晴知道沈嘉慕一定是和她父親鬧崩了,雖然內心極度不願相信,但是随着無數消息石沉大海,她也漸漸變得猶疑不定。
猶疑沈嘉慕的沉默或許是她在對家人妥協後作出的無聲表态。
這個念頭一次次地出現,又一次次地被打消,雨幕中昏迷不醒的沈嘉慕和病床上疲憊不堪的沈嘉慕在腦海中交替出現,白珺晴只能通過無窮無盡的高負荷工作将自己從反複而煎熬的情緒裏抽離出來,偏偏同劇組拍對手戲的女演員口碑出了大問題,出品方和制作人都要求她退組,否則就撤資。
同性題材影視的拍攝本就舉步維艱,現在另一個女主角的鏡頭只能淪為廢片,一個多月來的努力也全都白費了。
在找到下一個女主角之前,劇組只能處于半解散狀态,兜兜轉轉好像又回到了起點。
白珺晴将臉深深地埋進臂彎裏,腦海中嘈雜的聲響又在争執不休。
——沈嘉慕不會這麽對我,她從來為我不顧一切。
——沈嘉慕也會累。
——沈嘉慕即使分手也不會毫無交代。
——沈嘉慕也會累。
——沈嘉慕不會忍心讓我等這麽久。
——沈嘉慕也會累。
——可是我也會累。
“小白。”
章小青的聲音打斷白珺晴腦中紛亂的雜念,“沈嘉慕被她爸禁足了。”
“什麽?”
白珺晴猛地擡起頭來,腦子連繞了好幾個彎才理解章小青的意思,覺得匪夷所思的同時又因為沈家的複雜背景而有那麽一絲絲的合理,“現在是21世紀吧?”
章小青也不便對頂頭上司的行為作出更多評價,只揀重點說:“我去了她家周圍一趟,手機完全收不到信號,應該是房子裏裝了信號屏蔽儀。”
“……這真的不違法嗎?”
白珺晴合上自己掉下來的下巴,原本複雜動蕩的心情變為了純粹的擔憂:“人在房子裏會憋壞吧?”
章小青撓了撓頸後,似是在回憶:“她應該早就習慣了吧,只是不知道這次需要多久。聽黎姐說她的工作全部停擺,卡也全都凍結了,基本上和坐牢沒什麽區別了。”
白珺晴低頭不語。
B市和S市的直線距離超過2000公裏,沈嘉慕在離自己那麽遙遠的地方。
“我找陸導請個假。”
白珺晴拿起手機就往外走,章小青早習慣白珺晴高強的執行力,嘆了口氣安慰自己:“問題不大。不就是被沈總盯上嗎,咱也不是第一回了……”
“大小姐,您的晚餐。”
“……”
“為您放在餐車上了,您……”
傭人原本機械無波的聲音随着房門的突然打開戛然而止,她很快調整表情重新開口,“大小姐。”
這是她七天以來第一次看到沈嘉慕。之前沈嘉慕避免和家中任何人的溝通和碰面,是以送餐的時候對方從來都是等自己走遠了才會取餐,她也樂得背誦早已熟稔于心的臺詞,卻不想對方今天突然主動打開了房門。
沈嘉慕的劉海長了一些,有些微微地紮到眼睛;她難得只穿了一條長背心,露出了肩膀和雙臂,大面積的裸露便使得她蒼白的膚色更加直觀和搶眼。
沈嘉慕的眼睛看向地板,淺淺的眸色使她的眼睛像是一塊水潤的琥珀,她卻渾然不覺面前人的緊張和詫異,自顧自地開口:“我需要一瓶黑色墨水。”
“……是。您稍等。”
傭人微微欠身示意,快步走下樓梯。沈嘉慕終于擡起眼目送她,發現是一張自己全然陌生的面孔,身形像是剛畢業不久的小女孩。
母親以前絕不會聘用四十歲以下的女傭。
這個家也變樣很多了。
沈嘉慕拿到了墨水繼續寫信。由于左利手的緣故,她寫字時常常會沾到袖口,便只穿了一件松垮的背心。
B城夏日的白天格外長,直到七點外頭還明晃晃的升着太陽,讓沈嘉慕錯覺現在為時還早。
沈宅的隔音實在太好,七天來她從未聽見過來自其他房間的任何聲音。她不知道現在家裏有幾個人,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二層是否還住着別人,沈嘉谒或許早已經離開家了。
沈嘉慕想到這兒不禁有一點好奇。
她小心地拉開椅子,輕手輕腳地打開自己的房門。
她和沈嘉谒的房間一直在二層的正對面,她喜歡陽光,朝南;沈嘉谒讨厭陽光,朝北。她時常能聽見那個北邊的房間裏傳來小提琴聲和弟弟的咒罵聲和哭聲。
小的時候她經常和沈嘉谒這樣隔着一整片欄杆扶手和一整個家的空氣遙遙地對視着,已經是少女的沈嘉慕和仍然是孩子的沈嘉谒。
只是孩子的沈嘉谒看向自己的眼睛裏就已經滿是敵意。
而現在沈嘉谒的房門緊閉着,沈嘉慕竟然有些懷念那個個頭矮矮、似乎對什麽都不滿意、頭發烏黑柔軟、瞳色也漆黑濃重的弟弟。
沈嘉慕重新關上房門,挂鐘的時間指向七點半,窗外不知什麽時候從透亮變成了粉紫色,一片片好看的煙霞懸于其中,像是粘貼牢固的版畫。
“沈嘉慕。”
沈嘉慕總覺得自己聽到了一句好輕好悶的聲音在叫自己的名字。她于是環顧四周,門窗都緊閉着。她又看向自己的手機,仍然沒有任何信號與消息。
“沈嘉慕!”
那個聲音又出現了,比剛才更加急迫。
沈嘉慕本應該覺得害怕的,但是久而久之的獨處竟然使得她充滿好奇。她又去打開洗手間的房門,裏面什麽也沒有。
沈嘉慕滿腹疑惑地走回卧室,想搜索人被關太久而産生幻聽的可能性,随後想起自己并沒有網絡。
所以到底是?
“沈——嘉——慕——”
沈嘉慕福至心靈一般,猛地擡起頭來。
白珺晴正坐在那棵石榴樹右邊大香樟的樹杈上,用手擴在嘴巴四周,唇瓣一張一合像在說着什麽。
沈嘉慕猛地打開窗戶,白珺晴清亮的聲音便瞬間傳進房間。
“沈嘉慕——你聾了——!”
沈嘉慕目瞪口呆地看着坐在樹上的白珺晴,白珺晴見沈嘉慕終于看見了自己,一只手扶着樹杈一只手用力揮着:“沈嘉慕!”
沈嘉慕又看向樹下,是滿臉擔憂的章小青:“別喊了,再喊保镖就要來了。”
白珺晴聽罷立刻收斂聲音,小聲道:“對不起。”
然後對沈嘉慕露出一個由衷的笑容,就像這七天的失聯從沒有煎熬過她,這七天的猶疑從沒有折磨過她,這七天的疲憊從沒有擊潰過她。
她說:“我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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