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交鋒
“我沒時間聽你們在這裏家長裏短師徒情深。”
沈離星就地盤腿坐下,單手托腮看着我們,“月卿,你好大的膽子,你竟然敢隐瞞我私自收徒。”
我看不到沈月卿的表情,但由于身體靠在一起,明顯感覺到他身形一僵。
“這事可由不得你做主。”
沈離星的聲音極其陰冷低沉,配上那纏繞周身的紅色霧氣,即使她面容是個嬌小的蘿莉,也仍然令人感到不寒而栗。“我想要她的性命,十個你也護不了。”
沈月卿還沒說話,就被我堵住了嘴。
依然是那顆青果,不過這次是削了皮的。
我捏住驚鴻的劍柄,站起身來對沈離星恭敬地抱拳:“在下歸雲山莊現任莊主朱珠,久仰西涼國祭司之名,初來貴寶地,若有得罪,請見諒。”
我的實力我自己有數,沈月卿又受了傷,硬碰硬,肯定是打不過她的,只能先智取着拖延着了。
“我不見諒。”
沈離星右手緩緩上揚,寬大的袖袍裏飛出一陣紅色的霧氣,較之小院上方的霧氣更為濃烈。霧氣蒸騰而上,形成一道紅色的光芒。
我竟然都看不見沈離星的劍,那道劍光已經撞到了驚鴻的劍身上。
五髒六腑被飛濺的劍氣攪的一陣惡心,我竭力用驚鴻護住身後的沈月卿,一回頭看他,剛好看到他面如死灰的表情,頓時喉嚨口一甜,一口血澆了他一頭、一臉。
我用驚鴻撐在地上喘息着,心說這下可算是明白什麽叫螳臂擋車了。
這些年練的劍法在別人面前根本就施展不開,可笑的是連人家的劍形都碰不到。
即使是面對蠻王、紅意,彎刀也好,冰淩劍也罷,至少還能真真切切地碰撞在一起,那是真正的交手。我到現在還能記得那刀那劍是什麽樣的形狀,上面有哪些紋路,可現在我卻都看不到沈離星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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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單只是劍氣,已經讓我無從招架。
“月卿,還不過來。”
沈離星左腳并右腳晃蕩了兩下,晃出一串清脆的鈴铛聲。
沈月卿好不容易努力支撐坐起的身體又倒了下來,然後是伏在地上艱難地顫動。
鈴铛聲愈搖愈響,他臉上的痛苦更甚,脖頸處的暗紋一直延伸到了臉頰兩側,甚至眉心處也若隐若現綻開一朵黑色的小花。
“爬過來!”
沈離星冷冷地看着沈月卿,神色近乎猙獰而瘋狂,“你背叛我,我早就該殺死你了,但我偏要留着你一條狗命,你不想肚子裏的蠱蟲全都出來的話,就給我爬過來!”
爬是一種怎樣的姿态?
人類自從進化過來之後,劃分出高等動物和低等動物的階級,就沒有人類再用那樣的行走方式了。
沈月卿弓着背在原地團成一團,就是不往沈離星那邊爬過去。
我撲過去壓住他的雙腿和雙手,他早已被蠱蟲折磨的近乎虛脫,但因為劇烈的疼痛,身體還是一抽一抽的。
他的鬓角和頭發都已經被冷汗濕透了,嘴裏咬着的青果也因為翻滾摩擦不知去向。
“朱珠,你快走啊――”
我瞥了一眼正在晃着兩腳丫故作天真狀态的沈離星,問沈月卿:“你說的容易,我能逃到哪裏去?她現在知道我了,怕是不會再讓我好過了,我能逃到哪裏去?”
“回歸雲……那裏有白澤。”沈月卿抓住我的衣袖,艱難道,“她不會招惹白澤,她一出,白澤自毀。”
沈離星坐的離我們不遠,不瞎也
不聾,我們的一言一行都落在她的眼裏、耳裏,一聽到白澤兩字,她的表情終于有所變化。
白澤對她而言似乎很重要。
……可我卻不知道白澤是誰?
我在歸雲山莊過了三年,從來沒聽過有這一號人物。
“沈離星,你這毒婦,今日我要與你同歸于盡。”
院裏傳來了希白憤怒的咆哮,驚的沈離星頓住了晃腿的動作。
鈴铛聲一停,沈月卿起伏的胸膛也慢慢平複下來。我趕緊解下他的腰帶,背起他将兩人的腰身捆在了一起。
沈月卿不解地看着我,我不太好意思告訴他我準備在他爹拖住他娘的時候趁亂逃跑,只得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眼神。
希白倒是不拘小節,他是爬着出來的,大概是因他的兩腿已經被折斷了,白色的褲腿處均是斑駁的血跡。楚無疑也在,小臉煞白盡失血色,應該是驚吓過度導致的。
他看到了我,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急急忙忙往我這邊跑了過來。
沈離星并沒有把一個小鬼放在眼裏,她站起身來,朝希白走過去。
“我們夫妻一場,我不想為難你。”
沈離星在希白的身側站定,伸出兩指細心地替他撫平了頭上翹起的一根呆毛,“夫君,你安靜地去死不好嗎?”
希白也沒拍掉她放置在他頭上的手,冷冷一笑:“醜東西,我可不記得我們成過親,當初你不過是披了你師姐的皮來迷惑我,真是可憐。你看看你自己的臉,即使比任何人都年輕,也始終比不上你師姐妹們的一絲一毫。”
希白姿容絕色,他的兩個兒子沈月卿和莫修卻沒遺傳到他的一半美貌,大概是因為母親沈離星的基因拉低了沈希白的水平……即使如此,我也不覺得沈離星是個醜東西。
他也不該如此形容一個女子。
希白嘴不積德,沈離星又豈會放過他,單手捏緊他的下巴,輕聲道:“夫君,你覺得我醜,因此過去我為你做的一切,你都看不到,你只看到我的師姐妹們的容貌,即使她們只是把你當成錢袋子利用,你也不會不甘心嗎?”
“是又怎樣?我天生就喜歡美人,你這毒婦,竟然把同門師姐妹都剝.皮抽筋!你做的那一切是我要你做的嗎?竟然妄想嫁給我,還想母憑子貴,可笑,我連他們誰是哥哥誰是弟弟都分不清,哈哈哈――”
我看着這個夫妻撕逼現場,估計還有好一會兒可以拖,決心先逃了,于是小聲對楚無疑說道:“你家這裏有安全的路可以逃出去嗎?”
楚無疑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我和楚無疑對視一眼,默默地從旁邊的小角落遁走。
沈離星雖然不把楚無疑放在眼裏,但還記着我們這邊有個沈月卿呢,想追過來,卻被希白突然從背後攔腰抱住。
那動作親昵而溫柔,讓人有一瞬間恍惚覺得他們是相守很久的少年戀人,然而沈離星周身騰起的紅色霧氣也被團團黑氣凝結其中,像是包裹了一層類似結界的東西,無法突破。
不知是希白是用了什麽妖蛾子的邪功,但這時我若是還以為他是那種能被我簡單廢去內力的角色,那我也是盲目自信了。
我還沒來得及緩一口氣,又聽得沈離星朝我們這個方向不緊不慢地說:“殺了他們,我便讓你繼承她的位置。”
“是,祭司大人。”
……
我停下了腳步,背緊了沈月卿,楚無疑抓着我的衣袖,由于害怕緊緊地貼在我的腿上。
從我們要走的那條路上走出一人,面上帶着整個深秋的寒意。
這是本該被希白殺死并剝去面皮的赤心。
我認得她是赤心,卻不認得她手裏的劍。楚無疑不認識赤心,卻認識她手裏的劍。
“那是火雲劍,小心點,被那把劍燙到肉會熟。”楚無疑還是個孩子,沒見過這種場面,但他仍能講出那把劍的劍名和特征,已經很不容易了。
我領教過紅意的劍法,在她之上的姐姐赤心,我是一點也不想領教了,正常情況下也不想交手。更別說我現在還背着一個傷患,腿上還挂着一個孩子了。
希白現在和沈離星糾纏在一起,已經自身難保,更別提騰出時間來幫我們了。
赤心較之紅意要得體穩重的多,即使是面對我這樣的仇人,也是毫不輕視地拔出了手中的火雲劍:“朱莊主,請賜教。”
那是一把紅色的、冒着熱氣的劍,皮膚一碰到,就會被灼燒成烤肉。
我左手壓住背上的沈月卿,右手緊緊握住驚鴻,不動聲色地踢開了腿上的楚無疑。
楚無疑卻不怕死地又撲了過來:“你們先走,我斷後。”
于是我更加用力地将他踢的更遠。
為了防止他再過來,我用驚鴻劃出一道劍氣,割破了他身上的衣服。
沒用多少力,我心裏有數,只是想吓吓他。
我再怎麽沒用,再怎麽怕死,也不至于淪落到讓一個孩子來保護我。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殺了你。”
幸好我經常對希白和碧池甩冷眼,所以對楚無疑說這話也狠的下心。
……講真,挺對不起這孩子的。幾天幾夜的功夫,他爹媽和曾祖母全都不見了,現在将軍府也淪為了是非之地,沒人能還他安寧。
楚無疑嘴唇緊抿,恨恨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轉過頭跑了。
赤心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逃走。
一個孩子而已。
他只是一個孩子,所以沒有人在意他的死活,也沒有人在意他的感受。
“師父,我們上了。”我更加用力地壓緊了沈月卿,雖然知道他聽不到,還是小聲地說了一句。
希白和沈離星的結界已經波及到了我們這裏,穿過層層黑紅交織的薄霧,我看到了赤心淡漠的表情和堅定的眼神。
她的劍意和紅意全然不同。
紅意只想報仇,一味虛招提升自己的能力,不管用怎麽樣的方法,她都想殺死我,只重結果。而赤心不一樣,她只是想從殺我的過程中,試驗自己學成的劍招,更重過程。
她沉着冷靜,劍招精準而兇狠。
“天下第一劍嗎?”
她自語,目光鎖定我和驚鴻。
很多年前,有很多人都想挑戰擁有天下第一劍的沈月卿,無一不是敗北而歸,不少人甚至丢了性命成了劍下的亡魂。因此驚鴻天下第一的名聲也是越來越響。殊不知,天下第一的是沈月卿而非驚鴻劍。劍離了人,終是死物一件,人沒有劍,卻仍是劍客。
我強不強,跟驚鴻沒有關系,那些劍法劍招不是驚鴻教我練的,本身就是人為因素才能造就的奇跡。
人用劍,而非劍用人。
就像穿越前我買過很多支名牌鋼筆也沒能把字練好,在這裏很長一段時間是用樹枝在地上練字,居然還取得了不小的進步。不是一個道理嗎?
“火雲依火而生,這火由用劍者人的信念而生,信念越執着,火雲越亮,唔,是個挺厲害的小姑娘。”
背上的沈月卿不知什麽時候醒了,居然毫不吝啬地誇起了我的對手,氣的我反手在他的身上掐了一下。
“師父你心真大,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能抽空誇她?”
“朱珠,好好看清楚火雲劍劍氣的動向。”
沈月卿左手摟住我的脖子,右手又覆在了我的手上。
我依他所言,依他的動作,冷靜地觀察着赤心和她的火雲劍,勾勒劍氣的流向。
我在學劍之前是看不到劍氣的,僅僅和楚無疑一樣認得劍形,沈家心法最基礎的便是教人識劍氣。
劍氣是由劍客的力量強弱以及修煉方式而産生的千種萬種的變化。火雲劍的劍氣是團團簇簇的,乍一看氣勢威猛,足以将人圍困其中,實際上這對劍客本人的體力消耗也很大。
簡而言之,赤心只想要速戰速決。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類劍招一旦被突破,就會被逐步瓦解,難以再凝聚。
我先前只是躲避赤心的劍氣,現在卻是迎面而上,反被動為主動。
“驚鴻是水劍,微則無聲,巨則洶湧。可融冰,可滅火,可沖開層層霧氣,滌淨世間一切塵埃。”沈月卿松開了我的手,定定道,“我們朱珠才是最厲害的小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好不容易逃出來,師父才不會回去呢。不過眼下得先逃出将軍府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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