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戰前
這是來西涼軍營的第十天,我已經閑的快要發黴了。
日常生活基本就是把跑來假意噓寒問暖的辭鏡丢出營帳,和楚無疑因為各種小破事擡杠然後以大欺小再把他丢出營帳,以及去沈月卿那裏同他看書。
醉翁之意不在酒,看書是假,看美人是真。
西涼軍營有嚴格的規定,沈月卿想要留在這裏當軍師出謀劃策,就得服從白三的命令,因此他也必須身着統一軍裝。
這是我第一次看沈月卿穿黑色軍裝,跟平日裏白衣不染纖塵的形象完全不同,頭發高高束起成類似馬尾的形狀,整個人都顯得英氣勃發。此刻他手執一卷書,面色沉靜如水,狀若思考。
……我發現我開始有嚴重的制服控傾向了。
“你不熱嗎?”沈月卿往卧榻左邊移動一點,“坐得離我這般近。”
“我的好師父呀,我閑的都要發黴了,你怎麽還能坐的住啊?軍營生活都這樣枯燥無味嗎?”
“枯燥無味?”沈月卿擡頭望着我,“休戰的半月裏是枯燥無味,但一旦開戰,就又要有人失去性命了。”
“這倒是。”我聳了聳肩,“可不早些結束戰争,就總活在這樣的日子裏。戰争會拖垮整個國家,甚至是幾代人的生活。”
戰争年代,百姓整日憂心忡忡,忙着逃命,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無暇生計,誰還能顧得上發展生産力、甚至是推動整個國家的經濟水平。支援前線的糧草補給也是一大消耗,時間拖的越長,就越吃力。
“覺得枯燥就去練劍吧。”沈月卿埋頭,輕輕掀過一頁書,“或者繼續去教鐘離認字吧。”
“……那我還是去練劍吧。”
我讪讪地離開了營帳,教鐘離子音認字是一件多麽折煞人的事。哪怕你一天只教他一個字,第二天他也會忘記。幾天下來,他連自己的名字都還不會寫。
鐘離子音不怕打也不怕疼,更不怕威脅恐吓絕食關禁閉,所以對于自己是文盲這件事毫不在意。
白三雖是武将,卻也極其重視文化教育,不求将士們滿腹經綸出口成章,至少得認識一些常用字,會寫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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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三十分厭惡鐘離子音,又不忍他沒有文化,便将培訓鐘離的任務安排給了沈月卿,沈月卿順手就安排給了我——這就叫做階級,破事一層一層往下甩,苦了我這個底層的。
鐘離子音和我們不一樣的是,他不住單人營帳,而住在八人一間的集體營帳,但幾乎其他幾人都十分畏懼鐘離子音。
我在營帳外的小山坡上練了一會兒劍,又打坐了片刻,辭鏡就來了。
他手裏托着一個小蒸籠,問道:“師姐,有白玉糕,吃嗎?”
白玉糕實則就是糯米粉裏加了些類似瓊脂的粉末,做成的透明如玉的點心。因為瓊脂粉末提煉自海類植物,西涼無海,鹽的輸出本就是一大難題,更別提這種珍貴的食材了。
“吃。”送到嘴邊的食物豈有不吃的道理?我放下劍,盤腿坐下,撚起一塊糕,輕咬一口。
綿軟爽滑的白玉糕入口半化,味道很好。
“這是白七做的吧?”
“不,是我做的。”辭鏡也撚起一塊白玉糕,并不吃,只是看着,“我只是沒澆糖汁和桂花。”
這倒也是,白七的白玉糕在出鍋後,通常會淋上一勺被紅糖汁泡過的桂花,那味道便會由清甜轉向甘甜。
辭鏡的手藝倒也還不錯。
“我覺得吃太甜不好,”辭鏡将白玉糕放回小蒸籠裏,淡淡說道,“吃的太甜,以後就很難适應苦澀的味道了。”
“莫名其妙,我為什麽要适應苦澀的味道?”我譏諷道,“我到這裏的第一天就無依無靠,混到的每一天都是賺了。我又不是像你這樣的落魄皇子,要适應人生的大起大落。”
“落魄皇子?”辭鏡重複一遍,忽而笑了起來,“大落是真,大起倒還沒有過呢。”
辭鏡名為白琅,是白三和白七同父異母的弟弟白十二,也是朱顏将軍的外孫。當初朱家的嫡長女朱雨墨嫁入深宮,雖貴為皇後,卻一直無出,後朱顏将軍退兵歸隐,朱皇後産下一子白琅,出生之日便被立為太子,但尚未滿月又被賊人擄走,沒能再被找回。朱皇後痛失愛子,終日郁郁寡歡,不久就病逝了。
白琅流落民間的生活,沒聽他詳細描述過,但據這些日子裏他的言行舉止,還是可見一斑。他一會兒當和尚一會兒當道士,反正只要有口飯吃,信仰是佛是道他都無所謂。亦或者說,他的信仰就是活着。
普通人活着有口飯吃有口湯喝,有衣蔽體,便終日無憂,可白琅到底不是普通人。
原本已被立為太子,卻被歹人所害流落民間十多年,母親和外公也都去世了,若非沈月卿不忘師恩,多年來苦苦找尋,可能他到現在還是個掙紮在溫飽線上的難民。
大落了十幾年,大起,誰不想呢?
可大起有那麽容易嗎?
吃完一籠白玉糕,還沒來得及休息片刻,楚無疑已經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朱珠快來,鐘離又犯事啦!”
……我還是假裝聽不到吧。
“沈先生讓你去教鐘離認字,還有教他規矩。”楚無疑看我裝睡,伸腳踢了踢我的鞋子,“不要逃避現實,我看沈先生有意撮合你和鐘離呢。”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我一腳把楚無疑踢翻在地。
“小小年紀就會的胡言亂語,長大了還得了。”我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耳朵罵道,“我就是當你的後娘,也不會和鐘離成一對。”
“呸,我娘還沒死呢。”楚無疑不甘示弱道,“我爹那樣文武雙全的美男子,你想跟我爹,想的美呢你!”
“哦?那是誰之前還希望我和你爹在一起的?”
“那是我當初被蒙蔽了雙眼,沒認清你這毒婦的真實嘴臉!”
……
等到了鐘離子音的營帳前,我和楚無疑身上都挂了彩。
我在打架上雖然具備身高、體力等方面的優勢,總能輕而易舉将他打的鼻青臉腫。但楚無疑人小,行動十分敏捷,逮着哪塊肉便咬,因此我也被咬的不輕。
若是讓沈月卿見到,我便會挨罵,若是讓楚溪見到,那挨罵的便是楚無疑了。
因此我倆在打架後都心照不宣地同時避開以上兩位。
鐘離子音只着一條褲衩,半倚在床榻上,手裏是拿着書,但并不是用來看的,而是用來當扇子扇風的。八張床本是挨在一起的,但其他幾人卻并不在床上休息,只有一人縮在角落瑟瑟發抖,還有幾人壓根不見人影。
辭鏡問角落裏的小兵:“輪到你們休沐,怎麽不好好休息?今晚你們營要守夜的。”
小兵哭喪着臉說:“我可不可以一直守夜,我不要和這家夥睡在一起啊,他太……太……太無恥了。”
他想了很多個詞,才想到一句“太無恥”來形容。
軍營裏,他能做出什麽太無恥的事來?
我不禁浮想聯翩。
鐘離子音卻不以為意,依然笑眯眯地扇着風:“這書真好使,扇風還有香味,替我謝謝卿卿啊。”
卿卿兩字很容易令我失去冷靜,但我告訴自己必須得冷靜,不能跟一個變态計較。萬一把變态惹急了,他對沈月卿做出變态的事來,我就追悔莫及了。畢竟沈月卿身上蠱毒未清,發作起來是沒什麽自保能力的。
楚無疑初生牛犢不怕虎,蹦上鐘離子音的床榻,一把從他手裏抽過書:
“書是用來讀的,不是拿來當扇子的!”
鐘離子音眉眼彎彎地替他捶背:“是是是,楚老師說的是。”
一聲楚老師把楚無疑哄得服服帖帖,立馬不知天高地厚,作傲嬌狀哼道:“既然他們兩個都不願意教你,就由我楚無疑來教你吧。”
讓一個八歲小兒當老師,這種建議一般人肯定認為不妥,但鐘離子音壓根不要臉,不,是願意不恥下問,我和辭鏡又都是偷懶怕事的主,自然喜聞樂見。
楚無疑教書先教規矩,規矩的第一步便是穿衣。
穿衣是鐘離子音最為厭惡的事情,白三把他打得皮開肉綻,都不能令他好好穿褲子。
楚無疑堅定不移:“人要臉,樹要皮,你必須服從軍令,把衣服穿起來。”
鐘離子音撣了撣衣服,故作嚴肅道:“穿了還要脫,豈不麻煩?有這個穿衣的功夫,我都可以多殺幾個敵人了。”
“不穿衣服就上戰場,你死的比誰都快!”
說這話的不是楚無疑,也不是我們當中任何一人,而是剛結束一播操練,前來巡查的白三。
辭鏡還未認祖歸宗,不能在公共場合稱呼白三為三哥,只能同我們一起叫他三殿下。
白三并不是個好相處的人,連我這個投資方爸爸都不敢輕易得罪他,鐘離子音卻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懶洋洋地掃了他一眼,怪聲怪氣道:“屬下病體未愈,不能起身行禮,還望殿下莫怪喲。”
白三沉着臉盯了他許久,冷冷道:“來人,把鐘離子音拖到本王的帳內,從今日起,本王要親自訓導這塊頑石!”
鐘離子音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閃着意外深長的光,幽幽道:“那,殿下日後可別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
沈月卿:“阿琅,這個白玉糕拿去給朱珠吃。”
辭鏡:“好漂亮,是師父做的嗎?”
沈月卿:“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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