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

出校門後,宿清打開地圖,往某個方向走,顧緣就這麽一直跟着他。

他們走向城裏的居民區。

這裏大多都是組合式一體板房,宿清有種到了以前工地的錯覺。

房與房之間,居民樓之間隔開很大的距離,居民樓前很少有花草樹木。

有不知名專家表明,花草樹木會吸附固體的污染,加劇當地的污染濃度。這個說法真相至今不明,保險起見,許多人還是選擇砍掉當時栽在門口的樹木。

宿清的腳步止住,停在一家門口。

這一家門牌號為101,透過鐵欄杆,能看見,裏面在吃飯。

飯桌上,有男人,女人,幾個小孩,是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至少看起來很幸福。

宿清躲在旁邊的廣告牌下,背對着那邊,偷摸着問:“他們怎麽樣。”

顧緣說:“他們吃的青菜,牛肉。”

宿清長舒了口氣:“那挺好的。”

顧緣:“你不回家看看嗎?”

這個問題回答起來可能有點複雜,宿清愣了一下,說:“那不是我的家。”

“嗯……”宿清組織了會語言,“那是我媽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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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清不太敢回去,直面她。

當初宿清執意去學校,就是頂着巨大壓力去的。學校是個危險的地方,但也有很成熟的覺醒體系和訓練方法。宿清不想一輩子只做一個普通人,被裹挾着通往死亡。

宿清突然有些感慨,他帶着顧緣離開這一片居民區,而後,兩個人就開始你看我,我看你。

宿清:“我覺得我們需要找一個地方住,你覺得呢?”

顧緣:“住哪裏?”

宿清犯起難。

便宜的地方都是變異種和呓語者,不便宜的地方,沒有管理局發放的覺醒者證明根本進不去。

覺醒者不把普通人放在眼裏,普通人也不把普通人放在眼裏。

顧緣想了想,經驗豐富地提出一個地方:“我知道有個地方,走吧。”

十分鐘後,宿清站在黑市門口。仰望着一衆高樓。

天色昏沉,深紅色的筒子樓交錯坐落,淺灰的電線杆立在樓與樓之間,隐隐露出幾道低垂的黑線。

這裏是黑市,建立在一個貧民窟上,網傳是黑夕夕的背後發貨地。

是一個非常無序的中立之地,由各大組織建立而成,管理局都拿它沒辦法——表面上來看。

顧緣輕車就熟,帶着宿清走小路進去。

不走大門只有一個原因。

窮。

進大門需要抵押和生命值等同價值的物品,這裏不是管理局的管轄範圍,通幣在這裏毫無用處,以物換物才是這裏交易的原則。

這裏面和熱鬧,不寬的街道上人擠着人,潮濕的冷腥味散開。

宿清必須眼觀八路,給裝滿東西的摩托車和小貨車讓道。

裏面跟高中門口的夜市差不多,有店鋪,也有小攤販,攤販上賣的張嘴玫瑰和尖牙魚,宿清只看一眼就要做噩夢。

到達旅店之前,顧緣問:“你有什麽想買的東西嗎?”

宿清:“你有錢嗎?”

顧緣面不改色:“沒有。”

宿清說:“我也沒有。”

“沒關系,”顧緣說,“會有錢的。”

宿清:?這個人在說什麽?

短短的幾十米,宿清走過去,看得眼花缭亂。這裏賣的東西種類繁多,也很奇怪。

紅色塑料紙癱在地上,四個角被壓平,一個個鐵籠放在正中間。

長相還行的人坐在裏面,要麽缺胳膊要麽少腿,兩個呓語者扭曲身體相互啃噬,覺醒者躺在其中閉着眼,手指像彈奏鋼琴那樣緩慢動着,還沒破殼的,變異種幼崽的蛋——

那個牌子上是這麽寫的。

宿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總之,玩的就是心跳,玩的就是刺激。

宿清觀察過後,問:“好吃嗎?”

顧緣搖頭:“不好吃。”

宿清:!

不是,他就随便問問!

逛了不過十分鐘,宿清眼睛都有些麻木——被鐵鏽味和冷腥味熏的。

貧窮的宿清兩袖帶風,繼續向前逛。

路邊的聲音此起彼伏。

“剛從污染區帶回來的變異種幼崽,有夢協地下論壇入場券的來!”

“你這個覺醒者是不是太貴了,都少了兩條胳膊和腿····”

“擺脫小姐!這可是覺醒者,你看看你給我了些什麽東西,誰用一只烤雞換人啊,最起碼要兩只吧!”

宿清低頭,禮貌地從他們身邊繞過。

走了幾十米,宿清難得看見一個正常人。這個人穿着灰色大褂,兩撇胡須在黑色圓框墨鏡之下,在群魔亂舞的世界裏簡直就是一股清流。

這個人面前只寫了四個大字。

童叟無欺。

宿清內心一動。

自從見過維托納爾後,他內心就發生了極其微妙的變化。

上次,維托納爾輕而易舉地預言出了那個災難的核心,雖然最後并沒有成功,但——

她讓宿清知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麽神奇的異能。

宿清低下頭,咨詢:“請問這個怎麽算的?”

算命先生下巴微仰,兩只手捏起墨鏡,顯出滿額頭的擡頭紋來,氣定神閑撫手:“你,最近有困惑?”

他手裏的算盤無風自動,哐當作響。

宿清:“對!”

算命先生笑而不語,墨鏡裏映出宿清的身影,非常篤定:“我還知道,你最近考了試,對不對?”

遇上高人了!

那一刻,宿清的眼前白光浮現,算命先生的一颦一笑都帶上了金光閃閃的濾鏡。

宿清激動:“你……您好。”

“這算什麽,”算命先生用粗糙的手捋了捋那兩撇小胡子,眼鏡反着光,“小夥子,你身上有很多秘密,我很中意你,這樣吧,給你打個五折,我就告訴你所有關于你的秘密——”

“給東西吧。”他伸手。

黑市裏要以物換物。

大師要東西怎麽能夠不給。

宿清問旁邊正在圍觀的顧緣,說:“你有沒有可以換的東西,我出去折算成通幣給你。”

顧緣從背包裏拿出幾根變異種的角:“……你不怕遇到騙子?”

宿清數着角,語氣虔誠:“不能因為一小部分人,就對一個群體失去希望,你看這算命的……不,你看這大師,一開口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宿清有理有據:“所以,他一定不是騙子。”

“哦,”顧緣眼神在兩人之間逡巡,“你要問他什麽?”

宿清整個人平心靜氣,屏氣凝神,顧緣感覺他下一秒就要羽化成仙了。

宿清:“問一下別人的未來。”

顧緣:“你信這些?”

宿清:“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他神神叨叨地碎碎念,有點被洗腦像邪/教徒,“萬一呢。”

他之前沒讓維托納爾算上命,已經很遺憾了。

轉身,宿清把那幾個角送給算命先生,十分虔誠,雙手合十,滿目敬畏。

“我想問別人,可以嗎?”

算命先生把手放在膝蓋上,袖子上撸,露出手腕,手指捏着:“你問。”

宿清有點緊張:“我想知道,我媽……我的母親她幸福嗎?”

算命先生墨鏡下的眼睛瞥他一眼,捏着鼻子根部,“唔”了聲。

讓宿清更緊張了。

算命先生吊了宿清一會,慢悠悠道:“你問這些人做什麽。這些人對你來說并不重要,我想給你講講你的秘密吧。”

宿清:?

不知道為什麽,有種吃菜,突然發現菜裏有石頭的噎感。

宿清:“我不用知道我的秘密,給我講講我母親就行了。”

算命先生俯瞰着蹲着的宿清,唏噓道:“小朋友啊,少擔心些別人——你不擔心你的性命,你都要死了。”

宿清作勢要走。

“诶,等等啊!”

宿清想到自己剛剛付的費用,又折回來,聽這個人講。

這次算命先生沒有立即說話,為了證明自己的專業素養,他掐指一算,指着宿清的眉心。

把眼鏡扯下來,十拿九穩地說。:“你這次,考了最後一名是不是?”

········

宿清把角扒拉回來,臉一拉,拉着顧緣往回走。

算命先生吶喊:“喂喂——你幹什麽!你接下來會有大難啊,你怎麽就跑了,你不想聽破局之法嗎!”

宿清怒氣沖沖地向前走。

顧緣還沒反應過來,就這麽被他拉着跑:“怎麽了?”

宿清嘴巴一抿,有點生氣,許久才說:“騙子。”

顧緣:“他說什麽了?”

宿清正氣凜然,直視前方,大步朝前。

他強調:“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半個字都不提剛剛究竟算了些什麽東西。

高中生的臉和信仰真是說變就被。

顧緣:“·····嗯。”他嘴角勾了一下。

宿清覺得今天實在是太掃興了,他提議找個地方吃飯,結果才剛走兩步,銳利匆忙的聲音平底炸開。

“戒備戒備——”

“戒備戒備——”

街上行人都不約而同停了兩秒。

大小的車輛開進這個不寬的地方,黃色的警戒線拉起,紅□□光交替,在黑市的盡頭,出現了一群穿着警衛服的人。

這是怎麽了。

宿清聽見急促的腳步聲,人群低而繁多的交談,以及盡頭飄來的,壓不下的擴音器聲,像波紋一樣散開。

“有一批呓語者混進了黑市,從現在開始,全員戒備,拿出入場憑證。沒有憑證的一律緝拿。”

“一律緝拿。”

在販賣別人的攤主,轉眼就被人按在牆上,警衛拿出一個檢測儀,對着那個人從上往下掃。

紅光如鷹眼,銳利地掃視過去。

攤主像個小雞仔一樣掙紮,大叫:“我和你們老大認識,我前幾天還從他那裏買了一批人的!”

圓形的環形光柱到處流淌。

警衛沒理他,看了看上面的數字,向後面揮手示意。

“呓語者,抓起來。”

話語平淡簡短,轉眼就被槍擊聲淹沒。

宿清站在原地,任由那些血色一般的光在他腳下掠過,照出深深淺淺的水痕來。

一個警衛拿着檢測儀向顧緣的方向走過來,走到一半才看見宿清,便裝模作樣地在宿清身上掃了兩下。

宿清發揮自己考試時候的絕佳視力,遠望那上面的具體文字。

6.6。

他記得這個儀器,人體污染濃度測試儀。

低于3以下是正常濃度,可以被人體自動代謝掉,3.3—5.5之間為呓語者濃度,這個階段污染會嚴重影響神智和代謝,到了5.5以上,基本上就能跟人類世界說拜拜。

5.5以上,不是哥斯拉就是屍體。

宿清:。

他應該長得挺像個人吧。

在路人臉的作用下,他長的應該更像馬賽克。就跟鬼片裏打了碼的鬼差不多。

宿清欲言又止。

警衛随意看了一眼,皮手套往後揮:“帶走。”

浩浩蕩蕩一群黑色放毒面具的人走上來。

宿清突然出聲。

“等等。”

幾個面具人就看着他。

宿清舉起手,說:“我是人。”

警衛看他一眼。

收起檢測儀,說。

“不,你不是。”

宿清:“我能說人話。”

警衛說:“不,你不是。”

宿清無法辯駁,他不能證明自己是人,就如同他無法證明自己活着一樣,短暫的默然後,宿清問了一個問題:“你們會把我們怎麽樣。”

警衛很貼心地給不同物種的好兄弟解釋。

——“你會被拘留。”

他們竟然還拘留變異種,不是直接殺死。

真是糧多了沒處使。

……

紅光閃爍,周圍擠滿了黑色的陰影。

籠子被踢開到一邊,小小的變異種幼崽靈活穿梭于人群中,往外躍動,靈活躲開人群。

被關在籠子的人從背後拿出一個破舊的鱗片腿,裝在自己的膝蓋上,化身醫學奇跡一溜煙地跑走了。

被關在鐵籠裏的人平等地朝路過的每一個人都吐了一口痰,等到口幹舌燥的時候,終于吐到了一個警衛,後者眉毛都沒擡一下,提槍就把這個吐痰怪一槍蹦了。

滿街的人和動物,死的死,跑的跑。

宿清沒來得及跑,他的腦子轉的不快,也沒有足夠有遠見的目光,不然他也不至于每次都是倒數第一了。

到處都是特指槍,纖長且富有設計感的槍身,宿清根本不敢看第二眼。

就算他是哥斯拉,今天也飛不出這黑黑的世界。

宿清退後,躲開銀鏈,拉着顧緣的手。

說:“跑吧。”

接着——

他動作迅速地踢左腿和右腿,在面具人愣神的時候,就解決掉面前所有拿槍的人,然後,往後跑,跑進轉口的巷子裏——

一秒鐘後,噼裏啪啦的槍聲在他背後響起。

還有一群人氣急敗壞的跺腳聲。

“別讓他跑了!”

“快來點人去追他!”

“呓語者跑了!”

“不,那是變異種!”

後面的子彈飛速襲來,打在周圍的建築上,霎那間,建築崩塌,混着灰色的沙石。

沙石打在臉上,生生地疼,宿清盲目地往前跑,跑進一個兩邊狹窄,暗無天日的小巷,也不知道究竟要跑到哪裏去。前方隐匿在灰色中,電線杆低垂纏繞,烏鴉發出鳴叫。

宿清拽着一個顧緣,拼命往前跑。

不知道要跑哪裏去,但他知道,現在必須跑。

畢竟。

有的人,愛一次就夠了。

有的局子,蹲一次就可以了。

如果有一天,一定要讓他創造世界紀錄,他希望那個記錄,不會是x天內達成x次蹲局子成就。

他也不希望,有一天登上歷史書的時候,某個同學指着他的名字說,我知道他,就是那個天天蹲局子的宿清嗎!

……

太丢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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