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逛街

第47章 逛街

青年行動迅速, 每一次回頭都像是一種無聲的催促。

白桃沒有在昌城待過很久,心底好奇,也一起跟着出門。

昌城的夜色比遂城還更暗, 道路兩旁屋門緊閉,白日裏熱鬧的街區一到晚上便寂靜無聲。

街道上只有一支隊伍。

青年在前面走着, 後面一群人跟着。

所謂轉轉, 簡直是像在出門巡視。

白桃跟在後面無聊透了,心底暗暗後悔, 最開始就不該好奇去他那個院子看一眼。

街上清冷寂寥, 沈宴清負手而行, 面色僵硬。

這幾日, 他更改了昌州不許夜市的規矩, 然而規矩新出, 昌州的百姓依舊不敢出街擺攤,以至于整個街頭空空蕩蕩。

轉過了兩條街,沈宴清想到了什麽,朝衆人開口道:“別跟着了,你們都回去吧。”

衆人聽着這話有些猶豫, 殿下身邊沒人跟着, 像話嗎?

白桃解脫似的松了口氣。

她這份高興實在有些顯眼, 沈宴清的目光很快落在她的身上, 毫不留情地道:“你留下來。”

白桃:“……”

管家道:“大人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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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擔心。”沈宴清道,“你們先回去。”

兩番強調以後, 管家無奈,只好将燈遞給白桃。又囑咐她伺候好殿下, 才帶着人離開。

白桃手上拿着燈盞,望着他們遠去的背影, 眼睛裏流露出濃濃的羨慕。

沈宴清瞥她一眼:“走吧。”

白桃又不能走,還得提燈,當即就生出不滿:“為什麽非得留我?真想找人陪你,那個管家不是很好嗎?”

沈宴清沒回答她的話,兩個人一前一後在昌城的街道上走着。

街上黯淡無光,唯一的光點就是白桃手上的這盞燈。兩個人又不說話,街道上只能聽見細微的腳步聲。

走了一段路,白桃才發現腳步聲只有自己的,前面的人走路很輕。

白桃望着身前人的背影,回想起來,她似乎總是走在他身後,或許走丢了他都不會知道。

她忽然想到,如果她消極怠工,身邊這個人或許能讓她早點走。

沈宴清忽然就聽不到她的腳步聲,下意識回頭,就見她神情厭倦,就差把“不想幹”這幾個字寫在臉上。

他靜靜地看向白桃,後者才磨磨蹭蹭地跟上來。

沈宴清心生不快,再次放慢腳步。

又到了一條街口,白桃下意識地望向身邊的人,對方也回看向她。

好像半點沒有折返的意思。

白桃不得不開口問道:“我們什麽時候回去?”

剛出來就想着要回去?沈宴清語氣微沉:“就這麽不情願?”

“這街上什麽都沒有。”白桃理直氣壯,“沒什麽可看。”

沈宴清又抿唇不語。

這街上沒有夜市,只有緊閉的門窗,的确沒什麽可看。

但他的腳步并未停下,白桃不得已只能跟着。

兩個人走進了一條小巷子,越走越暗,白桃便感覺有點不太對。這夜晚沒有人,也沒有月光,只有白桃手中的燈盞發出一點光亮。

涼風一過,燈籠裏的燭火晃了兩下,吓得白桃挺直了腰背。

再看身邊的人負手而行,心情輕松,絲毫沒覺得這點黑暗有什麽問題。

白桃忽然警覺,他不會想幹什麽壞事吧——

她承認,她之前一直對他不大友好,時常對他發脾氣、擺臉色,但那還不是因為他騙了她。

他活該的呀!

但現在,越往巷子深處,白桃心裏的底氣越來越不足。

沈宴清又一次走在了前面,絲毫未留意到身旁的動靜。直到身邊的光亮越來越少,沈宴清才意識到她并未跟上來。

他轉身便見少女立在原地,抱着手臂看着他。

燈光映照在她的臉頰上,沈宴清能看見她眉宇微蹙,唇瓣緊抿。

“冷?”沈宴清下意識地發問,向她走去時,少女後退了一步,沈宴清也看清了她眼睛裏的警惕。

沈宴清有些古怪地看向她:“在害怕?”

他往四周掃了一眼,沿路漆黑,巷子又窄,的确會讓人心生畏懼。可燈不是在她手上嗎?

白桃警惕地看着他,開口問道:“你帶我來這幹嘛?”

“不是這裏。”沈宴清并不慣和人解釋自己的意圖,“還沒到。”

還沒到?到底要去哪裏?白桃提着燈,讷讷地道:“我想回去了。”

沈宴清回答:“很快就到了。”

白桃舔了舔發幹的嘴唇,警惕道:“夏恒應該還在等我。”

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沈宴清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反應過來,這是這幾日纏在她身邊的那個少年的名字。

青年的神色黯淡,朝她走近,冷聲道:“既然出來了,就別想着回去。”

這句話落在白桃的耳朵裏,讓她當即生出了一絲寒意。

他什麽意思?這是明着說她有來無回嗎?

白桃臉色僵硬,嘴巴還在垂死掙紮:“你……你想幹什麽。我、我之前雖然總是對你發脾氣,但我自問也沒有欺負過你,當初誰知道你還有這麽一層身份啊!而且你也騙了我,我們只能說扯平,扯平!”

沈宴清神色一愣,便看見小姑娘垂下腦袋,有些無措地絞着手中的辮子。

“所以,你也別想那麽多了……聽他們稱呼你殿下,我感覺你身份很貴重,你就別和我一個小姑娘計較了。”

這番聽下來,沈宴清終于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麽了。

青年挑了一下眉,壓下揚起的唇角,冷淡地開口:“嗯。”

這麽一個情緒不明的字節,讓白桃不由得顫了一下。她心中更加忐忑,他到底是計較還是不計較?

“跟着我。”

青年直起身便如松竹一般挺拔,眸光垂下時,便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

沈宴清轉過身來,便能聽見她語氣游移的讨價還價:“那我們說好了啊……你不要記仇,我也不跟你計較。”

青年不回答,只是繼續往前走。

白桃硬着頭皮跟上他,手裏的提燈也晃了兩下。

沈宴清知道她跟不上自己,刻意将步子放緩一些。

他不由得想笑,她竟然覺得自己想報複她?明明他從沒有計較過她的那些失禮。

兩個人走過兩條黑巷子,白桃這才發覺前方越走越亮,原本安靜的街道也逐漸出現了一些交談的人聲。

白桃有些疑惑地看向身邊的青年,對方目視前方,沒有半點解釋的意思。

直到走到街道盡頭,視線開闊,燭火通明,一旁的巷子還跑出來三三兩兩玩鬧的孩童。

白桃隐約覺得,這才是他們的目的地。

“這裏立昌州府很遠。”

青年一面說,一面轉身左走,白桃便不自覺地跟上他的步伐。

沉穩的聲音細細道來:“往日昌城有宵禁,昌州府附近的街道都早早關門熄燈。而昌城外圍,民衆還是會偷偷做起生意,辦起夜市。”

“所以這邊會熱鬧一些。”

眼前的街道,雖然沒有遂城往來車馬的繁華,但街道的兩邊都有出攤的小販。

白桃剛想問“你怎麽知道”,忽然明白過來,其實他早就想來這裏。

好家夥,剛剛那番話,是吓唬她呢!

白桃被他擺了一道,氣呼呼地道:“我走累了!”

平日裏上山下水都不覺得累的人,這才沒走兩步,就會累?

沈宴清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開口道:“那你在這等着。”

白桃:“……”

都走到這裏,還想讓她乖乖待着。顯然他很明白,她就不是能待得住的人。

白桃憤憤地跟在他的身後,便見青年走到一個小攤前停下。

攤子裏直擺着些許竹蜻蜓,白桃覺得沒甚稀奇,哪知道他卻注視良久,似乎很感興趣。

白桃忽然生出了一點疑慮,他不會以前沒玩過這些吧。

下一刻,身旁的人已掏出兩文錢,将竹蜻蜓買了下來。

白桃一語不發,就看着青年将竹蜻蜓拿在手中,陷入了沉思,也不知道在思考什麽。

等他半天都沒反應的時候,白桃忽然開了口:“你不會不知道這個怎麽玩吧?”

沈宴清看向白桃。

白桃心底震驚,他是真的不知道!

這種竹蜻蜓,哪個小孩沒有玩過,怎麽可能有人不知道。

白桃一面覺得稀奇,一面朝他伸出手:“我來教你。”

小姑娘臉上出現了明顯的得意,沈宴清一頓,而後才伸出手将竹蜻蜓遞給他。

“這個叫竹蜻蜓。”白桃捏起竹蜻蜓的兩個羽翼,朝沈宴清晃了晃,“是不是還挺形像的?”

“這麽玩。”少女掌心合十,掌心擺動,竹蜻蜓的羽翼旋轉,幾乎要脫手。

然而白桃卻及時停了下來:“這裏人太多了,飛出去就找不到了。”

沈宴清像個乖巧的學生一樣點點頭。

白桃當即轉過頭來,明知故問道:“你以前沒玩過嗎?不應該呀,所有人小時候都應該玩過的。”

她說時嘴角上揚,語氣分明是在陰陽怪氣。

沈宴清認真地看着她,忽然覺得面前的女孩子身上多了幾分生氣。

這幾日來,他極少見到她,上一回因為說了她一句惹她不快,兩個人不歡而散。

而現在,她這樣的語氣讓沈宴清覺得,兩個人好像反而變得親近多了。

見他不說話,白桃繼續叭叭:“這個你沒玩過,那繞鐵圈呢?玩彈弓呢?都沒有?”

說罷,少女便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小可憐。”

沈宴清挑了一下眉,對她的評價不置可否。

兩個人繼續在街上閑逛,白桃提着燈繼續道“沒事,你不必自卑。不知道也不會怎麽樣,我也不會因為這個嫌棄你啦。”

少女語氣上揚,明顯是心滿意足。

沈宴清就這麽默默地走在她身邊,心想看她還能說出什麽話來。

忽然前方幾聲“噼啪”脆響吸引了白桃的注意,兩個人當即掃去視線。小攤上挂着十六宮格的小竹片,老板手中拿着的正好是彈弓,看見有人走上前來,開口道:“三文錢一次。”

白桃眼前一亮:“帶你去學習。”

少女說罷便跑上前,手裏的提燈又晃了兩下,沈宴清擡步跟了上去。

兩個人一道來到攤前,白桃指着老板手裏的東西告訴沈宴清:“那就是彈弓。”

“第一次玩?試試。”老板在一旁笑眯眯地示意,“若是打中了還有獎品。”

白桃興奮地問:“有什麽?”

老板指了指一旁的攤位,上面挂着些竹葉編制的小鳥、小螳螂等一些小動物,小巧精致。

“我這些都是賣五分錢一個的,若是打中,三分就能帶走。”老板道,“要不要試試?”

白桃推了推沈宴清。

沈宴清道:“好。”

他從老板那裏接過彈弓,先是端詳了片刻,白桃便插話道:“我給你示範。”

少女神采奕奕接過彈弓,率先瞄準了第一行第二個竹片。

“啪”地一聲,石子擦過竹片邊沿,發出清脆的聲響。

一旁的老板贊嘆道:“這位姑娘厲害呀!”

少女輕笑一聲,想當初她勤學苦練,還曾靠着這項技藝稱霸街頭。

白桃揚起眉,看向身邊的青年:“你來試試吧,不要有壓力。”

青年手握彈弓,面沉如水。很快,白桃聽到第一聲清脆。

白桃回過頭去,看到自己剛剛打中的那個竹片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他打中了?白桃有些遲疑。

白桃回想起她第一次玩的時候,在攤子面前十幾回都沒打中,被白橋嘲笑了兩天。

在她神思游離之際,又是一聲清脆的聲響,第一行第一個竹片猛烈地晃蕩。

又中了,這哪是第一次玩的水平。

白桃臉色僵硬:“你……是不是以前玩過?”

“沒有。”

沈宴清回答時,手中又捏起一顆石子,很快,再是一聲脆響。

白桃已經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她不再說話,默默地看着身邊的人先後将最上面一排全部擊中。

然而,在看見沈宴清一下子拿起了兩個石子時,白桃的臉色終于出現了些許裂痕:“你确定要這樣?”

回答她的是兩聲脆響。

白桃看着搖晃的竹片,心情忽然郁悶。

沈宴清以為她是沒得玩才會如此沮喪,當即停下,試探性地将彈弓放在她的面前:“你試試?”

白桃:“……”她試什麽試她壓根就不會連發。

眼見她臉色不好,沈宴清也适可而止,開口道:“不玩了。”

接着,沈宴清便掏出銅錢,餘光掃見小姑娘別過臉去,似乎不想看他。

老板興高采烈地指了指身邊的攤位上竹葉編制的小動物:“你們打中了7個,可以帶走7個。”

沈宴清輕咳一聲,示意身邊的小姑娘:“你來選吧。”

白桃不說話。

沈宴清抿了一下唇,挑了一只兔子和一只蜻蜓:“就這些,其餘的不要。”

老板自是歡歡喜喜地将東西給他。

沈宴清将兔子拿到白桃的面前晃了晃:“你贏的,不想要?”

白桃嘟囔道:“你剛剛贏了那麽多不是都不要嗎?”

“我知道自己會能打中,何必欺負人。”沈宴清把玩着手中的蜻蜓長翅,“這個和你手中那個竹蜻蜓,有點像。”

廢話,都是蜻蜓。白桃在心底想着,嘟囔着開口道:“那你還說你沒有玩過。”

“的确沒有玩過這種……彈弓。”沈宴清輕笑,“只是以前學習開弓射箭,這拉弓、瞄準,都是同一個道理。”

白桃轉而定定地看向他:“你……以前都在學些什麽?”

“很多。”青年若有所思地回憶,“每日寅時就有老師等在門外,一直到子時,都有安排。”

白桃呆住了:“這麽辛苦!”

東宮的那些光陰在眼前浮現,沈宴清眸光一暗。

十幾年來,他孜孜不倦,夜以繼日,沒有一日懈怠。然而或許是彼時的他不知道收斂光芒,将衆人的稱贊當做理所應當,後來遭到父皇猜忌,群臣圍攻。

那時,沈宴清跪在承明殿前無法自證清白時,總是在懷疑這些年他到底在做什麽。

“你以前好像過得挺苦的啊?”白桃的視線在他身上掃了一圈,“不是說富貴子弟的日子過得很輕松麽?我看周遠他每日飲酒逗鳥不亦樂乎,你身份比他貴重,應該比他還開心吧。”

青年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把玩着蜻蜓的長翅。

他驟然間沉默,白桃覺得有點怪異,試探地問道:“你不喜歡以前的生活?”

“你別說,我還是很羨慕你的。”白桃開口道,“以前我爹想送我去城裏的學塾,先生都不收,說我一個女孩子沒必要讀書。”

“我不覺得我和別人有什麽差別啊?我還會看賬本,他們都不會。”白桃卷了卷辮子,“而且學塾那麽熱鬧,有很多人在。”

說到底,她去學塾,還是先想着有人陪着玩。

沈宴清忽然接話道:“我也沒有夥伴。”

白桃幹幹地笑了一下,心想他确實蠻慘的。

“學習還是很有用的。”白桃輕咳一聲,“你看你剛剛第一次摸彈弓就能全中,之前周遠玩這個死活都找不到要領,比你差多了。”

沈宴清偏頭向她看去。

“這個世界上,還是像你這樣厲害的人多一點比較好。”白桃觀察着他的神色,“以前和周遠一起出門的時候,每次都怕他當街惹出什麽亂子來,跟你出來就完全不需要擔心。”

周遠怎麽能跟皇子比拟,沈宴清扯了扯嘴角。

“總之。”白桃輕咳一聲,試圖将他從那樣的情緒中拽出來,“你以前一定是個很好的學生,這麽努力,先生們一定也喜歡你。”

沈宴清揚起唇角,這倒是。

“雖然我沒上過學塾,但我知道,像你這樣的人以後會受人尊敬的。”白桃完全忘記了這些日子她沒把這個人放進眼裏,只道,“相信我!”

沈宴清應了一聲。

其實她不了解那些內情,這些安慰無關痛癢。沈宴清也覺得,他一直不需要什麽關懷。

然而沈宴清覺得她這麽笨拙又努力地寬慰他,還挺有意思。

“我們再往前面走走。”

白桃扯住他的衣角往前,試圖轉移他的視線。

青年雖然依舊沉默不語,但早已眉目舒展,沒有計較她大喇喇地扯住他的袖口。

“前面有家醫館。”

忽然間,小姑娘直竄了過去,沈宴清神色微楞,後知後覺地跟上前。

醫館裏架着高高的櫃臺,裏面的大夫正支着腦袋打瞌睡。

白桃走上前敲了兩下櫃臺,震醒了對方的困意,才開口問道:“有沒有那種治刀傷的藥膏?對,藥膏。”

沈宴清聽到她這樣的問話,心中疑惑,他不記得她身邊誰有受傷。

大夫趴在櫃臺上,往身後的櫃子裏掃了一眼:“什麽刀傷?沒有藥膏,只有藥草,磨一磨可以敷在傷口上,好得快。”

白桃追問道:“會疼嗎?”

大夫啧了一聲:“哪有藥不疼的。”

沈宴清走上前,朝白桃道:“誰受傷了?我有藥。”

行軍甚至有随行的醫官,早已備好了各種創藥。

白桃面露驚喜,當即将他拉出了藥房:“是夏恒,他手臂上的傷沒好,之前哥哥帶的藥弄得他太疼了。”

沈宴清:“……”誰?那個自作自受的少年?

“你這裏有藥呀?那正好。”白桃高興地道,“那他就能好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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