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晚宴
沈月卿後院小屋房梁上懸着塊臘肉,也不知這吝啬鬼是哪一年挂上去的,臘肉上沾滿了灰塵和污漬,黑漆漆幹巴巴,看上去像一塊茅坑石頭。
他取下臘肉,洗刷幾遍,木桶裏原本幹淨的水裏浮起了一層肮髒的油膩。然後他把臘肉切成均勻薄片,鋪在了寒光劍身上,架在火堆上烤了起來,這貨是直接把寒光劍當成做燒烤的鐵架用了。
我偏過頭去,不忍再看。小孩子不懂事就算了,這位活了二十多歲的大人還這樣胡鬧。
再看阿影,原本就黑的臉上竟然滲出慘淡的綠光,兩片厚嘴唇煽動了半天,煽出一句沒有聲音的唇語:沈月卿,你丫的窮瘋了。
可惜沈月卿背對着他,又滿心歡喜地實踐着自己的烤架,并沒有看到他的唇語。
臘肉在高溫的炙烤下飄出陣陣焦香,逼出幾滴油,順着劍身的邊緣緩緩流下,滴在火堆裏,火勢又旺了一點。饒是沈月卿這種做菜廢材,也能烤出一點人味了。
可劍終究是殺敵防身的利器,并不是用來烹饪美食的廚具。阿影雖稱不上劍客,但寒光劍是他相依為命的夥伴,沈月卿那貨樣招呼都不打一聲地把人家的寶貝當鐵架使。阿影已經心生不滿,他卻渾然不知,也許是知的,但這位狀元郎從來只圖省錢,沒管過他人感受。
摳門這一點上,他已經摳出了偏執,近乎瘋狂。
老一輩在挨過艱苦歲月後會變得十分節儉,訓導我們一粥一飯一針一線當思來之不易。沈月卿養成這樣的性格,必然不是一朝一夕,而是長期浸染在“窮、吃不飽、穿不暖、渴望富足”的生活中,日積月累形成了現在的摳門形象。
摳門的狀元郎一挑劍尖,将臘肉片盡數倒進破碟子裏,遞到我們面前:“嘗嘗。”
冒着油光和熱氣的焦黑臘肉片,可能是沈月卿至今為止端出的最良心最優秀的一道作品了。
盡管如此,我還是不想吃,趕緊推脫道:“我剛才已經吃飽了,阿影你快嘗嘗,這可是沈總的一番心意。”
阿影自知逃不了嘗菜的命運,又心疼被當成炊具使用的寒光劍,生無可戀地吃下臘肉片――
“好吃。”
他咬牙切齒,含含糊糊,也不是真好吃還是假好吃。
沈月卿心情大好,因為他發現了可以代替烤架的工具。府內守衛多數佩劍,拿來烤肉是絕對夠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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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些守衛交了佩劍如何守護王府安全,沈月卿也一并替他們考慮到了:菜刀上佳,鍋碗瓢盆可各取一樣,必要時,刀勺筷鏟也能作為武器。
沈月卿此言一出,門口四個守衛跪了一地:“沈爺,萬萬不妥啊!”
“有何不妥?”
一個守衛壯着膽說道:“沈爺,我們四人盡忠職守在此,一直是身配寒光劍,從來沒有拿過炊具來當武器的,此舉怕是有損王府的顏面。”
沒毛病,站在王府門口,左手拎口鍋右手拿菜刀,那得多丢人。
沈月卿輕描淡寫一句話罵過:“我還活着,王府的顏面幾時靠你們撐了?”
“屬下不敢――”
“磨而不磷,涅而不缁。保家衛國,靠的是最堅不可摧的意志。你有那份心,一磚一瓦也可當劍使,遇敵退縮,給你十把傳世名劍又能如何?”
沈月卿耍了一通嘴炮,将他們手中的佩劍全部收走,一人發了一口黑鍋,一把菜刀,又道,“等你們四人能做到心中有劍,那手中拿的無論是何物,都可以當作劍了。”
四個守衛手拎黑鍋和菜刀站在王府正門口,一臉生無可戀。
圍觀群衆無不駐足觀看,指指點點。
沈月卿在人聲鼎沸中一揚雪色折扇,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阿影看到有人比他更慘,先前因寒光劍被烤肉的不滿煙消雲散,幸災樂禍地去搜刮其他院護衛們的佩劍了。
當晚,我們準備好了所有的材料――佩劍、木炭、蔬菜、肉魚。
至于串蔬菜的木簽,那是阿影帶人連夜削出來的。
刷醬料的刷子,那是莫掌櫃賬房裏淘汰了的舊毛筆。
燒木炭的石盆,原本是寒食節燒紙用的。
……
如此偷工減料,竟讓人無話可說。
我和阿影面面相觑,從對方的眼裏不約而同看出想要弄死沈月卿的欲.望。
碧池百無聊賴,摸進我的房裏,還帶着從廚房順出來的油炸花生米。
我正點着一月只發一根的寶貴蠟燭,認真地觀察着兩幅鯉魚跳龍門。
在王府,沈月卿就是法,他說什麽歪理我們都得聽,不然就是又扣月錢又打人又讓滾蛋的。
因此他給我這個入門菜鳥布置鯉魚跳龍門這樣艱難的任務,張姨也沒有辦法阻止。
張姨的那幅鯉魚跳龍門堪稱繡中精品,顏色瑰麗,磅礴大氣,整群鯉魚逆流而上,在微熹的晨光中,無所畏懼地劈波斬浪,迎向龍門。
再看沈月卿的那幅鯉魚跳龍門,針法雜亂無章毫無頭緒,色調又十分不搭,整幅圖找來找去都分不清魚是哪個龍門又是哪個,說好聽點叫過度寫意,說實話就是一褲子屎。
可無論是繡中精品還是一褲子屎,我都無從下針,對于初學者來說,太難了。
碧池一口一顆花生米,也借着蠟燭的光在看一本……春宮圖。
恩,春宮圖。
很奇怪,一個連舉都舉不起來的人,他居然還看春宮圖。
我暗覺好笑,但又不能表現的太明顯傷了他的自尊,只能隐藏情緒裝作沒看到。
碧池翻完一本春宮圖,覺得沒什麽意思,又湊過來看我的鯉魚跳龍門。
“這是什麽意思?”碧池分了一點花生米給我,指着兩幅鯉魚跳龍門問道,“為什麽是兩幅?”
我解釋道:“沈月卿讓我任選其中一幅,十天之內仿照着繡出來。”
碧池指了指張姨那一幅:“這個,大家之作。”
又指了指沈月卿那一幅:“這個,狗.屎。”
評價完,他又問我:“你挑哪一個?”
非要選一個,我肯定選張姨的作品。雖然錯綜複雜,但畢竟工整平實,有跡可尋,十天之內兢兢業業一針一線的模仿,起碼能仿照出個大樣。
可沈月卿那幅,實在是看不懂。一點都看不懂。
“我看你還是繡沈月卿的狗.屎吧。”碧池在一旁涼薄地提醒道,“雖然他說讓你選,但他把自己的放進去,肯定是讓你選他的。”
“……”這話說的,有點在理。
“不過也說不準,萬一他覺得你在亂拍馬屁,豈不是會弄巧成拙。”
“……”也有點理。
畢竟我們拍他做菜好吃的馬屁已經炸了,沈月卿今早語氣平淡地告訴我們:“我雖然不知道自己的廚藝如何,但加了泔水的飯菜,你們都交口稱贊,實在令我意外。”
此人心思之複雜,讓人永遠摸不着邊。
到底模仿哪一幅呢?
我陷入了痛苦的抉擇之中。
目光所及,蠟燭竟然已經燒掉了一小半。我趕緊吹滅了――接下來的九個晚上可都指望它了。
第二天,寧王府除八方守衛,所有人休沐半天,準備參加乞巧節的晚宴。
基本上在乞巧節這天,年輕姑娘為了約見心上人,都要換上最漂亮的衣裳,拿出最珍貴的香粉脂膏。
我還沒拿過月錢,自然也沒有錢買新衣裳,只有工作服可穿,不過我也沒有心上人,穿什麽也不必考量。
一時之間,內院的沐浴池裏香水四流,還真有幾分“渭流漲膩,棄脂水也”的味道。
我走出院門時,碧池正倚在牆邊等我。
他正當年少,儀容俊美,随便一個姿勢,都能站出絕代風華的味道。
有好幾個姑娘正在不遠處或明或偷地盯着他看。
他端着莫掌櫃的臉,自然也要端出莫掌櫃的性格,渾身又散發着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淡。
他偏過頭看到我之後,朝我揮了揮手。
我頂着周圍或嫉妒或羨慕的目光,勉強擠出一點笑容朝他走過去。
畢竟我們是府內官方CP,裝還是要裝一下的。
碧池手裏提着一盞蓮花燈,粉紙畫的蓮花,澆了鵝黃的燈芯,底部是木質的,繪上了幾片精巧的綠色蓮葉。
“走吧,今天晚上還不知道會吃成什麽樣子。”碧池小聲抱怨道,“那些肉是市場上買的肉吧,不是沈月卿從亂葬崗刮回來人肉的吧,東邊可是有個很大的亂葬崗的。”
“別胡說。他再吝啬,也不至于這麽喪心病狂吧。”
我嘴上這麽反駁,心裏卻沒有底。萬一沈月卿真這麽幹了……算了,我今晚就吃吃蔬菜吧,來歷成謎的肉還是別碰了。
我和碧池走到外院的小門時,從個個院子裏搬來的石桌石凳已經擺好了。
石桌上放着切好的肉片和蔬菜,石盆放在桌子邊,上方支了架子,平放着兩把寶劍。劍身上抹好了豬油。
我突然連蔬菜都不想吃了。
“這劍沒見過血吧。要是捅死過人還拿出來烤肉,也太逆天了。”
“你可拉倒吧你,我都懷疑他這些肉都是從亂葬崗割下來的死人肉。”
……
我和碧池你一言我一語,成功地把對方惡心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沈總:肉是好肉,是豬肉,市場上批發的。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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