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尾聲·疾走
尾聲·疾走
密封袋。礦泉水瓶。不同大小的垃圾袋。廢紙。保鮮膜。鋒利的菜刀。
“要這麽做嗎？非要這麽做不可嗎？”回家去取來這些東西的路上，面對将手緊握成拳一路疾走的山岸，真澄緊緊追随其後，不斷追問着。別的辦法……再花時間思考說不定會有，可現在已經沒有留給他思考的時間了。
真澄對此也沒有異議。真正準備實行時，山岸的手抖動到了無法使力、幾乎将自己割傷的地步。“要做，不得不這麽做……”一次次吸氣，吐氣——不斷循環反複。“明知是錯誤的行為”、“非這麽做不可”——兩種念頭在他的腦中打架。最後，一直到真澄悄無聲息将自己的手包覆于他的手上時，抖動才終于停下來。
不知怎的，山岸忽然想起自己認識的一個人，那人小時候因為車禍失去了右手。山岸過去一直覺得這是很可怕的事，心想“要是自己遇上這種事，說不定會混亂不已，以至于精神失常”。可他的那名朋友性格開朗，中學的時候還組過樂隊。他這樣描述自己的感受：“……實際遭遇到以後，雖然有過一段時間的消沉，但後來總會習慣的。回想起自己失去右手的經歷，就會自言自語說‘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最難習慣的果然還是別人的目光吧，我自己倒早就覺得無所謂了。”如今真澄之所以能目不轉睛地引導自己的雙手，也是這個出于這個原因嗎？如今成了已逝之人，所以才對自己的身體釋懷了嗎？
幾小時後，兩人無言地從建築裏走出來。
山岸的胸前隆起一塊，那是沒能塞進行李箱的部分。回去的路上，他走得戰戰兢兢。不敢在有路燈明亮的地方走，寧願繞遠路，途徑偏僻幽深的小巷回去。
周遭的空氣逐漸變成下雨前那種粘稠的悶燥、接近于凝膠的狀态，罩在密不透風黑色大衣下的山岸的皮膚，像發了潮的牆壁一般冒着汗。
“……好麻煩。”
他聽見真澄細小微弱的聲音。
“要是人死後，能消失就好了。”
山岸目光直直地注視着前方。
“要是人死後，立刻變成标本就好了。”他神情出離地說。稍作思考，又補上一句：“……不，與其為這種沒意義的事祈禱，倒不如祈望一切能回到還未發生的時候。幾個月前，幾年前……”
聲音再次中斷，轉而如夢呓。
“——要是我當時學的不是雕塑而是理科，過個十年二十年……再不濟上百年，能将時光機發明出來嗎？”
“是先有大叔發明的時光機，還是先有乘上時光機回到過去的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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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澄是在說笑嗎？還是說他的确在詢問自己呢？山岸無暇回應，只是悶頭往前走。
好重。空氣也重，身體也重，手裏拖着的行李箱也重得不得了。如今身處的地方又是哪裏呢？真是在地上嗎？四周一片漆黑，呼吸困難，身體沉重，反倒像身處于壓力幾乎将人碾碎的幽深大海。迷茫，好迷茫啊……
山岸一只手拖着行李箱，一只手則伸進肋骨下方位置的外套口袋中，勉強托着裹進胸前的東西。已經完全冷了。可如今正劇烈跳動着的又是什麽呢？噢，是我自己的心髒……
“——大叔現在，看起來就像是個胸部很大的女人。”
頭頂忽然傳來聲音，山岸木讷地擡起頭來。随着視線逐漸聚焦，只見背負羽翼的真澄飄到了稍微高一些的地方，幾乎是站在山岸肩頭同他說話的。青年将手背在身後，狐貍似的眼睛閃爍着，露出有些嘲弄的笑容。
山岸感覺自己好像能碰到他了：肩上有股似有似無的重量。是錯覺嗎？他松開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伸手就要去抓那天使的腳踝。可是，大概是将山岸這動作理解成了要揍自己一頓，真澄靈活地将屈起腿部，躲開他揮來的手，撲着翅膀往前飛去了。與拖曳重物行動不便的他截然不同，真澄飛得十分輕巧。在大雨迫近、深海般高壓的漆黑的夜中，散發着微微光亮的青年的背影，看上去好像條銀色的魚。
——別想丢下我！
山岸心中發出吼叫。他放開腳步，一手扔揣在口袋中托住那球體，另一只手握着行李箱的抓手處，用滑稽的姿勢奔跑着，拼了命地想要追上那條深海中的銀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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