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診所
診所
宿清內心還是很在意登上歷史書這件事的。
他們往前跑,躲避背後一衆人的追捕。
樓層逐漸低矮,更多掩映在建築後面的房子顯現出來,灰綠色的牆上,用繡紅油漆寫着幾個歪斜的大字。
“世間無神。”
平穩擺放的單車,在“碰”的槍響後,倒在地上支離破碎,臨死前它的身上有星火出現。宿清眼前一閃,背後跟着一痛——
子彈嵌入他的皮膚,帶來綿長的劇痛。
特質的螺旋子彈貼合皮膚往前旋轉,在肌肉的緩沖下冒着輕煙,往後彈開。
宿清呼吸停滞許久,瞳孔微微放大。
他的速度在減慢。
顧緣回頭,伸手,及時落後的宿清。
指尖接觸的時候,宿清睜着眼睛,看不到任何東西,他的耳邊全是風聲,神經繃得很緊,很高。
在顧緣碰到他的肩膀時,他整個人觸電般地顫抖片刻。
而後——他感覺自己被抛起來了,穩穩落在一個厚重的背影上。周圍紛擾似乎都和他産生了層薄膜。
他産生了一種沉重的安全感,意識也慢慢回落到正常水平。
他理清楚了現在的處境。他被顧緣背着行走,雙手抱着顧緣,以維持自己的平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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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喘着氣發呆,眼前掠過因為高速而模糊的重物,過了會才小聲且嚴謹問道:“我們這樣,不是更容易挨到槍子嗎?”
顧緣氣不喘心不跳:“不會。”
宿清不知道他哪來的勇氣。
他還沒開口質疑,就忽而感覺到自己變得輕飄飄的,頭皮被拉扯着往上飄,強烈的失重感撲面而來。
在地上,單車的殘骸離他越來越遠——
他飛到了天上。
這是種很奇妙的感覺。
他側頭,就能看見樓道裏正在吃飯和做工的女人,他們放下手裏的特質槍零件,在一盆看不清原本顏色的髒水旁,張大眼睛看着宿清穿梭在高低的樓道間。
顧緣很厲害,他一下子跳得很高,腳踩在斑駁的牆板上,從高低粗細不一的細線中穿過,帶起的風吹落了一大片薄薄的冬衣。
宿清:!
也太沒素質了!
他也這麽說了,就在腦後說,咬耳朵一樣。
“真沒素質。”
顧緣笑了一下,認真道:“那把你丢下去。”
宿清:“那你下次就一個人考倒數第一。”
顧緣又笑了一下,他身上糖果的香氣幾乎蓋住周圍的潮濕氣息。
這裏地形錯綜複雜,道路曲折,不知道轉了多少個彎後,他們到達了一座高牆前。
高牆後是望不見底的懸崖,懸崖下是海。
回頭,宿清只看見幾個人氣喘籲籲地跟過來——不是所有人都能高速運動半小時的。
這幾個穿着不一的警衛彎腰,拿起槍,對着顧緣。
只有幾個人了,宿清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低聲對顧緣說:“我來解決。”
在他的口袋裏,沉寂許久的方塊精神抖擻地搖了搖身體。
“大佬,放心交給我!”
警衛扣動扳機的手一頓。
細密的風纏繞在他們之間,所有的動作都被放緩下來。
這群人臉上的神色開始變得奇怪和扭曲,然後,他們的動作和也開始誇張起來——揮舞着雙手,唱着不知名的曲調,大步邁開,沖到高牆前,用滿臉血跡把“神明已死”四個大字模糊,還有的人沖刺,越過高牆,再也看不見人影。
瞬間只剩下一個人。
他胸前是一朵黑色曼陀羅,只用金色細線繡邊。
他拿起槍,嘴角扯到極限,皮膚裂開一道血痕。
最後的一個人,朝自己扣下扳機。
巨大的槍響後,世界都在嗡鳴。
海浪的潮濕氣息蓋不住滿天的血味,反倒混着垃圾裏的惡臭,又帶來了一股反胃的魚腥味。
宿清胃裏有些不舒服,他趴在顧緣身上,背上的疼痛消減,轉而變成一種更細密的癢,他伸手,指尖之間的摩擦減輕。
指尖上都是血液。
宿清說:“我覺得我需要止一下血,你覺得呢?”
顧緣沒有回答,但他根本不會處理傷口,也沒有照顧自己的經驗,只能帶着宿清到處看。
“看那邊!”宿清伸出手指——
走了不夠幾步,他就在一衆居民樓裏發現了一個隐秘的診所牌子。
顧緣的腳步一轉,還沒看見,宿清指了好久他才察覺到。
那裏竟然有個黑底白字的招牌,寫着真實診所四個字。
他們走進。
淺灰的卷簾門開了一半,顧緣在卷簾門前問:“有人嗎?”
海風又吹了一陣,卷簾門上升,幾個人朝他們看了一眼,又往後走,道:“進來吧。”
裏面只有一個巴掌大的燈泡。
牆角起了斑,堆積着各種鞘翅殼昆蟲,宿清能看見他們透明的膜質在空氣中輕微晃動。
宿清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不會是個割腰子的黑心診所吧。
他一回頭,那卷簾門已悄無聲息落下,老鼠路過他的眼前,吱了一聲。
除了背,宿清的腰子,也開始痛起來了。
宿清被帶到了一個地下室——這裏的環境有些出乎意料的好,跟正規診所差不多,無影燈懸挂在頭頂上,消毒水的氣息要刺穿人的每一寸細胞。
領着他們進來的人說:“醫生等會就來,你們現在這裏等等。”
躺在白色的床單上,宿清安下心來,內心有些釋然地笑,果然人不可貌相,診所不可——
“哐當。”
方格一樣的圍欄落下,關寵物一樣把宿清圈在裏面。
····
顧緣坐在旁邊的看護椅上,說:”我們被關起來了。“
這當然是廢話。
宿清閉上眼睛,并且不想睜開。
他的人生,真是太命運多舛了。
一分鐘後,從窗簾後,走出來幾個人。他們披着袍子,上面繡着銀邊,臉上還帶着銀色面具,好像在玩cosplay。
他們說了五個字,僅僅五個字,讓宿清十八天不敢起床。
他說:“我們是真正的呓語者。”
打擾了,他們不應該進來的。
為首的人被稱為“神使”的人,俯瞰着宿清:“那枚特制彈正在侵蝕你的□□,不出片刻,你體內的污染平衡會失衡,你會變成一灘黑色的泥。”
神使側身,露出後面的門:“你可以現在出去,然後被那些正義的覺醒者或者普通人抓走,我不會阻攔你。”
“他們會販賣普通人和部分覺醒者,他們的買家有很多,夢協,管理局的研究所——”
他語氣一頓,有些意味深長。
“當然,包括我們。”
暗處,衣料間摩擦的聲音響了幾聲,幾個看不見臉的生物朝他轉過頭來,靜靜望着宿清。
宿清感覺他這句“現在出去”的可信度,大概和老師說“放假只有一點點作業”差不多。
看見兩個人都沒有離開的打算,神使滿意颔首,脫下手套。
他的手上,有細小的肉球和觸手,像章魚腿,上面有很多類似吸盤的東西,外面的大圈呈現白色,裏面的則是黑色,一直在張合。
寒冷的液體從天花板上,落在宿清的頭發上,引起冰寒顫栗。
神使又重複一遍:“我們是真正的呓語者。”
神使又把手套帶上,他站起身來,說道:“我也知道,你們不太喜歡呓語者,也不太喜歡呓語會——當然,我不太願意叫他們這個名字,他們不應該代表我們。”
站在他身後的幾個人雙手同一時間交疊,做出祈禱模樣。
神使道:“我們跟他們不一樣。”
宿清想起外界關于呓語會的記載。
“新歷786年1月。
漂泊在無盡暴雪中的呓語者,突然恢複神智,第一次聽見了來自神的呼喊。”
那一年的寒霜仿佛突然落在了他身上,讓他整個人都呈現出一股無機質的冰冷感。
神使說:“我們不是祂的信徒,我們只想從祂那裏得到信息。”
“······比如,該怎麽消除災害,怎麽結束這一切。”
他手套無意識的摩挲,又張開。
他的背影是如此高遠,演講是如此震撼人心,聽的宿清一愣一愣的。
神使說:“門口的牌子特意上有厚重的污染,普通的s級覺醒者也看不見。”
哦不。
宿清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眼睛視力這麽好。
神使拉開投影儀,上面顯現出一張臉。
他說:“呓語者的行走處處受限。比起意外,我更相信你們是上帝的饋贈。我要你們幫我找一個人,并且殺了他,這是神的委托。”
這個投影儀一看質量就很好,吊打學校裏的那些老古董。投影儀上的臉很清晰,連毛孔裏微小的絨毛都能一覽無餘。
那張臉很大,邊緣輪廓柔和,眼尾往下,
顧緣歷經風雨,但看到這張圖的時候,也忍不住眼睛睜了三秒鐘沒動。
那三十秒,周遭一切都好像停電了。
······
因為、那張臉、是、宿清的臉。
宿清:。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很好,上面沒有馬賽克。
第一次,他認識到了路人臉功能的強大,正主就在這裏,他們竟然認不出來。不出意外的話,他的腰子應該是保住了。
那麽第二個問題來了,他該怎麽表演一個自己殺自己。
去黑夕夕下單一個等身人偶會被識破嗎。
神使說:“你會答應我們的,對嗎?”
宿清挪了挪被子,看着旁邊一群凝望自己的奇裝異服人後,又把被子挪了回去。他沒有立刻答應,只是在內心開始盤算。
等身人偶多少通幣來着?
能換成仿真矽膠人嗎?
能跟真人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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