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父親

父親

沈嘉慕最終沒來得及做完全身的檢查，只草草拉了心電圖，确認沒什麽大礙之後就又匆匆地離開了S市。

所有的一切竟然都只發生在一天以內，就如一場豐富又倉促的夢境，沈嘉慕冒着瓢潑大雨滿身泥濘地從夜色走來，然後在第二天放晴的午後又安靜地離開了。

白珺晴坐在車內看着飛入雲霄的機體失了一會兒神，玥玥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白老師，走嗎？”

“走。”

白珺晴回過神來，玥玥便踩下油門，汽車駛入平直的高速。

“白老師……”玥玥一邊開車一邊偷看白珺晴的側臉，“沈老師這麽趕，身體吃得消嗎？”

白珺晴只睡了兩個小時，身體上既困又累，精神上又矛盾又擔憂，此時已經聲若蚊吶，“我不知道……”

玥玥知道自家藝人和沈嘉慕的關系匪淺，但是白珺晴從沒明确說過，也從來沒有讓自己插手過兩人的事情。但兩人究竟是什麽交情，戲外粉絲嗑得天花亂墜，小道傳得花樣百出，她雖然好奇，但一直也沒有膽量問出口來。

玥玥又看了一眼白珺晴，見她困頓不堪仍然強撐精神看着窗外，不僅勸道：“姐你睡一會兒呗。”

“睡不着啊。”白珺晴輕聲回答，尾音散入空氣變成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

玥玥看了看空蕩蕩的機場高速，實在耐不住好奇心，“白老師，沈老師昨天那麽辛苦地趕來，今天又着急忙慌地走了，你說她有沒有可能……”

玥玥見好就收地合上話尾，沒說出口的不言而喻。見對方半晌沒搭話，玥玥忍不住又偷看了一眼，白珺晴無甚情緒地微阖着眼，既沒有唐突的不悅，也沒有被撞破的尴尬或羞澀，只是花了點力氣擡起眼皮轉了個視線：“我們交往有一段時間了。”

語氣平淡得就像在說“我今天吃過了”。

玥玥在心裏倒抽一口涼氣，面上仍然不動聲色：“……啊這，這麽大的秘密，您就随便告訴我了啊。”

白珺晴托着腮透過車窗看向機場的藍天，既沒有抵觸感也沒有傾訴欲地回答：“也不是什麽秘密。外邊也不是沒傳過。”

玥玥聽得出白珺晴今天興致不高，雖然還是有問必答，态度也還算和藹，但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疏離感。

“哦……”怕得罪老板的心和八卦的熊熊之火對戰了幾個回合，後者毫無懸念地勝出了，玥玥于是頂着壓力繼續打探道，“你們是不是高中就在一起啦？”

“沒有。就這兩年的事情。”白珺晴用指關節揉了揉眼窩，換了個姿勢似笑非笑道，“你還有什麽問題，我一并解答。”

“我我不問了！”玥玥哪裏見過好脾氣的白珺晴用這樣的口氣說話，吓得立刻噤聲，“我就随便八卦一下。”

“沒事，我不避諱她也不避諱。”白珺晴伸手輕拍了拍助理戰戰兢兢握着檔把兒的手，像是安撫道，“我們是朋友，你問我就說咯。”

“你們不避諱呀？”玥玥有點好奇，“那知道的人多嗎？”

“應該……不多吧。”白珺晴笑笑道，“其實以前是避諱的。”

玥玥豎起耳朵表示洗耳恭聽。

“因為我以前低沉了很長時間，很想證明自己，我害怕別人以為她是我的靠山或者金主，擔心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我。但我們其實只是尋常地在一起了而已。”

白珺晴不疾不徐地解釋道，語氣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懷念，“我小時候是很受老師和家長喜歡的孩子，好像有一點習慣了被當成優秀的人，不願意和一些所謂見不得光的字眼沾上關系，所以我那時候有點……不知道怎麽面對吧。”

玥玥小心翼翼地接過話題：“那你現在……”

“現在無所謂了，只要她開心我也開心就好。”

白珺晴閉上眼睛，感受到陽光穿透雲層，将眼皮照得亮亮的，“娛樂大衆本來就是臺前人工作的一部分，自命清高其實也沒什麽意思。我有做到我想做的事情，希望她身體一切都好，別的不重要了。”

玥玥沒再說話，她轉頭看了看白珺晴，對方沉重的眼皮終于阖上，像是終于進入了睡眠。

玥玥緊了緊方向盤，決定把車開得再穩一些。

沈嘉慕在飛機上睡得很沉。她燒剛退，由于前一夜的奔走起床後身體一直隐隐不适，一上飛機就睡着了。

章小青坐在沈嘉慕右邊。其實她也需要回程複命，完成手頭其他的工作，不過不是今天，但白珺晴實在擔心沈嘉慕，好說歹說軟磨硬泡也要她陪着一起，最後喬彥萱也跟着回去了。

章小青坐在中間辦公，女朋友和上司一右一左坐在身邊的感覺相當微妙，她看了看左邊縮在座位一側眉毛微微皺着的沈嘉慕，輕聲招呼空姐：“您好，再給我一個毛毯。”

又看了看右邊歪在椅背上睡得口水都快流出來的喬彥萱，伸手幫她阖上了下巴。

“我怎麽越來越像媽了。”

章小青掏出化妝鏡整理了一下額邊的碎發，對着鏡子自言自語道。

沈嘉慕也沒想到自己能睡得如此之沉。小的時候每當父親要求與她談話，自己都會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整晚，緊張有之，擔憂有之，更多的是害怕。

害怕父親的責備，害怕父親的不滿，更害怕父親的失望。

白珺晴溫柔的在乎和認真的愛意，終于将沈嘉慕從漫無盡頭的孤單和枷鎖中解放，她終于不用非要呈現所謂的自身價值，終于可以相信在這個險象環生、危機四伏的圈子中，至少還有一個人和一件事是自己可以抓得住的。

黑色的轎車終于停在了沈宅門外，沈嘉慕剛準備拉開門下車，卻被司機突然出聲叫住：“大小姐，沈總的心情不算太好。”

這名司機平時沉默寡言，鮮少置喙沈家的事情，今天難得會多嘴提醒，沈嘉慕的心裏已經有底了。

章小青已經簡要地和沈嘉慕說明了虞冉出手卡白珺晴資源的情況，這會也只好在副駕晃晃手機：“有問題随時找我。”

沈嘉慕點點頭，進了宅子。

沈家的宅子是偏西式的裝修，因為沈宗城喜歡，連帶着布局和飲食都受到了影響。虞冉本來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口味，這多麽年過去也逐漸開始偏愛西餐。

沈嘉慕自己反倒是住膩了這樣的房子，前些年在一個二線城市買了一幢住處，室內裝潢則比較偏中式。

大理石地面對她來說一直太寒了，換成木質的地板和家具會很好多。

沈宗城坐在主客的沙發上，沈嘉慕一開門就看見了。

“爸爸。”

沈嘉慕率先開口，“抱歉我回來遲了。”

沈宗城擡眼看向牆上的挂鐘：“比我要求的時間遲了整整一個小時。”

沈嘉慕垂下眼睛應聲：“是。”

沈宗城的手伸向了茶幾上的懷表，沈嘉慕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動作，下一秒鐘這塊表便沖着自己的臉砸了過來。

沈嘉慕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卻仍然抵不過生理上的疲憊，一個側身避讓不及，懷表的金色細鏈便瞬間将她的臉劃出了一道紅痕。

金色的懷表瞬間在大理石地磚上摔得四分五裂，管家低低地驚呼一句，便連忙吩咐阿姨來打掃。

那道紅痕在沈嘉慕蒼白的臉上愈發鮮明。

沈嘉慕擡起臉看地上的懷表，表情無甚變化，甚至懶得伸手去摸已經變得有些紅腫的傷痕。

沈宗城顯然對沈嘉慕漫不經心的态度很不滿意：“給我滾過來。”

沈嘉慕便向前又挪動了幾步。

沈宗城将手杖尖抵在沈嘉慕左邊胸口的位置，冷聲道：“誰準你調私人飛機的？”

沈嘉慕低頭看了一眼杖尖，正戳在心髒附近傷疤的位置，因此有些微微被撕扯的疼痛感。

“我一時情急，非常抱歉。”

沈嘉慕後退了一步，杖尖便落了地。

沈宗城又将手杖也擲了過去，這一下正中沈嘉慕的膝蓋，後者的腿瞬間便打了個彎。

沈宗城看見沈嘉慕晃晃悠悠的腿，聲音更加冷峻：“現在整個航空系統的人都知道，昨天有一架姓沈的飛機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在天上飛，你到底要把我的臉丢到什麽程度？”

沈嘉慕似是情緒不平，瞬間爆發出一連串的咳嗽聲：“咳、咳咳……”

沈宗城皮笑肉不笑道：“廢物。”

沈嘉慕擡眼，看見沈嘉谒正站在二樓的卧室前看好戲，臉上仍然是那副輕蔑的笑容。

“她不是莫名其妙的女人，她是我喜歡的人。我想确認她的安全，所以借用了你的飛機。”

沈嘉慕一邊用指節抵住胸口緩解不适一邊一字一句道，“很抱歉給你帶來的困擾，我會盡力彌補造成的影響。”

“你怎麽彌補？”

沈宗城放下交疊的手，“憑你這張和你媽一樣在娛樂圈賣笑的臉，憑你這具破破爛爛的身體，還是憑你百無一用的、令我惡心的女朋友？”

沈嘉慕遠遠地看了站在廚房的母親一眼。沈宗城的聲音渾厚有力，虞冉一定聽見了，但她仍然只是垂着眼，看不出多餘的情緒。

沈嘉慕突然上前了兩步，猛地掐住沈宗城的下巴：“你更讓我惡心。你如果敢再胡言亂語或是插手我和白珺晴的事情，我一定先殺了你和你的寶貝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